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自己留下补元界之门,再独自去探灵渊?累不死你。”
公皙瓒一哂,反倒加大了仙力输出,道:“来都来了,要玩就玩个大的。”
“公皙!”顾一念一惊,阻止道:“你不给自己留退路,也要给天柱留,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手下一顿,神色略见迟疑,公玉瑾的身影已再度从元界之门中出现,公皙瓒兴致缺缺地收手,没趣道:“不补了?”
公玉瑾没言语,回手释出磅礴仙力,空洞以极快的速度弥合。
“阿瑾!”顾一念急切唤声,欲要上前却被商采采柔柔挽住。
怔然回首,周应淮含笑负手,对她摇了摇头,凌云霄闲闲拨弄着琴弦,抬首粲然一笑:“师姐,易地而处,你会怎么选?”
顾一念抿唇未语,沉默本身即是答案。
周应淮温和道:“师妹,你我各有使命,谁都不是谁的累赘。”
心底微涩,却也有暖流经过。
“是我的不对。”她歉然一笑,似是认同,眼中却仍难掩忧虑。
言谈间,公玉瑾与驻守散仙合力,已然将空洞补全。
他神色疲惫,取出灵石恢复,同时道:“玉山不必多想,身携天柱逃到此地,未必就比突破灵渊容易。反倒是据守灵气充沛之地,还能有一线希望。”
顾一念莞尔应声,众人默契地掠过此事不谈,没有说起她原本的打算。
少息仙力恢复,几人佯装凡人,漫步下山。
曾来过此地的公玉瑾带路在前,叮嘱:“此界中人性情古怪,还需谨言慎行。”
谢屿仍旧未醒,为节省仙力,周应淮只好半搀着他行走。
暮色山光两相依,撇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雾色不谈,便是最寻常的人间风貌。
顾琢深吸了几口气,意外地不惧魔雾,久居天宫,许久没见到鲜活的山野之色,忍不住有些雀跃,几步跑到了前方。
溪转路现,迎面出现一个粗布短打、背着空竹筐的老汉,瞥了几人一眼,随口招呼:“下山啊。”
“……?”顾琢脚步一顿,目露茫然。
没得到回应,老汉忽然暴躁,一把甩下筐子,张口欲骂。
商采采赶紧上前,含笑问候:“是呀,您也下山?”
“哎,哎!是啊。”
怒气一滞,老汉口中应着,神色却古怪,匆匆拾起竹筐,目露戒备。
商采采幻化的面容普通,气质却依旧柔弱可人,她见状有些不解,下意识放缓了声线,笑容愈发娇美:“老先生这是去哪儿呀,可要一起?”
“回、回村。”老汉身躯一抖,犹豫半晌,狐疑道:“你这女娃说话就说话,笑得恁渗人做什么。”
商采采:“……?”你管这叫渗人?
“世道变了,我们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多说是脾气差点。你这样的……怕是要沾不少人命。”
老汉抱紧竹筐,一边说一边退,言毕转身狂奔,瞬息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第48章 旧世遗物
“站住!”
顾一念气势汹汹一声喝止。
几人纷纷反应过来, 一群平日里重话都不曾说过的体面仙君,佯怒追赶。
商采采追在前边,最是恶声恶气, 掐腰颐指,把这辈子能想到的难听话都说了一遍,要他把话说清楚。
老汉慢下脚步, 狐疑渐消,脾气也重新上来, “问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灾年厄月, 谁不防着点?老汉我算脾气好的了,换成别人你看看?真是,晦气!”
顾念着人多,老汉最后扔下一句啐声, 匆匆离去。几人对着他的背影愤愤斥责,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山脚,方才长出一口气, 停了下来。
周应淮面露自责,叹了声“罪过”。
凌云霄忍不住问:“避开就好了,为何要与他纠缠?”
