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盏纱灯透过屏风,影影绰绰。谢子午埋着头沉思,绕过屏风,向案边走去。
“谢丞相,别来无恙。”屋里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啊!什么人!”谢子午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见书案后面,端坐着一个人。
慕容烨一袭白袍,披着玄青斗篷,坐在书案后,眼神淡淡地望着谢子午。纱灯映着他半边面孔,瘦削苍白,冷如寒冰。
谢子午僵在原地,张了半天嘴,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景……景王殿下。”
在他身后,沉羽鬼魅般出现,钢刀缓缓向前,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7章
刘四熄了灯笼,在书房附近查看了一圈儿,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来到书房门口,轻扣了三下,向里说道:“七爷,可以撤了。”
书房里,谢子午躺在地上,已然气绝。慕容烨将一张写满字的供状收进怀中,起身出门,飘然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一早,丞相谢子午在府内暴毙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熙元帝慕容衍青白着一张脸,打着哈欠,迈出寝殿。寝殿外,停着两乘软轿,来接昨夜侍寝的徐婕妤和李美人。
大太监荣宝蹲下身,背起皇帝,送到御撵上。一声起驾,华盖高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御书房行去。
慕容衍歪靠在御撵上,闭着眼,半睡半醒。
“谢子午死了?”他懒洋洋地问。
“是,说昨夜得了急病,在府里暴毙。”荣宝在一旁答道,他说完这句,却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敢说。
慕容衍不耐道:“有屁就放。”
“是,万岁爷圣明,”荣宝一哈腰,“奴才听闻,昨日兵部侍郎黄玉曾去过丞相府,与谢相口角了一番,黄侍郎走后不久,谢相就……”
“黄玉?”慕容衍微微睁了下眼,随后又闭上了,慢悠悠道,“狗咬狗,咬死一个少一个。”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了口气:“死了个丞相,终归是大事,就让黄玉把这事儿扛了吧,他俩家这几年敛了不少钱财,让刑部去都抄了,抄多少钱,都拿回来补贴宫里的用度。”
荣宝忙道:“奴才明白。”
萧惜惜等娘和李婶出门后,就提着兔笼子来到邻院。昨日李婶回来后,给她煮了糖栗子,她用帕子包了一把,带给慕容烨和沉羽。
天气晴好,慕容烨穿一身白袍,独自坐在门廊下棋。廊柱的阴影投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萧惜惜踮着脚,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将兔笼放到门边,支着下巴看慕容烨摆棋子。
棋桌上黑白交错,密密麻麻。慕容烨抬眼看萧惜惜,见她微皱着小眉头,似乎思索着棋盘上的布局。
“会下棋吗?”慕容烨问。
萧惜惜骄傲地一昂头:“会啊,我娘教过我。”
还挺牛气。慕容烨拂乱棋子:“跟我下一盘。”
萧惜惜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捡棋子。好久没下棋,手都痒了呢。
开局三步,慕容烨眉梢微挑。他五岁学棋,十岁便胜过当朝太傅,十五岁之后,再没逢过对手。可今日观萧惜惜开局的手法,竟有些诧异。这般开局的手法,他还从未见过。
走到第七步,慕容烨落子的手迟疑了片刻。这小女子莫非师从过什么世外高人,棋路如此不落俗套?
又走了两步,萧惜惜眼波盈盈,歪头一笑:“我要赢了哦。”
慕容烨眉目一展,扔掉手中黑子,无奈道:“萧惜惜,你根本就不会下棋。”
“我会啊,你看,我的五颗白子就要连成一条线了。”萧惜惜点着棋子,认真地说,“五子棋就是这么下的,谁的五颗棋子先连成一条线,谁就赢了。”
“五子棋?”慕容烨闻所未闻。
趁他不注意,萧惜惜落下一颗白子,拍手道:“我赢了。”
见慕容烨面露疑色,她忙一本正经地说:“我娘说过,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叶公子,你输给我了。”
慕容烨无语了一会儿,开口道:“好吧,你赢了。”
昨夜杀的谢子午,很有可能是萧惜惜的爹。慕容烨虽不至于愧疚,可今日见着萧惜惜,总觉得似乎欠了她点儿什么。
索性算她赢了一把。
萧惜惜欢欣雀跃,笑得眉眼弯弯,现出两颊的梨涡,头上两个圆圆的双髻都跟着高兴起来似的。
这个叶公子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原来下棋这么臭。她忽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慕容烨盯着萧惜惜的笑靥,恍了一下神。那么大的一双眼睛,怎么笑成两条缝儿的?
