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是个傻子?
连枝:“……”
连枝感到十分尴尬,也有点难堪,瘪着嘴道了一声哦,干巴巴道:“今天我要去孙屠户家买猪蹄,你需要我帮你带一点什么吗?
朱朱顿了一下,接着问:你为什么喜欢孙屠户家的猪蹄?旁边有名的卤味店不少。
“胡说!”连枝不满地反驳,“孙屠户家的猪蹄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猪蹄!你没吃过,就不许这样乱讲!”
这愤怒的呛声一出嘴,连枝就后悔了。
只是一家猪蹄而已,她何必这样反唇相讥呢?其实连枝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孙屠户家的卤味,盐巴放得多,味道偏咸,不是特别符合她偏甜的口味。
但连枝就是觉得孙屠户的店铺很温暖,总是有阳光照着,旁边还有迎风开着的灿烂迎春花。
在冬天,孙屠户的店铺也是唯一一家亮着的店面……每次去那里,都像回到了家一样。
她很喜欢。
朱朱看着她,忽然低下了头,空洞的眼睛里好像有点悲伤和疲惫,也有淡淡的悔意,但这神情转瞬即逝,最后只是用手指比道: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请你离开。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连枝抿着嘴巴,头也不回地气冲冲把门关上。
她暗地里发誓,要是再找朱朱,她就不是木偶鬼,她是小狗!
连枝当下决定直奔她最爱的卤水铺子,用孙屠户家的美味猪蹄宽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然而,没想到的是,小贩却没好气地摇摇头:“孙屠户家好几天没杀猪了,早就断了货源。巧鬼难为无死猪之炊。别说猪蹄,猪大肠也没有。”
太懒了!
厉鬼暴怒,做屠户的怎么比做鬼的还要懒!
连枝气得发疯,冲上孙屠户的门连踹好几脚。木门不堪其扰,掉出来了一本堵门缝的破旧册子。她很心虚,趁着左右没鬼注意,赶紧捡起来这册子,这才怏怏地回了嗣通客栈,欲找应止玥好一顿诉苦。
然而还没等她踏入门槛,迎面喷来一股无色的雾雨,雾露细密,落在身上本有种仙气盈盈的梦幻,可惜连枝的一个喷嚏打断了纯欲氛围感的塑造。
“谁啊!”连枝没好气地嚷嚷,这水雾呛人得很,和忘川的巴氏消毒水味有的一拼。她一抬眼,正好看到陆雪殊,直接认定罪魁祸首,“是不是你摆的?好家伙,我早知道你没安好心,想要谋杀我和姐姐!”
陆雪殊正在案板前切瓜摆盘,闻言也不反驳,只掀起眼皮,微微一笑。
随即,在连枝震惊的目光下,陆雪殊直接把左手边的荷叶猪蹄丢进泔水桶,端起摆好的果盘转进内室。
这可是上次应止玥买来,她没舍得吃掉的最后存货猪蹄子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剩连枝和被污染的猪蹄大眼对小眼,心痛到喘不上来气。
连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尖叫:“姐姐!”
连枝顾不得再心痛,火速跟着冲进去找应止玥。
不过是短短几天的功夫,原本简陋破败的客栈已经大变样,灰突突的屋子边缘是明亮的十五盏连枝灯竞相开放,桧木浴桶花纹繁复,华贵柔软的朱色丝绒毯铺满整个房间。
应止玥正歪在生前同款的禺氏玉小塌上,也不知道陆雪殊是从哪里淘弄来的这些东西,不过她向来是享福惯了的,也懒得管,只插了块西瓜送进嘴里,转而看向连枝:“买好猪蹄了?”
没有猪蹄了,这两天因为孙屠夫罢工,猪蹄精都成了稀有物种。
连枝本来被这一片装潢晃了眼睛,被应止玥这么一提起来才想起来,再看旁边端上冰碗的陆雪殊,简直是火上加火。
呸,好不要脸的一个小白脸,居然比她还能讨姐姐欢心,枉她之前还替他说好话!
