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坐在轮椅上, 连上楼梯都要人帮忙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整天夜里捂着头的哭, 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 非常憎恨这个世界, 好像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完了。
想起出国读书, 吃不惯国外的食物一天天地吐, 家里给了她好多钱想让她吃好一点, 可惜遇到了一个熟人落魄,一股脑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 大过节的吃了一顿只有芹菜的饺子。
清风吹人醒,万事心中储,不可言。
凝顾靠在车窗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旁边的段堂深,言语飘忽,“你说,两个不能在一起的人,上天为什么要一再安排他们相遇?”
司机似乎知道老板的习惯,车里也没放音乐广播之类的,一安静下来,就只有缝隙中吹来的风声。
凝顾也没指望他接话,继续说:“我不喜欢雾里看花,我需要明确的爱意,喜欢,就是要只会喜欢我。如果迟早会失去,那我就不想要了。”
旁边的段堂深在闭目养神,断断续续听见有人说话,但听清楚的只有‘我就不想要了’五个字。
他大言不惭,“想要就抢过来。”
她叹气,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大哥,又在自由发挥。
许凝顾这个人,他十几岁见她第一面时就能把她哄在手里玩,他太了解她了,说好听点善良温柔体贴,说难听点就是轴啊,非要找自己不痛快。
段堂深笑得很玩味,“怎么,这么大个人,玩不过弟弟?”
往时就被他溜着玩,自从在他手上摔下来之后,凝顾拧巴了许久摔的那个动作,那个角度,真的不应该摔,但段堂深就是摔了她。后来懂得了一个道理:想通了有些道理是想不通的道理。
段堂深和她以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他没一句话是真的,但他偏偏能做出一副坦然之态。年纪轻轻坐稳‘雾都’的男人,手法利落干净,他不是涉险,他本身就是别人的险。
所以他们不是一个段位的人,话题戛然而止是常有的事,偶尔哪断了话题,双方也不觉得突兀。
“老板,有人跟。”
“跟多久了?”
“从环山路开始的。”
“往南郊开,通知阿标过来。”
段堂深没什么表情波动,轻描淡写的,好像俩人的对话没发生过。
淡淡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心里就有了考究,停顿了一会儿,他侧头对凝顾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下车。”
凝顾笑了笑,还有心思调侃,“现在在你身边已经这么危险了吗?”
他倒是有闲情也笑了,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不明就里地说了句:“也不知道是谁危险。”
凝顾躲开他的手,“别乱碰,发型做了好久,我还没拍照呢。”
见她不受刚刚的话影响,段堂深挑眉,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挺信任她的,也没告诉她刚刚压在窗边她的头发早就乱了。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乌云在夜晚的掩护下,悄然而至。
G城近海,夏季偶有台风也是正常,风呼呼地吹着,渐渐周围的声音变大了起来。好像故意烘托气氛似的,车窗外的树影极快的掠过,车内沉闷。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雷声还未响起,但足以把凝顾吓一跳。
突然,一滴凉意落在她的手臂上,接着是噼里啪啦水里砸在车窗上的声响。
段堂深说:“把窗升上去,别着凉了,差不多到家了。”
凝顾没说话,乖乖升起车窗,安静坐着。
G城的天像被捅破了一样。
突然,车轮在板油路地面摩擦,发出侧耳的声响。
随后,凝顾只感觉自己像被人随意搓揉的白年糕,随着被冲击的惯性在车内滚了一圈,脑袋被磕在前座椅背上,很疼,却什么都看不清。
外面大雨滂沱,黑漆漆中车子被另一辆车追尾,在几声巨响中漂移出门路几米远,撞上了门路护杆。
雨势磅礴,万籁俱寂,响和静的矛盾存在中,段堂深率先做出反应。
他将西服外套脱下,罩在凝顾身上,什么都没说,往腰间塞了一个冰凉的器具,然后开了车门,走下去。
黑暗的夜里,随着雨势,紧急车灯一闪一闪的亮着,满眼都是黑与红的交织。
段堂深靠近撞上了那辆车,走近,双闪灯一亮一灭,却发现驾驶室根本没有人影。
大雨能掩盖动作的细微声响,但段堂深的警惕性显然更胜一筹,在对方的铁棍落下来之前,抬手抵挡下来。
偷袭不成,对方索性扔了手中的铁棍,赤手空拳的肉搏战,下手毫无章法,却偏偏在人体薄弱之处动作极其凶狠,当真又狠又阴。
几番交手下来,段堂深有些吃不消这人的不要命的路数,但段堂深始终是段堂深。深处险境,仍有闲情,借力将人甩出几秒外,即使面对暴戾中染血的凶兽,他眼里从没有惊慌这个词,毫无畏惧。
车内,司机正慌张的打电话,突然‘砰’然一声,车前倒下两个纠缠扭打的身影。
车灯照明的一瞬间,凝顾望过去,全身冰凉。
宋壶深双目怒视,眼角蔓延到唇瓣都是猩红的血气,眼神中涣散着沉甸甸的暴戾,那不是一种情绪外放的怒,而是向内的,压制不住的,自毁式的无助——令人窒息,像是正个世界向他压来。
宋壶深发了狠,一脚踹在车后座的车门上,声音犹如从业火中传来,“你给我下来!”
