听起来是因为绵延子嗣、丈夫才无奈娶了继室,可这声音滞涩发麻,比起说是惆怅伤心的新郎,倒更像是被人操纵着动作的木偶。
但不管怎么说,明明是心怀憧憬的年轻新娘,听到未来的夫君这样说话,大概总是要伤心的。
烛火似乎能察觉到主人的心绪,燃烧的“噼啪”声微微响起。
……盖头一晃一晃的,应止玥掀不开它,可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到了。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有几滴沁到了眼皮下方,应止玥下意识想去抹,却蓦地笑了一下。
——外面的这个东西虽然可怖,但好像不想让自己见到啊。
应止玥是体贴入微的大小姐,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看,那她不看便是了。
对着烛台上的焰火,她浅浅一笑。
紧闭的轩窗被外边的风给“吱呀”吹开一个小缝,边缘处跳跃的烛焰挣扎了两下,本能映出人影的烛光彻底黯淡下去。
应止玥移不开盖头,倒也不着急,只勾着脚尖,想往门外移,身上累赘繁复的饰品过多,她脚下却稳,身边的烛台牢固地站着,不曾点燃了地上的丝绒地毯,烛台上铜雀尖尖的喙也凝固在风里。
感觉到后面有东西逼近,新娘子尖叫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她打结的头发和钗子混乱地缠绕在一起。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应止玥身后那东西勾起了唇,一种愉悦的恶意弥漫在空间里,下一秒就要扑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崩溃情绪都尽数吸入,却在那瞬间一愣——
“你是想让我这么叫吗?”应止玥拂开身上的手势,不紧不慢地又尖叫了一声,但在此景下却莫名显得有点滑稽,“总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重复说,你都不嫌烦吗?”
两者僵滞的瞬间,紧闭的门房开了一条小缝,室外晴朗的天光泄进来,新郎子英挺儒雅的身影近在咫尺。
身边那东西眼睛倏地一亮,浑身紧绷成一道直线,下意识抬起手,倒像是比新娘子本人还羞涩,要去整理妆容似的——
可就在这东西娇笑着,要和新郎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应止玥掷出手中的钗环,将微开了一条小缝的木门直接关紧了。
“抱歉,手滑。”应止玥嘴上说着对不起,可是动作却不满,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直接点起烛火捞在手里,仔细一看。
风声大噪,眼前的一切忽然尽数模糊起来,应止玥的视野陷入黑沉,却在最后一刻听到这新嫁娘本来的声音,不喜不怒,倒像是早有预料:
“是你啊。”
蓊郁的蕉叶婆娑摇摆,水珠带着冰凉的雨汽扑在她面上,似花非花的香气萦绕着,该是小姝沉默着将清晨摘的新枝插在细颈的陶罐中。
——这场幻境也该醒了。
第13章 梦魇之外
榉树高耸,屋檐上稀疏的霜色融化了些许,化成了水珠消弭在夕阳下。
屋内,一只木色的小几上摆着几个茶杯,于昌氏让旁边的丫鬟晓红斟了杯热茶,柔声道:“连枝这孩子离不开你,不知道应小姐考虑得怎么样?”
应止玥昨天昏迷后,于昌氏连忙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供她休息,等到今天她过来道谢辞行时,于昌氏便热情地挽留她接着在这里住下去。
热茶蒸汽氤氲,应止玥抬了下眉睫,笑了下:“若是仅我一人,也就叨扰夫人了,可是加上他……”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陆雪殊,这才回头看向于昌氏:“那可就扰了贵府清净了。”
虽然应止玥挣扎着从幻境中醒来了,可因为自身的魂体过弱,这个幻境又太过于邪性,就算回到现实中也总有点恍惚,看上去有种萎靡不振的病恹恹样子。
于昌氏收服了朱朱之后,自然也看出应止玥身体不适,再加上听闻她之前居住的客栈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当下就邀请她入府,同其他的鬼姐姐鬼妹妹住,也算有个落脚地。
于昌氏妆容素净,眼神温和,刚才更是亲自把他们从朱朱围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按理说应止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没办法,谁让应止玥不止一个人,身边还有个陆雪殊。
于昌氏一顿,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极快地扫了一眼陆雪殊,犹豫着开口:“妾这里倒是无妨,只是妾观这位公子年纪尚轻,身上阳气充沛,我这里阴气过重,会对他身体有害。”
她话说得委婉,应止玥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夫人是嫌弃他还是个活人?这个简单。”
不等于昌氏反应过来,应止玥袖子微扬,纤细的手指径直掐住陆雪殊的脖颈,微一用力,但听“咔嚓”一声,陆雪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径直倒了下去。
她姿态娴雅,笑容宁静,杀人就像掐花一样简单。
于昌氏:!!!
于昌氏:……#*(!=——@
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这纤弱的美人就直接把一个好端端的公子哥给掐死了?!