顾一念摇了摇头:“这个时间村口定然坐了不少姨娘婆母,叫他这么回去, 不出半日就要传开附近来了恶人。”
商采采擦了把汗, 无语道:“真是奇了怪,脾气差, 胆子又小。”
打招呼时毫无戒心,对他一笑又险些吓破胆。
顾一念思忖着:“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 本就没有太锋锐的棱角,凡人聚居地魔雾又稀薄,所以受影响不深。而且……”
“本质来说元界人是生前意识的延续,我猜,魔雾只会影响性情,骨子里的认知不会轻易改变,或许我们可以先从他们这里了解些情况。”
商采采面色一红:“我刚刚骂的那么凶……”
方才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顺从顾一念,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表现得格外卖力,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甚是丢人。
“凶点才对,他不是放下戒心了吗?待会也要多多仰仗你了。”顾一念眉眼含笑,勾起的唇角藏着揶揄:“我实是没想到,浣微仙子还有这样一面。”
商采采嗔了她一眼,回敬:“还是玉山君更有本事,我只依样学了些皮毛,不及从前玉昆仙宗小祖宗分毫。”
顾一念:“……”
掐腰颐指发脾气,我当年就这个样子吗?
帝渊低笑出声,周应淮想起从前在宗门时她的肆意飞扬,也忍不住勾着唇角,欲盖弥彰地望向别处。
公玉瑾含笑出言,打着圆场:“玉山言之有理,了解此界情况,从凡人入手更加容易,我们对凡世并不了解,这次还要多多仰仗你了。”
“好说,好说。”
不提从前的年少轻狂,怎么都好说。
顾一念汗颜,赶紧接过台阶:“我们快下山吧,这个时辰正适合借宿。”
斜阳照水,山脚下不远便是一处村落。村口处果如顾一念所言,闲坐着许多婶娘婆母。
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便目露了然,蒲扇掩唇,嘀咕道:“来了来了,张老头说的那些人。”
“看什么?”商采采拿捏着分寸,气怒中压抑着委屈:“你们也要说我杀过人?”
一个中年妇人讶然道:“老张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心里话也能乱说?”
“你也没好哪去。”身旁姨娘不耐反驳。
两人相互怒视,似乎下一秒就要打骂起来,末了又各自忍下,冷哼着别开头去。
周围人见怪不怪,连劝和都懒得,只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年岁最大的婆母拍了拍身侧树墩,招呼道:“这年岁,丫头小子们可不常见了,打哪儿来啊?”
众人各自观察揣度,学着村民的样子,端着半怒不喜的面色入座,顾一念估量着此处在凡间对应的位置,回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婆母并未放下戒心,眯着老眼又问了许多问题。
修士本就记忆绝佳,顾一念游历凡世数千载,对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口中的小城生动真实,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认可,有了站得住脚的身份。
“灾年厄月的,人心都浮躁。我们也是心烦,想着出来走走,看能不能找个出路。”压抑着眼中的烦躁,顾一念如是道。
“年轻人嘛,都这么想的。”严婆婆唏嘘道:“十里八乡都不剩几个年轻人,也就我们这些老骨头走不动,留着等死。”
“你们一路走来,可见到哪处没有雾气?”妇人打探道。
顾一念皱眉不语,姨婆反唇讥讽:“你越发没脑子了,若是有,他们不就留下了?”
两人针锋相对,有了先前的积怨,这次怒火更甚,你来我往,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打起来。
手杖重重敲在地上,严婆婆肃着脸,寒声道:“不想活了是吗?村里总共不剩几个人,还不收收性子。”
骂声一滞,二人闻言压下火气,扭头各自平复。
顾一念心念一动,捕捉到话语中的含义。似乎性情变化越大,距离消散也就越近,村民已然发现这点,有意在收敛性情。
“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叫年轻人看笑话。”严婆婆斥责过后,强撑着扬起笑:“天色不早了,来村里歇歇脚吧,也和我老婆子多说说外头的事情。”
严家村人丁寥落,满村上下仅剩几十老弱,其中还有不少是外村搬来的。
严婆婆感叹:“雾起十年了,人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或许就合成一个村子了。”
“十年……”顾一念一怔。
上一次大劫至今已不知年月,在他们的记忆中却只有十年。
“是啊,还有三个月,就是整十年。”
灯火如豆,严婆婆指着墙上的刻痕,颤颤道:“老婆子我都记着呢。”
村里久未来过外人,婆姨叔婶们端了瓜子花生,聚在严婆婆家的厅堂,想要听他们讲些外头的事情。
傍晚时见过的老汉也在其中,挠着头推了推自己带来的瓜子,“丫头吃,叔以前就不是啥聪明人,这几年越发糊涂了,你别在意。”
商采采自是不在意,但还是轻哼着别开头去,没有理会。
灯火燃着,却没有一丝暖意。几人看得分明,此界没有半分生机,山色、食物、乃至这些村民,都只是魔雾凝结出的实体。
西厢燃着灯火,凌云霄与顾琢守着仍昏迷不醒的谢屿,假称照料。
周应淮解释:“我们也有不对。实在是同伴受伤,一时心急。”
村民神色黯然,纷纷点头。人是群居动物,大雾十年,十室九空,留下的人都格外珍视生命。
气氛些许沉寂,几位村民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顾一念眸光一顿,主动说起外界的事情。
村民一辈子守着故土,对远方并不了解。她假称行商之女,说起大雾之前随父行商,从“故乡”小城去往西州的一路风景,引得众人纷纷感叹。
“哪日雾散了,老汉我也出去走走,寻个商行赶车,跟着去开开眼。”张老头磕着瓜子,向往道。
有人嗤笑,相互瞪了几眼,却没再吵架,都不敢提及另一个可能——若是雾永远都不会散去,他们该何去何从。
默了一会,顾一念问起:“严婆婆可知,附近哪座城人多些?”