凝顾不知道他脸上是谁的血,他的厉声呵斥被雨声掩盖,在看清他眼睛那一刻,她便坐在车内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会这样恨她。
两个不会在一起的人遇见,那么遇见到底有什么意义?再喜欢也会有结束的时候,我是只要你,可是你不是,所以我放过你,你却不想放过我。
人是不能被定义的,所以任何一个人都是极其复杂的,善与恶,爱与憎,卑鄙与伟大,这些都是可以互不排斥的共同存在一个人身上的。
宋壶深不想放过她,他刚刚甚至想撞死她,这样的想法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段堂深立在雨中,雨水寒气,他眼神冰冷地看向宋壶深,表情不明地甩了甩手,活动手腕后,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恶意。
她感觉被恶龙踩住了胸口,活在噩梦中。
可是她忽然想起,段堂深,那个冰冷的器具,那个制造杀戮的武器。
凝顾甩开了身上的外套,跌跌撞撞地开了车门,巨大的雨势砸在她的身上,分不清楚是身上疼一点,还是面对这样的处境心里更疼一下。
下了车,她看不清四周,心里突然就崩了。
几乎是不管不顾,在大雨中崩溃大喊,声音带着难言的愤怒,“段堂深!”
扭打的俩人停了一瞬,段堂深的反应极快,几乎处于本能地转身,将摁在自己胳膊的手反擒,将宋壶深摁在地上。
雨水浸泡过的马路混着粗粝的泥土,他的头就这样被摁在地上,黑色长发早就散开了,一缕缕染湿的头发黏在身上。
已经谈不上用狼狈来形容,宋壶深只觉得那颗心已经狼狈了。
他忍了一整晚。
从她出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开始,段堂深为她开车门牵裙摆,段堂深牵她的手放在臂弯里,段堂深跟她有说有笑,一整晚她眼里只有段堂深。
宋壶深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想要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当小少爷那么多年里,脾气是有的,但骄傲被人踩在脚底是生平第一次。
一想到段堂深把他的姐姐带走,他就有一种被人摁在水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些年,宋壶深离经叛道的事没少做,可他撞上那辆车却是失控。
爱是甘拜下风,他输了,就得低头。
他以前仗着凝顾对她好,肆无忌惮的发脾气要她哄,可是现在她不要他了,他再委屈再去闹,她不哄,他就只能自己哭。
过往八年形影单只的影像袭来,他真的有种慌恍然要失去她的痛苦。
往时,他喊她姐姐,即使在学校滋事斗殴,凝顾也是毫无顾忌的站在他这边。
可是现在,她喊得不是他。
双目赤红,脸上泥泞,那一声‘段堂深’,把他击得粉碎。
她的阿深,不再是宋壶深。
突然有光点由远到近,不多时,几辆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灯照明,凝顾终于看清了人。
雨像从天而降垂直的线,宋壶深背对着她,被人摁在车前盖上费力挣扎,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心里一寸寸的生疼。
她刚向前迈了一步,段堂深已经接过手下递来的伞撑在她身边,看清她的意图,抬手拉住她,“先回去。”
“不要,”凝顾声音很哑,嗓子被压迫一样,哽声摇头,“你别欺负他。”
段堂深沉声,“不会。你先跟我回去。”
全身浸湿,衣物湿贴在肌肤上令人不爽,凝顾穿着那件晚礼服,白色的纱被浸湿后像一朵掉落的白色郁金香,脆弱,随风飘零。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她真的好疼。
她是一个内心贫瘠的人, 表象文过是非,心觉乖兀不顺,当年被十几米的广告牌砸进重症病房, 她都觉得没那么疼。
凝顾自知, 别期望便是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 但她想不通, 护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恨她, 居然恨不得她去死。
段堂深的‘雾都’,她不了解,但掌管灰色地界的人不可能是善茬,她怕发生意外, 怕枪弹无眼,她是心里中了一万支箭一样也要下车护他。
她是不知道杨导给的酒有问题,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那晚带走自己的人是他。
