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准备行李,明日上午我来接你,我们启程回幽州。”皇城山雨欲来,沈彦想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郁阙:“好,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收拾几件衣裳就能走。”
如此甚好。离开皇城,她便不会再想着那个人,想得她整日都坐立难安了。
他要弑君也罢,他要报仇也罢,甚至他要登上那至尊之位,一切都与她无关。
冬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停,时近年关,皇城潮湿冰冷,天气阴沉。
郁阙打点好行李,铃儿央求她,带着她一起去幽州。
“幽州地处荒凉,没有皇城繁华,你过不惯的,我将卖身契给你,你要么走,要么留在郁府看家,远比跟着我去幽州来得自在。”
铃儿:“奴婢就想跟着夫人!报答夫人的恩情!”
郁阙看她这么坚持,便答应带她一道走。
今日这天实在是不好,沈彦的马车来时小雨淅淅沥沥,驾车的仆人帮着搬行李。沈彦与她都迫不及待地离开皇城这个是非之地。
行李摆放妥当,三人上了马车。
才过了晌午,天气阴沉得好似夜晚,马车载着她们缓缓前行,他们加紧赶路,晚膳之前就能抵达郊外的驿站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郁阙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那一对螭龙玉佩还在萧默手里没有讨回来,有一块是她给他的,还有一块是当日夏幻儿难产时,她叫婢女给萧默的信物。
他都没有还给她,算了......
“夫人!!”
“萧相夫人!!!”
“萧相夫人请留步!!!”
郁阙清晰地听见了有人在喊萧相夫人,不是她又能是谁,她掀开帘子,小雨之中宁王骑着马追了上来。
“宁王殿下?”沈彦立即下了马车,郁阙也跟着下车。
“萧相夫人!!”宁王形容狼狈,顾不得其他,一把揪过郁阙,“十万火急!!我有事要同你说!!求你帮我救人!!”
“萧默他怎么了?!”郁阙心都揪紧了。
“萧默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今日他命人将养心殿团团围住,我父皇病重,就连御医都不许进去!我父亲每日要吃的药他也全倒了!!”
宁王:“废太子昨夜天牢莫名暴毙,我今日清晨得到消息,定南王私自回皇城,此刻就驻扎在郊外!!!现在整座皇城为他所控,他这是要、这是要、”
宁王:“我劝他,甚至央求他,他现在连我都不认,他说这是为夏侯一族报仇,许阁老骂他,被他一道杀了,我不敢再求他,我怕他一刀将我也杀了!!”
宁王:“现在只有你能劝他了,你跟我进宫一趟,他从前对你言听计从,只要你肯劝他,他肯定会悬崖勒马的。我父皇那么宠信他,只要他肯回头,我父皇不会杀他的!!”
朝堂形势走向,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萧默他在行天下最大逆不道之事!
宁王:“他从前对你那么好,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去劝劝他啊!!”
泪水迷了眼睛,郁阙答应了,“好,我现在就跟你进宫。”
他知道自己无法夺得皇位,他只是想弑君!他只是相报复!他这是真的不想活了!!
“稚鸾!”沈彦将她拽住,“我不许你去,那个人他要造反,不论是输是赢,都对你无益处。你跟我走,我们去幽州,远离是非之地!好不好?”
宁王:“不会牵连她的,只要她劝住萧默,一切都好的!”
郁阙被他们二人各自拽着,左右为难。
沈彦哀求,“别管他萧默了!他已经放你离开了!”
沈彦:“稚鸾,别走,就这一次,你听我的话。”
郁阙依然挣脱了他的手,“我答应跟你回幽州,我就进宫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沈彦,你先回郁府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郁阙告诫自己,就只劝他几句,若他不改变主意,就当是两个人最后的告别了!
第70章
宁王带着郁阙一路策马回了皇宫。
冬季的湿冷深入骨髓, 他们冲进皇宫,可是在宫门口时,远远地他们看到了昏暗苍穹之下的火光。
“养心殿的方向着火了?!!”郁阙惊呼道。
“糟糕, 我父皇还在养心殿!!”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等她与宁王抵达养心殿时, 火势冲天,四处弥漫着燃油的气味,淅淅沥沥的小雨根本灭不了这火,养心殿的侍卫们不知去向。
“陛下还在殿里!!陛下!!”陆近侍提着水桶,惊呼道,“快救圣驾!快啊!!我、我自己进去救!”