严婆婆眯了眯眼,思索道:“应当是东北向的锦州城,我们去岁到县里卖粮时,已经见不到多少人了。今年再收了粮食,我们就去锦州。”
顾一念点头谢过,夜色渐浓,村民各自散开,几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严氏原是村中大族,家底颇丰,守着两进的大跨院,东侧还设有祠堂。族人死的死,走的走,家中只剩自己,严婆婆嫌着冷清,搬到了祠堂旁抄经的小屋,说守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还热闹些。
偌大的院子寂静下来,只余他们这些外来者。满村烛火渐息,月色下,几人聚在一起,商议着之后的打算。
周应淮思索道:“元界没有灵气,恢复仙力只能依靠灵石丹药。在确定天柱位置之前,我们还是仿照村民,伪装成此界人为好。”
公玉瑾猜测:“大劫至今至少万年,村民的记忆却只有十年,或许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清洗重置。并且……雷符有限,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或许,我们应当分头行动。”
这项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目光齐齐看来,等待着她下决断。
顾一念一一看过几人,每一个都曾与她相伴数百年岁,每一个都是惊才绝艳,曾令修真界拜服的一方大能。她虽有些担忧,却没有拒绝的理由。正如周应淮先前所言,他们各有使命,谁都不是谁的负累。
“好,锦州之后,我们便分头行动。三月为期,打探天柱下落……无论成与不成,三月后,我们灵渊相见。”
三个月,是雷符能够支撑的极限。三月之后相聚灵渊,或借灵渊之灵气修整,炼器画符,或尝试打通通道,暂避回本界,都是不错的选择。
众人皆无异议,各自分领了去处。周应淮、凌云霄、公玉瑾与公皙瓒去往最为熟悉的本家,探寻属于自己的天柱,属于沈如朽与岑厌之的那份却暂时没有头绪,余下顾一念几人暂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两世有所不同,他们的世界中沈氏早在沈如朽出世之前便已没落,妖族更是极为排外,连岑厌之这个混血龙子都容不下。
“锦州地处交通要塞,消息流通,这些可以去到那边打探后再做决定,只是……”顾一念沉吟道:“以人身混入妖族,或许不大容易。”
帝渊侧首看向她,头上忽然冒出一对雪白的狼耳,温声道:“玉山不必担心,你前夜叫我化出的兽耳仍在,你若要去,自也可以为你幻化。”
“唔,小狐狸怎么样?”他微眯眼眸,似在想象,愉悦道:“火红色吧,很适合你。”
神人所化自然与寻常幻术不同,瞒过妖族不在话下。只是……
夜里叫道侣化出兽耳?
怪异的目光在帝渊头上一扫而过,而后礼貌挪开,复杂地投注到顾一念身上。
顾一念:“……?”
她眉心直跳,计谋与思量烟消云散,一把按下挺立的狼耳,怒道:“收起来!”
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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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拜别,严婆婆有些精神不济,老眼看向周应淮搀扶着的人,担忧道:“你们的同伴还没醒?”
公皙瓒精于药理,一大把迷药下去少说也要昏睡三天。
顾一念佯装担忧,顺势回道:“我们决定去锦州看看,为他找个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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