连枝愤怒地告状,说到猪蹄的下场,还掉了两颗珍贵的女鬼眼泪:“如果不是他,猪的蹄髈已经在我的胃里快乐地徜徉,和其他的猪伙伴开心玩耍,怎么会沦落到与泔水桶为伍的下场?”
然而令连枝惊讶的是,陆雪殊竟然这么能忍,任由她添油加醋,中途还帮应止玥加了个抱枕。
“说说吧,怎么回事。”其实,应止玥开始面对陆雪殊还有几分尴尬,但是他整个一没事人的状态不说,还细心地帮她把需要的、不需要的全都给布置好了,连从前的小姝都没有这么贴心。
既然陆雪殊不尴尬,那她就更不应该尴尬了,索性也跟着装无事发生。
听到应止玥问了,陆雪殊放下添水的茶壶,露出个无辜的微笑:“如果这客栈里但有我也就罢了,可是还有姑姑。姑姑喜洁,可猪蹄味本就腥臊,再加上有旁的野鬼作祟,我怕惊扰了您的清净,这才自作主张,设了一道小的屏障。”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我的心中装不下太多东西,只惦记着姑姑的事情,反而忽略了连枝小姐的心情。”
陆雪殊神情抱歉,这才转头看向连枝,还不等他开口道歉,连枝已经气歪了鼻子,急急打断:“歪门邪理!胡说八道!孙屠户家的猪都是香猪,死了也全是香猪精,你才骚呢!”
她就说怎么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清新脱俗的茶味,好家伙,这陆雪殊其实是绿茶精转生的吧!
还有,怎么原本还是“大人”、“大人”的,一转眼就变成“姑姑”了?
可恶的绿茶精!
但是应止玥没被带跑题,反而从斜倚着的状态坐直起来,把要捋袖子干架的连枝唤过来,带了几分严肃道:“你去了城北的孙屠户家?”
连枝迷茫地点头:“是的,因为孙屠户好久没开张杀猪,所以鬼界的猪精都断供了。”
看两个人都沉默了,她难得忐忑起来:“姐姐,发生什么了吗?”
“于二少爷娶的第七房新媳,正是孙屠户家的女儿。”
连枝露出几分讶色,随即同情起来:“我想起来了,是前几日因为于家走水,结果不幸身故的那位姑娘吗?真的可惜了。”
关附于家和屠户家的女儿缔结婚约,这消息一放出的时候,可真是惊呆了无数人眼球,不知有多少人艳羡。孙屠夫家里的门槛都差点没被踩破,礼物都没地方堆了。大家纷纷说这孙家的女儿是鲤鱼跃龙门,下半辈子的生活都不用发愁。可惜就是太倒霉,才刚过门就因为走水离世,怕是连夫婿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应止玥没时间感叹命运,她轻轻闻了下连枝的袖口,随即皱紧眉,“你身上确实沾了厉鬼的气息。”
“厉鬼?”连枝这下迷茫了,“可我不就是厉鬼吗?”
不仅是厉鬼的气息,还有点淡淡的符咒香气。不过应止玥做鬼的年头尚短,能闻出来这一点极其细微的气味,还要感谢她多年熏染香料锻炼出来的技能。
应止玥回她:“厉鬼能杀人,自然也可以杀鬼。还有,你经常去孙屠户家,难道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名字吗?”
连枝迷茫地问:“是谁啊?”
“朱朱。”
连枝一愣。
应止玥想起之前有人给她讲过的故事,难得带了几分厌恶转过头,问道:“陆雪殊,你有探听到什么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陆雪殊竟然真的知道:“这两日,有人看到九宿道观的道士出入孙家。”
“九宿道观?”不知为何,连枝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放下了刚才纷飞的思绪,抿抿唇才颤着声音问,“这些道士是做什么的,孙屠户找他们有什么事?”
