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不能生养……可是,她怎么可以勾引于郎呢?】
不知过了多久,于昌氏再次低缓开口:“晓红,都这么晚了,还没有洗好吗……”
湖面上显出于昌氏的倒影,薄碎的冰层漂浮而过,背后人的平静面庞也被挤压得些微扭曲起来。
“夫人,我马上……”
还没有说完,伴着“哗啦”的落水声,晓红猝不及防,于昌氏竟是直接将她推进了水里!
天气冷晴,即便潜浮在晃荡的凉水里,于昌氏居高临下的怨毒表情依旧清晰可见。半融的寒冰无声撞击在晓红的腹部,她挣扎道:“救我,夫人救我!”
即便是到了此刻,她仍然不能相信是相伴长大的于昌氏推她入水。
何况、何况在乡下田野的时候,也是晓红贴身照顾了被罚浸冰水的昌十四呀。
面对晓红不住的挣扎,于昌氏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了。
可晓红是每日做活计的康健少女,虽然孕期与于昌氏的折磨让她近来虚弱不少,但是在求生欲的支配下,她居然扑腾着触到了岸!
然而,这也是晓红仅剩的力气了。
正在她眼神涣散,快要脱力的瞬间,另一只岸上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一把拉了上来。
晓红颤抖着身体,还来不及道谢,就在看见岸上人的面容时,惊讶地唤出对方姓名:“朱朱?”
朱朱一身姜黄色冬衣,没去看晓红,只是低声说:“十四姐姐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
晓红嘴唇翕动,没开口,却是最好的默认。
朱朱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探望于昌氏。看到密友形容枯槁的样子,朱朱自然不能放心,所以偷偷潜进了于府,可还没等她做什么为于昌氏复仇,就在假山畔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昌十四,她们相伴长大的单纯姐妹,共同描花嬉闹的姐妹开口说:
“勾引于郎,你该死。”
-
朱朱离开了。
可也就是于昌氏的这句话,让晓红彻底下定决心,转而将毒药下在了助孕汤药里,用于昌氏给晓红的毒药,反手毒杀了她。
死前的一刻,于夫人都在盘算怎么圈拢丈夫的心,诞下属于自己的嫡子,屋里摆的挂件都是象征多子多福的藤架。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紫黑色的舌头吐出来好长一截,面上的脂粉掩不住满是青筋的狰狞表情,扑簌簌落地,“当”的一声响。
——想来,这就是于夫人变成厉鬼的诱因了。
只是有一点,应止玥想不明白。
晓红下毒时年纪极小,而且因为时间仓促,做事也不谨慎,都不需要仵作探看,都能知道于夫人的死因不对。然而在应止玥的印象里,可没人议论过于夫人是被毒杀的。别说于铯冢,连昌家人自己都称是她想要子嗣,忧思过虑,“助孕药方”的药性太冲,她没捱过去,这才不幸病逝的。
于是,应止玥直接问了出来:“没人发现你死的不对劲吗?”
【……】
独白没出声。
然而,眼前的场景变化解释了应止玥的困惑。
毒杀女主人的事情不小,再加上晓红胆子不大,下完毒都不用人问,一哆嗦就全都交代清楚了,于铯冢自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位谦谦君子看了眼面目肿胀的夫人尸首,皱着眉头别过头去,“要是岳家发现了这件事,我保不得你。如若不追究……你月份尚浅,此次没出事是侥幸,去往生殿读几卷佛经,好好为我们未出生的孩子赎罪。”
而对于昌家来说,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发现了事有蹊跷,可是在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是微叹了口气,对着如日中天的于家人摇摇头:“人各有命,是这孩子心太狠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既是你们于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插手。只是,我听闻于大人最近负责海岱至青州的私盐贩卖事宜……”
于是,于夫人被丫鬟晓红毒杀的事情,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遮掩了过去。而且,在昌家的引荐下,于铯冢很快就物色好了新的成婚人选。
【我好恨,好恨啊!】
被压在棺材板底下的于夫人发出怨毒的诅咒,因为悲怨过大,又加上这棺材恰好由榉木制成,转成了怨恨滔天的伥鬼,尸体腐烂的臭味直接冲出来,拇指大的绿头苍蝇嗡嗡乱撞,因翅膀上沾着黏重的尸水而飞不起来。
厉鬼脚下是湿淋淋的尸水,拖着第二个新娘的头发往中间走,于是地板上都是泛绿的青水,眼看着这尸水就要弥散过应止玥的脚踝。
大小姐的鼻子极为敏感,能嗅出很多极轻极细的味道。然而这种酸臭的尸水味毫不遮掩,迎面袭来的时候,她眼前一花,几乎快呛出来眼泪。
巨人观的厉鬼眼睛一亮,步伐加速,眼看就要借着尸水的腐蚀性困住她。
这要是中招,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正在这时,应止玥的肩颈一沉,清冷犹如雨露的气息驱散了酸苦的味道。
她回过神来,连忙往旁边一闪,轻巧地避开了尸水蔓延的轨迹,这才回头看向把脑袋歪在她身上的少年,不可思议道:“陆雪殊,你这是在干嘛?”