收了棋子,慕容烨回到屋里,萧惜惜给他换药。伤口仍然渗血,没有愈合的迹象。
“叶公子,你受伤多久了?怎么不见好?”萧惜惜小声问。她手上擦破一点儿皮,都要疼上两日,这么深的伤口在身上,日日流血,得多疼啊。
“三年了 。”慕容烨淡淡地说。
“啊?”正打着结的萧惜惜突然抬头,对上慕容烨的视线。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眸,情绪交杂,泛出盈盈水意,竟是满满的怜惜和心疼。
慕容烨从未被这样的眼神眷顾过。别人看他的眼神,有敬畏,有恐惧,有仇恨,即便他的母妃在世时,看他的眼神里,更多的也是依赖。
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下,又瞬间被填满。慕容烨抬起手,拂上萧惜惜的发髻。
“嗯?”萧惜惜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慕容烨手已落下,从她的发髻间捡下一片桃花花瓣。
他意味深长地盯了萧惜惜一眼,道:“萧惜惜,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很危险。”
“啊?”萧惜惜茫然了。谁很危险?你吗?我吗?
院外传来咕噜噜的马车声,沉羽飞进来,躬身道:“七爷,马车来了。”
慕容烨起身穿好外袍,看向萧惜惜:“想出去玩儿吗?”
“出去玩儿?”萧惜惜又惊又喜。不是想,是太想了!自从来到京城,她每天被困在小巷子里,娘说要带她出去,可因为一直打听不到爹的下落,她也没什么心情,萧惜惜都快憋出犄角了。
萧惜惜重重点头,向慕容烨身边靠了靠,生怕把她落下。
沉羽给慕容烨取来斗篷,慕容烨戴上兜帽,将那张惊世骇俗的俊脸隐在黑暗中,带着萧惜惜出门上了马车。
沉羽赶着马车,一路驰出小巷。外面渐渐有了人声,萧惜惜掀开马车窗帘,兴奋地向外张望。
慕容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这丫头毫无防人之心,真是傻得可怜。
今日带她出门,本意是不想把她一人留在深巷。谢家内宅已盯上她,谢子午突然暴毙,虽说有他的人盯着,可难保出什么纰漏。
原以为她不敢跟他单独出门,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屁颠儿屁颠儿就跟上来了。
“萧惜惜,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慕容烨问。
萧惜惜头都不回,倨傲道:“不怕啊,把我卖了,谁给你包扎伤口?给你带好吃的?”
还敢顶嘴,给你脸了是不是?慕容烨刚想发作,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萧惜惜猛地回头:“颠到伤口了吗?疼不疼?”
慕容烨一口气闷住,缓了一会儿,才冷冰冰道:“不疼。”
“哦,那就好。”萧惜惜继续扭头观赏街景。
慕容烨隐在兜帽下的眼神变幻了一下。他刚才是不是应该说,疼?
今日走的这条路,与萧惜惜进京那一日走的不同,仍然繁华热闹,却别有一番风味。
萧惜惜看见什么都新鲜,可慕容烨目不斜视地坐在她旁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没人与她分享喜悦,不免有几分扫兴。
马车穿街过巷,渐渐远离繁华的街区,最后停在一处染坊门前。
萧惜惜随慕容烨下了马车,进入院中,有人在他们身后关上大门。
院里挂着各色染布,长长地垂下来。有几个伙计在干活儿。见慕容烨进来,他们并不说话,只是拱手一揖,对慕容烨身边跟着的萧惜惜,像没看见似的。
“你是这家染坊的老板吗?”萧惜惜小声问。
慕容烨轻点了一下头,带着萧惜惜穿过作坊,来到后院。这里有假山楼阁,曲径通幽,看上去像是住人的地方。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迎出来,拱手道:“七爷,人都到齐了。”
看到慕容烨身旁的萧惜惜,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却并不多问。
慕容烨对萧惜惜说:“你在院子里玩儿一会儿,不要乱跑,我进去与人谈事情,一会儿就走。”
萧惜惜郑重地点头:“我不乱跑。”
可爱又乖巧的模样,让人想摸摸她的头。慕容烨手动了一下,忍住了。
沉羽守在院中,慕容烨与那中年掌柜转过假山,进入一间屋内。
屋里,已有七八个人候着,一见慕容烨进来,纷纷起身施礼。慕容烨摆摆手,坐到主位。
中年掌柜的名叫章修,原本是景王府谋士,现如今暗中统领慕容烨在京中的情报网。
章修拿出一幅地图铺在案上,指着一处关隘,说道:“靖国公领兵回京,五日后经过守阳关,若在此处截杀,把握最大。”
靖国公萧放是当今皇后的哥哥,手握兵马大权,颇得熙元帝信任。数月前,他率兵前往凉州平定西北叛军,如今得胜还朝。若杀了他,不但打断了熙元帝的左膀右臂,还势必能引起朝野震动,兵权相争。
慕容烨垂眸,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截杀计划务必周全,决不能让萧放活着进京。”
第8章
萧惜惜从没来过染坊,在院子里看工匠们染布,觉得十分有趣。慕容烨喊她走时,她还有几分依依不舍。
回程的马车上,萧惜惜没掀开车帘向外看,而是乖乖地坐在慕容烨身边,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几日的相处,慕容烨已看出她是小孩子心性,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玩儿,这会儿不说话,大概是玩儿得不尽兴,没吃到好东西。
他对沉羽说:“绕平安坊回去。”
平安坊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所在,汇聚了全天下吃喝玩乐的精粹。萧惜惜看到了,一定高兴得蹦高。
过了好半晌,沉羽才闷哼着答应一声。从染坊到平安坊有一定距离,需要走半个多时辰。慕容烨长期失血,身体十分虚弱,不能在外时间太长。沉羽很不情愿。
萧惜惜没听说过平安坊,不知道慕容烨绕路是为了带她去玩儿。她不说话,其实另有心事。
她心里有话,终归是憋不住的。走了一会儿,怯生生地问慕容烨:“叶公子,你开染坊赚钱,为什么还要当江洋大盗呢?”