宁王一跃下马,拦住住了正准备硬闯的陆近侍, 抢过水桶往身上浇, 而后冲入了火场。
陆近侍:“宁王殿下?!当心呐!!”
场面实在混乱不堪。
郁阙扶起陆近侍,“萧默他人呢?”
陆近侍摇头说不知道, “这养心殿的火一定是他叫人放的!一定是他!!这个乱臣贼子!!他意图弑君呐!!!”
郁阙:“陆近侍,你先去各宫召集更多的宫人,叫他们拿上水桶来救火!快去!”
陆近侍:“好好好,我这就去!!”
......
陆进士召集了百八十个宫人来救火, 大家精疲力竭,加上宁王没有从火场里出来,这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幸运的是,忽降倾盆大雨......
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养心殿的火彻底灭了。
陆近侍冲入养心殿,在一根倒下的柱子下面发现了昏迷的宁王还有皇帝。
***
萧默不知去向, 皇宫慌乱不堪, 郁阙没能出宫。
宁王率先醒了过来,伏在皇帝榻边哭嚎不止, “父皇醒醒,儿臣素日虽然时常埋怨父皇,但儿臣不想没有父皇了!!”
御医在边上劝慰:“宁王殿下放心,陛下不过是呛了几口烟,不会有性命忧!”
宁王不听,哭得不能自已,“儿臣就父皇一个亲人了!!”
他哭了半个多时辰,生生地将皇帝给哭醒了。
皇帝生病这几个月,消瘦了不少,睁开眼睛看到灰头土脸的宁王。
陆近侍道,“陛下,宁王殿下冲入火场救你,险些将自己性命也搭进去了,幸而陛下洪福齐天,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养心殿的火。”
皇帝盯着宁王,像是这么多年头一回用正眼看这个顽劣的养子。
“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你陪在朕身边......”
宁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儿臣难道不该陪着父皇么?”
皇帝:“萧默呢?”
陆近侍:“不知去向,现在皇城守卫皆信不过,奴已经偷偷派人去请骠骑大将军前来护驾了。”
皇帝点点头,“办得很好。告诉骠骑大将军,要生擒萧默。”
陆近侍:“遵旨,郁氏等在外间。养心殿救火,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她听说了萧相干的事,想来要劝说他。”
宁王也道:“父皇,萧默做做的事与她无关,是儿臣求她进宫来劝萧默。”
皇帝:“叫她进来见朕。”
陆近侍:“遵命......”
皇帝:“还有,若此番骠骑大将军能击退定南王,你便草拟圣旨,朕要传位给宁王。”
陆近侍与宁王皆微微一愣。
陆近侍:“奴才遵旨。”
宁王片刻之后也反应过来,他当太子?那下一步不就是当皇帝?
宁王:“父皇,儿臣这资质怎么当皇帝?儿臣自小文不成武不就,儿臣怎么、”
皇帝:“一个舍身救父的人,自然也会有体恤万民之心。废太子死了,现在只有你呢!下去吧!”
宁王:“父皇再好好想想,江山社稷交到我手里会完蛋的!”
皇帝义正辞严,“现在你去叫郁氏进来。”
宁王:“儿臣遵旨......”
郁阙步入内室跪下,“参见陛下。”
皇帝靠坐到床头,打量着她,“站起来说话。”
皇帝:“上一回见你是在中秋夜宴,朕当时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之人哪。”
郁阙没想到皇帝还记着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劝诫萧默么,“陛下,定南王的军队已经在郊外,萧默他若真与之联手、”
皇帝叹息,“事已至此,他没有回头路了。”
皇帝:“说起来,他走这条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郁阙:“陛下恕罪,此话臣妇不敢苟同。”
皇帝:“当日他是真心实意地要带你回江南,远离朝堂,偏偏你给了他致命一击,叫他万念俱灰......”
郁阙:“他起造反的念头是因为夏侯一族。若不是陛下当初痛下杀手......”
她看着病中的君王,此刻宫中守卫松散,定南王虎视眈眈,骠骑大将军的兵力不知能不能拦截住他。
皇帝在位数十年,勤政爱民,实在是一位仁慈英明的皇帝。
郁阙要留在皇帝床前,若萧默杀进来,她得劝他,他不能成为天下的罪人。
郁阙:“陛下,那道罪己诏是你的本意么?”