陆雪殊的黑发散过应止玥的肩头,与她的头发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幻境中诡谲恶臭的气味。
他仰起头,轻声说:“只许姑姑闻我,我便不可以闻姑姑吗?”
应止玥:“……”
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把他当除臭剂用的?!
-
已经行到门口的厉鬼停住脚步,怨恨地转头看过来,脚板踏在尸水上是湿哒哒的响声,眼睛里几乎快沁出毒汁。
【你和晓红与朱朱一样,都该死!】
这是装都懒得装了。
棺材旁竖着燃烧的烛火,绽放出污血一样的颜色,窗格里飘来冷风,扬得应止玥的黑发纷飞。
寒风凛冽,卷得地上的水结成冰,宛如昌十四幼年时被困住的寒冷冰河。
应止玥推开了烛台,“错的是她们吗?”
用因果报应来说,于昌氏诓骗朱朱,推晓红下水,才反被晓红毒杀,朱朱也不闻不问。
落得这般结局,于昌氏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听到她的话,独白顿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地含恨喊道:
【这群贱人,都该死,都该死!!!】
她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应止玥都差点站不住,下意识揪住陆雪殊的胳膊往一边扯。受此影响,烛火明暗闪烁不休,红色的血液从墙角往下流,坠在于夫人的榉木棺柩上,是榉木木偶唇角咧开的巨大微笑。
于夫人化成的厉鬼先是掐死了怀着孕的晓红,接着是于铯冢路上搭讪的采花女,最后在于铯冢的成婚当夜,她以手臂为绳,活生生勒死了一无所知的第二个新娘。
还穿着嫁衣的姑娘满脸惊惶,抓挠在地板上的指甲逐根劈断。烛台上的焰火闪闪烁烁,于夫人冷笑不已,直到对方颈骨断裂,七窍流出鲜艳的血,才啐出来一口尸水化成的浓痰:“看看你这副丑模样,我看还怎么搔首弄姿?”
痰的方向正冲着应止玥,她颇有些狼狈地向旁一躲,墙角的灰色粉尘扑簌簌,掠过在她前面挡着的陆雪殊。
他动作也不慢,可粉尘细小如沫,还是有几颗扫到了他的发尾,黑色的发梢瞬间发出烧糊的焦烤味。奇怪的是,这头发并没有直接烧成粉末,反而腐蚀成坑坑洼洼的形状,原本柔滑漂亮的黑发也变得枯草一样,甚至腐蚀的地方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别动。”应止玥带着些微不耐,扯住陆雪殊,隔着袖子把他这截头发扯断,甩到地上时,坚硬的木板竟然也“哧”一声灼出了个水滴大的小坑,青绿色的尸水蔓延,发出浓稠的臭味。
可想而知,这灰沫若是落在了人的脸上,就是毁容。
于夫人看此击未成,不由得遗憾地咂了咂嘴。
【世上有这么多的男人,你为何偏要勾引我的于郎?】
应止玥抿住了唇。
于夫人想杀她也就算了,毕竟她已经死了。
污蔑她想要勾引于二也就算了,毕竟被泼脏水是美人的宿命。
可居然还想毁了她和陆雪殊的脸!
这么好看的两张脸!比于铯冢值钱二百万倍的脸!
应止玥面色一冷,也不多言,直接回身揪住了缩在屏风架子后哆嗦的新郎,兜手将他往前一扯。
方才,于铯冢不是没看到嫁给他的倒霉新娘被折磨致死,只是在那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求救中,他别说出来救人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于夫人发现。这时被直接薅出来,他吓得眼睛一闭,无意识地呼号起来:
“鬼、鬼,有鬼啊!”