慕容烨一愣:“我几时跟你说过,我是江洋大盗?”
萧惜惜大眼睛瞟过他胸口,几分幽怨几分得意,那意思分明是:你骗不了我。
慕容烨抽了一下嘴角,停了片刻,道:“我如今已金盆洗手,不做江洋大盗了。”
萧惜惜眼睛一亮:“真的?”
慕容烨点头:“真的。”
“那你不会伤害我娘和李婶了吧?”
慕容烨缓缓转头,看着她:“会。”
萧惜惜眼中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不开心地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
慕容烨没再理她。
萧惜惜天真烂漫,即便每日跟他相处,也看不出他的反常之处。可若被那两个妇人知道,恐怕不好收场。
马车一到平安坊,萧惜惜就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慕容烨让沉羽带萧惜惜下车看了一会儿杂耍,还给萧惜惜买了一串糖葫芦。
萧惜惜总算见识到了真正的京城繁华,看完杂耍还想再逛,只是沉羽一再催着,只好回马车上了。
李婶搀着何玉漱从一家铺子里出来,一抬头,突然惊道:“那不是惜惜吗?”
何玉漱走得腿酸,正低头捶腿,听了李婶的话,下意识抬头,只见街道对面的人群后,萧惜惜正钻进一辆马车。
何玉漱吓得魂飞天外,飞跑过去喊:“惜惜,快下来!”
沉羽担心慕容烨支撑不住,一刻也不想耽搁,萧惜惜还没坐好,他已挥着马鞭,赶着马儿跑起来。
萧惜惜一个趔趄,倒在慕容烨怀里,额头撞在他下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慕容烨苍白着脸,扶萧惜惜坐稳,关切地看她:“撞疼了?”
萧惜惜揉揉额角,摇摇头:“没事儿。”
马车里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出来了,慕容烨很不舒服,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淌下来。
萧惜惜觉得很内疚,要不是她贪玩儿,早点儿回去,也许叶公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她掏出帕子,凑过去给慕容烨擦汗。
慕容烨闭着眼睛调息,绵软的绢帕轻轻拂过脸颊,小姑娘的馨香在鼻息间萦绕。他心里怪起沉羽,把车赶得那么快干嘛!
何玉漱跑到街对面时,沉羽早已赶着马车跑得无影无踪。
“快雇个马车,追上去!”她急得跺脚。刚才她隐约看见,赶车的年轻人,就是邻家那后生。
看来,趁着她平日不在家,那后生骗了惜惜出来。女儿一向天真,也不知吃了亏没有。
何玉漱急得快哭出来,等李婶雇来马车,紧催着车夫往回赶去。
萧惜惜回到家里,坐在树下慢悠悠地吃糖葫芦。她在路上舍不得吃完,留了两颗带回家吃。
院外突然传来马车声,紧接着就听娘和李婶大呼小叫地喊她。萧惜惜吓了一跳,忙迎出去。
何玉漱一眼看到女儿好端端地在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可马上又看到她手里的糖葫芦,不禁又是一惊。
萧惜惜没想到娘和李婶突然回家,一脸惊讶,等意识到该把糖葫芦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惜惜,你哪来的糖葫芦?”何玉漱惊问。
“我……我……”萧惜惜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她如果说出来,是隔壁的叶公子给她买的,娘就知道了叶公子的存在。叶公子会杀了娘和李婶的。
一想到这里,她吓得眼圈儿都红了。
“我……我自己出去买的。”萧惜惜垂着眼睫,不敢看她娘。
何玉漱心都要碎了。女儿竟然还学会撒谎了,一定是隔壁那后生把她带坏了。
她二话不说,转头出门,直奔邻院,去找那后生理论。李婶自然紧跟着她。
“娘,你别去!”萧惜惜吓坏了,冲过去拉她娘。
何玉漱在气头上,什么也顾不得了,甩开萧惜惜的手,急步来到邻院门前,吩咐李婶:“敲门!”
李婶上前,砰砰地砸了几下门。萧惜惜拦不住她,在一旁急得直哭。
黑漆木门打开了,沉羽站在门口,杀气凛然。
李婶出身乡野,向来泼辣,几乎没她怕的人,可是一碰上沉羽杀气腾腾的眼神,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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