这可是彻底把于昌氏吓到了,她坐着的绣凳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颤音道:“你这个……”
应止玥倒是没觉得什么,拍拍袖子,还捧了热茶温手,看到于昌氏的动作,面上才露出些许讶色:“夫人这是怎么了?”
于昌氏也不是连枝这样的幼稚鬼,被这句话打岔的功夫已经回过神,也意识到陆雪殊虽然是“死”了,但不同于世上凡人寿尽,而是被应止玥用了法子束在一个人和鬼交界的特殊状态。
可即便是这样,应止玥也未免有点太狠辣了!
于昌氏思念夫君,刚死没多久的时候,也研究过各种术法,想要再和于绝嗣见面,可是转换状态的术法即便是对他的身体没太大伤害,可总要施法在人的命门上。于绝嗣出身大家,本来就缺少安全感,更不用说每次人鬼转换的时候又会对□□造成痛楚。
她哪里舍得?
再看陆雪殊,原本眼如静水、眉庭饱满,何等贵气清爽的一位小公子,现在却无力地仰倒在地,袖子上沾满了尘灰,不知道有没有气了。
这要是换成于绝嗣……
想到自家夫君在地上奄奄一息躺下的样子,于昌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坐在对面安静品茶的美人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到底人鬼殊途,何苦强求?”
于昌氏这是把陆雪殊误会成了应止玥的情郎,应止玥到唇边的茶也喝不下去,不由得噎了一下:“他不是我的……”
在于昌氏一副意味深长、“我都懂”的眼神下,应止玥也懒得反驳,反倒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可没有他,谁来伺候我呢?”
于昌氏愣住了,下意识道:“他一个公子哥,如何能伺候你?”
应止玥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乐意。”
于昌氏:“……”
她面色古怪,想要开口,然而在对上应止玥浑不在意的神色时,硬生生把话又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郎君们本就笨手笨脚,又不会伺候人,这差事还是让姑娘家来做更适宜。”
应止玥:“没关系,他会学。”
于昌氏这下被噎住了,她本就是一位传统规矩的贤惠人,信奉以夫为天的道理,在昌家未出嫁时也被各位世家夫人交口称赞,勤劳温和,都说她是个宜室宜家的齐全人。
再看应止玥细眉微弯,肌色凝烟,即便神色微倦,眼珠仍似萦着雾气,正是颇得老天厚爱的美人,便是死了,也是只容色无双的美鬼。
年轻郎君不知事,总是贪图好颜色,也会忍耐美人的坏脾气,等再过几年长大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妇人才适合娶回家。
于昌氏踌躇道:“姑娘你年纪尚轻,这公子即便现在愿意为你躬身,也不代表是真的爱重你。妇人本就该温良恭俭……”
应止玥微笑:“他超爱。”
于昌氏:“……”
于昌氏:他爱你个大西瓜皮!
似乎看出来于昌氏不相信自己的话,应止玥踹了一下脚边的陆雪殊,“嗳”了一声,“别装死了,你说呢?”
陆雪殊眨了眨眼皮,神色有种刚醒的迷茫怔忪,黑色的睫毛下,眼如深邃清澈的湖水,好像完全不清楚她们之前在聊什么。
于昌氏皱起眉头,实在见不得好好的一个郎君再被这么欺负。
这应止玥委实是不成体统,于昌氏抿抿唇,准备委婉地斥责一下她。
三人捧着热茶,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应止玥啜了一口茶,于昌氏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刚要开口,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啊!”
因为门板的阻隔,这喊叫声有点发闷,可是依稀分辨得出是连枝的声音。
几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于昌氏也顾不上指责谁了,面色凝重道:“坏了,连枝又跑去朱朱那里了。”
夜色无声无息地浸润过宅子,夕阳之下喑哑的树梢都显出来一种森冷的诡谲感。
应止玥与陆雪殊对视一眼,跟着于昌氏穿过一条昏暗的长廊。
一些褪成暗红的枯叶时不时飘落下来,踩在脚底会有轻微的沙沙声。而于昌氏不愧是京城有名的贤淑夫人,裙袂不惊,即便是细小的碎叶也会避开走。
估计是太担心连枝,于昌氏为了驱散紧张的情绪,没话找话道:“应小姐最近是否遇到过什么怪事?”
似乎觉得自己问的有点突兀,于昌氏解释道:“妾是看您昨日突然昏倒,虽然这木偶是有点可怕,不过妾观应小姐您有勇有谋,更何况此时不是普通人类,不应当会因为这种事吓昏过去的。”
应止玥眼神微凝。
她最近确实遇到了不少怪事,远的冒乐和奇怪的“宿主”系统音先不论,自从她来到代城后,就做了惊悚的新婚梦境,而且随着时间过去,这梦境越发逼真。
比如昨天碰到朱朱那次出现的幻境,应止玥是真的觉得自己在梦魇中变成了新娘。
想逃、却又被无名的力量遏制着,明明什么都不知情,却有种喘不上气的恐惧。
于昌氏比自己年长些,做鬼也有经验,问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而应止玥开口道:“不瞒夫人,我前几日和友人去酒馆寻热闹,碰到了两个喝醉酒的商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来竟然活生生把对方掐死了。”
繁茂树荫倾覆而下,没光的暗处,于昌氏的衣服渗着沉沉的灰色。
她半侧过头来,表情看不清楚:“还有这等事?”