“传闻中,九宿道观的门中弟子有一项秘技——”
“可起死物,而生啖白骨。”
第19章 蜡烛帷幔
连枝踹孙屠户家门户的那两脚没用,不是因为无人在家,而是她道行不深,还不能真的和人类发生接触。
但,其他厉鬼可不是。
“朱朱她爹,你说这道士给的法子真的可行吗?”衣着白衫的妇人满脸蜡黄,嘴唇上都是干皮,显然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
孙屠夫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常年握刀的手指不停颤抖。可听到妻子的问话后,他还是咬着牙道:“不行也得行,我们的女儿你不知道?大婚之夜,一个新嫁娘将所有来恭贺的女客都赶走,把蜡烛碰倒还把帷幔给点着了……这样的冒失鬼,是谁都不可能是朱朱!”
是啊,他们的朱朱最是乖巧听话,平时为了省钱,夜里绣嫁衣的时候连油灯都不舍得点。怎么可能将新婚特意来陪她的娇客都赶出去,还奢侈地点燃了十个龙凤烛?
“可于家有什么必要说谎啊……”
女儿不曾与人交恶,这名义上高攀的亲事也是关附于家亲自求来的,所以这妇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时间两人失语,无人再讲话。符咒浸着暗沉沉的朱砂,点燃的十余盏烛火照不亮厅堂,火舌慢慢蹭过两人的脸颊,好像女儿还在世时温柔的抚摸。
然而想起女儿连具全尸都没有的惨状,她还是咬咬牙,将左手摊开放在他面前,“来吧。”
“你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和女儿见面了。”
孙屠户定定神,操起砧板上的菜刀,手起刀落,“咚”“咚”两声,转眼间妇人和他自己的左手都被剁了下来。
手腕处大量的鲜血喷出,奇怪的是没一点粘在砧板上,而是在符咒的指引下尽数吸入火烛里。
这血丝虽细,却绵延不绝,火烛像是受到了鼓舞,颤抖得愈加激烈。相反的,两人的断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发僵,看起来像是刚从温度极低的冰窖里取出一般,牢牢地黏在砧板上。
烛光愈盛,在符咒和镜面的指引下,将两只手的影子投射在女儿生前的闺房上。
孙屠户家的小女儿爱俏,还有双巧手,闺房门口的珠帘就是她亲手所制,平时手指一碰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现下孙屠夫家的门户大开,大风卷入,摆着的一圈烛火都因为肆虐的狂风而左闪右晃,可帘子就只是静悄悄地垂着,一丝的声响也无。但不知是不是孙屠户杀过的牲畜太多,又有隐约的血腥味渗透入珠帘。
那烛灯亮得愈烈,将只穿着薄衫的孙屠户夫妻照得汗如雨下。而断手的影子在珠帘上摇曳,随着烛光的摆动而起舞,露出一片片破碎的剪影。
洞亮的黄昏寂灭下去,腕粗的龙凤火烛无声倾倒,慢吞吞地向床幔进发。先打翻的是梳妆台上的螺黛,脂粉被烧出甜腻的香气,火舌指引着通向前方。
在床沿的女子妆容细腻,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即使烧起来这样恐怖的大火,也只典雅地端坐着闭目养神,珠翠丝毫未动,连点缀在唇峰上的口脂都是异样的饱满红润,像是个完美的娃娃。
要是不知道的人,怕是还以为这新嫁娘因为疲倦睡着了,不小心打翻了火烛都不知情。
她的手指都安安稳稳地交叠在小腹前,唯有母亲为她亲自染好的红蔻丹有点尖锐,不小心划破了手背处细腻的肌肤。
再定睛一看,原来手指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在以极低的频率颤抖着。指缝处的鲜血缓缓滴落,可这样少的血液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蔓延的火势,红色的火舌到底慢慢舔上了同色的嫁衣。
“朱朱!”妇人的声嘶力竭打破了这番静谧的新婚景象,她扑上去想拉女儿的手,“朱朱,你快逃啊!朱朱!”