男人的惨叫声乍然响起,打断了于昌氏准备俯身,接着拖拽新娘子头发的动作。于昌氏循声看去,露出喜意的微笑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颤声开口:“于郎,你是来见我的吗?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于昌氏脸上恶毒的表情未收,青黑色的面庞又因为羞涩平添了几分娇红。受到死后巨人观的影响,她尸身鼓胀,整个人胖了一倍。
脚底跺得咚咚作响,可她只情意绵绵地呼唤爱人:“于郎,于郎……”
“你别过来!”尸臭的味道传来,于铯冢的腿吓得一软,右腿撞到放着烛台的凳子,不受控地向反方向扑去,一头扎进萦满尸臭的绵胖怀抱里。
于昌氏既惊且喜,完全没发现怀里的男人吓得快晕过去,娇羞道:“于郎可是想我了?”
第33章 催泪洋葱
阴风阵阵, 腥气扑鼻。
“呃……咳。”于铯冢确实喜欢各式各样的女人,但是被女鬼表白倒是头一次,当即怕得不住咳嗽, 可是他脑袋随着咳嗽微摇的样子, 反而被于夫人当成了默认。
于昌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哽咽道:“妾心似君心,蒲柳硬如磬。于郎, 是不是这个贱人勾引你!”
于铯冢点头如捣蒜,看也不看脚边死相凄惨的新娘尸体, “是是是,都是她勾引的我。”
“当初也是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丫鬟冲你抛的媚眼,对不对?”
于铯冢:“对对对,都是晓红一直给我抛媚眼。”
“我就知道, 于郎心中只有妾身一个。只是你心软又孝顺, 忤逆不了长辈的要求, 只能痛苦地答应娶她们。”
于铯冢:“嗯嗯嗯, 我没办法拒绝长辈。”
“既然于郎这样思念妾身,可、可愿同我再续前缘,一起做鬼?”于昌氏过于紧张,比汗珠还大的尸水滴落下来,刚好砸到于铯冢的手背上。
他没听清, 麻木地机械式回答:“这当然,我肯定愿意和你一起做……做鬼?!”
于铯冢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只被掐了脖子的瘸腿鸭子, 瞪大了两只眼, “做鬼,夫人……呃, 昌娘,这个、这个是不太行的。”
应止玥没忍住,笑了一声。
好在,伥鬼构建的幻境里,男主人公自然不可能听到任何雌性的声音。
在于昌氏失落的目光下,于绝嗣这时候也不嫌弃对方手上黏糊糊的尸水了,一把握住它们,情真意切道:“昌娘,我也想下去陪你。可是,你也知道我父母就只有我和大哥两个儿子,如今大哥下落不明,于贵妃也只有我一个弟弟能依靠。我下去陪你不要紧,可是我是于家下一代中唯一的爷们,是于家的未来。昌娘,我实在不忍于家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啊。”
说到最后,哽咽的声音都要带颤音了。
应止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别说是人了,连鬼也是造骗不误啊。
于昌氏泪水涟涟,刚才手刃小姑娘的狠毒劲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动地拉着他的手一起哽咽:“我的于郎,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于郎。”
她再次看向地上躺着的新娘尸体,眼中的憎恶逐渐消散,转而变成了动情的坚韧:“于郎,你放心,于家的事情我会帮你的。”
时有传言,贱男人猛于虎,被男所噬却受趋于男者,谓之伥鬼。
昌十四成为了于夫人之后,就变成了伥鬼。
但说来也是奇怪,幻境完全是由于昌氏自己构建的。
说明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也知道于绝冢不可能答应她的要求。
可即便如此,于昌氏的一腔怨火还是尽向这些无辜的女子扑泄,她们死了也不放过,还设了榉木还魂阵。伥鬼将地上的新娘炼化成木偶,钉在庭院里巨大的榉树下,枉死的新娘指尖抽搐,被抽出源源不断的痛苦来,这痛苦化成了力量,反而哺向于铯冢。连同于昌氏自己的魂魄也被牵连牺牲,只为了帮懦弱无能的丈夫平步青云。原来,于家的富贵并不是依靠于家的二公子,而是因着他和于夫人而无辜死去的女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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