第14章 心狠手辣
于昌氏“哦”了一声,表示自己也对此事有所耳闻,不过她孤疑地看了一眼陆雪殊,“陆公子倒是胆子大。”
比起应止玥这种完全的灵魂状态,陆雪殊本质上还可以算作是人,只是用了特殊法子困在“人鬼交界点”,自然比纯种的“鬼物”更经不得吓。
陆雪殊本来沉默地落后她们半步,听到她的话,微抬半个头看向应止玥,这才含笑回答:“我不是这位友人。”
他声如浸玉,清澈明晰,绿柏正中央的一汪春雨。
但于昌氏无心欣赏,她目瞪口呆:“你、你们……”
这是什么奇葩情侣啊,他是完全不管应止玥到处鬼混吗?
——这么说起来,应止玥倒确实是一个鬼。
应止玥眉眼潆雾,一派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样子,于昌氏委实想象不到她私底下的作风竟然这么彪悍。
应止玥也不纠正当时身边的“友人”是个脸都没了的半皮鬼,接着道:“不过在两个商人咽气之前,我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却在他们瞳间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这影子还盯着我瞧……回来还做了好几场噩梦。”
说完,她就认真地看向于昌氏,一副不知所措的求知模样。
应止玥完全没说谎,她确实见到了商人眼中的灰色人影,也做了好几次噩梦,不过就是这两事没什么因果关系而已。
然而,比起深夜和友人一起去逛个酒馆,显然在人死之前还凑上去这件事更加离谱。但于昌氏做鬼做得久,这回就没有刚才那么惊讶,对着应止玥的视线,从善如流道:“应小姐倒是问得巧了。妾别的不一定知情,对这事倒略知一二。你怕是看到了‘魍魉’,这是种苗人用蛊术炼出来的虫子,封印在人的体内。它们通常会缩在阴暗的地方,吞食人类的精气,甚至使人神志不清,失去理智彻底抓狂,最终也会导致死亡。”
应止玥有点吃惊:“那我……”
猜到了应止玥想问什么,于昌氏安慰道:“别怕,虽然应小姐见到了这魍魉,但既然这商人濒死,封印就破裂了,这蛊虫也活不了几天。你只是因着和它打了个照面,最近才会疲倦虚弱,神思不属,甚至产生幻觉。让连枝也给你带几个猪蹄子,好好休息,多养养就好了。”
此时,三人已经转过回廊,来到一间朴素的房间前。
宽大的榉树阴影隐约罩住了朱色的门扇,只有眼睛凑上去,才会发现这门扇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干净的。
浓重的赤色下,是斑斑的几道白色痕迹,深可见骨。
痕迹不多,只在人膝盖以下的位置有,就好像是什么人不能站起来,只能在地上拼命地爬行,最后力竭时挣扎地伸出手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用指尖挠下死前的痛苦回忆。
这正是关押朱朱的房间。
离得近了,原本发闷的声响变得更为清晰,铁质的器物撞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应止玥之前在山上清修的时候,曾见过僧人拿东西困住野兽,它狂躁地蹬地的时候,爪子划过笼子的声音与之相类。
不过野兽会发出愤怒的长吟咆哮,然而此刻,除了越发频繁的铁链撞击声,什么都听不到。房间内的气氛极为紧张,好像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内部肆虐。
应止玥神色微动,停住了脚步。
尽管应止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拴在她腰际的雪白五刑玉,突然发起烫来。
此时的于昌氏的注意力全放在这扇门板上,没留意应止玥的行为,她有点犹豫地皱起眉头,接着一鼓作气推开门,提示他们道:“这个木偶有邪性,你们须得小心对待。”
门一打开,守在门边的连枝就跌跌撞撞跑出来,要不是陆雪殊扶了应止玥一把,连枝差点没撞翻她。
连枝小脸吓得煞白,因为紧张,发丝都被汗水紧紧地黏在脸颊上:“朱朱……”
——朱朱怎么了?
不过也不需要问了,屋内的中央正是被铁链锁住的朱朱。
偶人精致的红色衣裙被铁链勾得破烂,嘴唇紧闭,长而柔顺的黑发和地上的土沙混在一起,杂乱肮脏。可即便这样,她的腿也依旧在不住地挣扎,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腕上全都是冰冷的铁链磨出的痕迹。
然而因为朱朱是偶人,偶人是不会流血的,所以划破的皮肤肿胀着泛出白色,然而除了红似朱砂的衣裙外,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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