皇帝沉默着点头,“子深代笔,一言一句皆出自皇帝真心。”
郁阙不敢相信,祖父那样的人竟然会追随这样的暴君,“屠杀夏侯一族,真的是出自你的本心?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挚友,是天下唯一懂你的人么?”
“朕没有下令屠杀夏侯司全族。”皇帝叹息道,“确实是当年那位镇北将军公报私仇罢了。”
“那陛下为何要写那道罪己诏?!”郁阙实在不解,“萧默他信以为真,以为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了!你为何不向他解释清楚?”
“有没有那样做不重要,而是......”皇帝忏悔道,“镇北大将军犯下那滔天罪行之后,将朕心爱的女子从幽州带了回来,在知道她这些年嫁给了夏侯司为妻,还为他生了一子,朕怒火中烧,这些年朕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她凭什么另嫁他人,还有夏侯司,他是朕最珍视的朋友,他为何背叛我!当时朕心里想的是,他死得好啊......”
皇帝:“一邪念起,我便是罪人呐。”
皇帝:“哪怕这样的念头只若浮影掠过,往后数十年朕都沉入了对挚友无限的哀思之中,朕还是有罪。”
郁阙骇然,皇帝因为自己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而自责自苦,难怪祖父会那样喜欢皇帝这个学生......
郁阙:“这些话,陛下应该对萧默说。”
皇帝正视郁阙:“郁氏,你那样恨他,中秋宴上那般决绝,不顾他的死活,为何还要来劝他?”
郁阙自己也不知,思索片刻后只是淡淡道,“我不希望他死。”
郁阙:“他此番必定不能成事,陛下说了要生擒他,所以会留他一条活路的是么?他没有称帝的野心,他只是想为夏侯一族报仇而已!”
......
郁阙与皇帝聊了许久。
直到陆近侍冲入殿中,“陛下!!陛下大事不妙了,定南王绕开了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此刻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他打着救驾的旗号,还警告宫门守卫说再不开门就要闯入皇宫了!!!”
皇帝面色骤然凛冽起来,“他带了多少人?”
陆近侍:“少说三万将士!!”
皇帝:“他是来救驾的还是......?”
陆近侍:“若是造反,那此刻已经硬闯入宫门了,但他没有硬闯,奴才一时也不好分辨。”
皇帝:“知道了,传朕旨意,说朕无碍,叫他在宫门等着,朕喝完了药,会召见他的。”
郁阙明白,皇帝此举是为了试探定南王真救驾还是真造反。
......
皇帝丝毫不慌,在宫人的侍候下饮了药,又休憩片刻,一直拖了两个时辰才道,“叫定南王卸甲来见朕。”
陆近侍:“遵旨......”
皇帝笑了笑,问郁阙:“你猜定南王究竟是什么心思?”
郁阙坚定道,“他能等两个时辰,说明他没有造反的念头。”
郁阙:“看来萧默此番已经输了,定南王假意与他合谋,实则是在向陛下表忠心。”
片刻后,定南王一身素袍,只身步入养心殿。
皇帝:“定南王,你这是与萧默勾结篡位,还是来救驾的?”
定南王坚定道,“参见陛下!这两年间萧默多次鼓动臣造反,近两个月更是频繁派人来劝,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但一个月前听闻萧默把持朝政,幽禁陛下,于是假意与他合谋,实则是想借机来救驾,几日前行过东郊外,不见骠骑大将军的兵马,想着他也已经背叛陛下!故而直接闯入皇城,想来皇宫一探究竟!”
定南王:“臣如今手无寸铁,看到陛下就安心了,若陛下要治臣一个擅离边疆的罪,臣也无怨无悔!!”
定南王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见其忠心,从未生出一丝一毫造反意思。
皇帝点头:“朕信你,但骠骑大将军也没有造反。”
皇帝:“定南王,退下吧,好好守着皇宫,等事情过后,朕自有重赏。”
定南王喜笑颜开,“臣遵旨!!!”
郁阙此时缓缓回过神,“陛下,你这是与萧默一同演戏,试探定南王?”
皇帝苦笑,“若只是演戏,何必焚了那座养心殿?萧默他确实没想夺位,他想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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