宋壶深偏偏是不讲道理的, 那晚把她的发簪留下,今晚用她的发簪束发, 他分明就是‘我就是欺负你’的态度。
“你让开。”凝顾执意推开段堂深,向他走去。
冷冷清清的一种气场, 她一走近, 扣押着宋壶深的人便松了手。
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没有再靠近他, 双臂垂着, 纤瘦的身形任雨水飘落浸透脱离, 依然挺直腰背。
宋壶深一张漂亮的面容苍白,眼眸幽黑, 仿佛巨谭深水中投下一个漆黑的声音,怔怔的,看她一步步走来。
“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一层层水幕淌下来,他的手心发凉,双目却炙红了眼。
他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如白瓷般沁脾的柔滑与凉意,冷的她忍不住一颤,可他的手微微用力,轻易就将她摁进了自己怀里。
手臂收缩,用力抱紧,像要嵌入自己的骨血般,“许凝顾,你要跟他走,是不是?”
人会变得温柔,是因为透彻的懂得,凝顾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她骤然打了个冷颤,拼命咬着唇镇定,可是一出声,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到难以自抑。
她说,你回去要叫医生帮你处理伤口,听医生的话才能保护好这张漂亮的脸,如果你不听话,我也管不到你了。
她说,付出就是为了有回报啊,哪怕做慈善不也是希望佛祖保佑吗,我不想再爱你了,我觉得爱你好不值得。
她说,人生山水一程,做不成爱人,也做不成姐弟,我也不要你的爱,你也别叫我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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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顾把伞留给了宋壶深,然后被段堂深带走了。
她是破罐子破摔,厚恩浓情承受不起,活该冷冷清清,破瓷烂瓦,只够掬雨望风月,拦长风听鼓,谁敲,便脆生生的应着。
嘉禾公寓,段堂深已经换下湿衣服,毛巾挂在脖子上,除了手指关节有些擦伤,换了一身衣服倒是看不出来他受了什么伤。
他在客厅打电话,过没多久,门铃响了,段堂深去开门,侧身让人进来,“进来吧,她上楼洗澡了。”
陶桃上个月出差了,这会儿刚下飞机,接到他的电话就过来了。
她来得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刚巧段堂深手机响了,他指了指手机要去接电话,只说了句“她进去很久了”,就到落地窗旁讲电话去了。
陶桃怕出什么事,转身上楼,打算去找她。
一进门,只看见凝顾坐在窗台的懒人沙发上,抱着一只巨大的熊发呆。
“头发也不擦,”说着,陶桃进了浴室,出来拿了条毛巾递给她,语气平常,“你吃不吃宵夜?给你点个小龙虾?”
凝顾回神,看清楚来人,心一定,眼睛就变得水雾雾的。
凝顾淋了一场雨,在雨里也管不住自己有没有哭,反正现在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显得格外委屈,“陶桃,我好像被讨厌了。”
过去的八年,陶桃的变化很大,以往跟猫如出一辙的藐视众生的不屑消失了,眼睛大而细长,虽然大多时候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偶尔也会像饱满多汁的水蜜桃一样,不扎人,恰到好处的软。
陶桃:“嗯,那小龙虾还吃不吃?”
她嗡声回问:“你给我剥吗?”
陶桃很爽快,“可以。”
凝顾点头,“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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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好看,爱恨浪漫,但喜欢不是摧毁性的占有。
他没有见过宋壶深对她温顺的模样,当那辆车撞上了的时候,段堂深本能的出于对凝顾的保护,想要把凝顾带离危险的境地。
凝顾跟他认识十几年,先不论感情深浅,她也算得上在他面前为数不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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