其实,珠帘上的影子映衬的是孙屠户夫妇的断手,可许是烛光映射的原因,原本略显粗糙扁粗的手逐渐变得柔软细长。彤色火焰的尾端也成了丹色的指甲,互相抓握交叠在一起,是婚轿里紧张的新嫁娘露出甜美的笑意,在羞涩紧张地想,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娘!朱朱,是娘亲啊!”妇人的呐喊打破了想象的幻境,她猛地抓住那一串珠帘,好似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女儿,“我们一家三口,过得本来多幸福。娘不要你成婚了,什么高门大户我都不稀罕,我只想要朱朱你陪在我们身边啊。”
她刚断的左手依旧血流如注,好几次因为着急,手腕都撞到了门板,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伸长了手去抓那一串串碧色的圆润珠帘。
火烛也因为这番形式燃得更盛,一夕之间亮如白昼。珠帘上映射的光线简直刺人眼球,隐隐发出碰撞的清脆响声,像是从前闺阁的少女在曼曼行走。
就在火烛要燃烧到最亮的时候,倏忽之间,漂浮在半空的符咒无声碾成粉末,所有的烛光尽数熄灭。黑漆漆的夜压上来,原本还滚烫的屋子变得阴湿潮凉,唯有因妇人手指触碰而相撞的珠帘还在交碰相撞。
“喀嚓”
“喀嚓”
“喀嚓”
指甲在划破墙壁,尖锐到令人牙酸,浓重的血腥味灌入,混着甜腻的胭脂味,令人想呼吸都喘不上来气。
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有鬼来了。
因为紧张,孙屠户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可他不躲不闪,反而上前一步,高声道:“朱朱,死了后连爹娘都不敢见了吗?”
下一秒,干涸的烛泪又颤颤巍巍地燃烧起来,只是亮度比原来灰暗了不止一点半点,只能隐约映出来新婚夜的一点形状,随时都要熄灭。
依旧是端坐着的新嫁娘,红蔻丹艳丽而华美,面容端稳安静。
可此时再仔细一看,那嘴唇其实是在翕动着的,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的母亲早已泪水涟涟,不忍再看,孙屠户猛地一拍桌,“你娘亲和爹爹都在,你怕什么!”
新嫁娘一愣,随即整张面容都开始颤抖,因为过于用力,显出几分扭曲狰狞,不复端稳安静的模样。
下一刻,她闭紧的双目流下来两道鲜血。
口脂原来不是妆容,而是她干裂嘴唇上活生生撕开的血口。
“我好疼啊!”独属于朱朱的声音回响在四方的屋阁里,血腥味如放闸般涌入,珠帘的主人凄厉地惨叫道,“娘亲!爹爹!我好疼啊!救救我,我好疼啊!”
朱朱生前怕家人担心,可是从没喊过疼的。
能让她发出这么痛苦的呼喊,到底是遭了什么样的罪!
妇人原本已经因为悲痛跌坐在地,看到此景忽然抹掉眼泪,跌跌撞撞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朱朱,告诉娘,到底是谁害死的你,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新嫁娘好似受到什么限制,面部扭曲一瞬,安静灼烧的火烛“噼啪”着闪烁起来,忽明忽暗,形如鬼魅。而她嘴唇张张合合,只发出极低的模糊声音。见此,妇人着急地蹒跚前行,想去够女儿的手指。孙屠户犹豫片刻,跟上妻子的脚步,也想去看女儿的脸。
眼见只有三步的距离,突然间,妇人惊呼:“不对,你不是……”
话还没说完,两簇血箭射中蜡烛,极幽微沁冷的光也熄没。
瞬时间,孙屠户家里所有的光都彻底消湮,像是旁户落灯的人一样,转眼隐没于温柔的夜色里。
第20章 无根道士
次日,代城的天阴蒙蒙的,厚重的云翳遮住了笼罩过视野所及,于是夏末残留的暑气无处可去,裹着湿重的水汽黏在行人的衣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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