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
“妈妈!”
“妈,妈妈最后能看看你,我的乖,乖乖要过得幸福……”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带心电监护仪夹子的手指抚上她发顶。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伤春悲秋空等了一辈子的女人,终是没等到最后的婚礼。
只差了区区一天而已。
“滴——”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屏幕上各种彩线都拉成平行,她发了疯般对外喊:“来人,快来人啊!”
一时间病房内涌进无数白大褂,人影攒动。
开放气道、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气管插管、心脏除颤、肾上腺素静脉注射……这一套最标准的抢救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
她自然知道家属情绪失控,只会耽误跟阎王抢命的时间,但祸临己身,她就是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岑嚣几乎是用跑的,一把把人牢牢困在怀里,她激烈地反抗,未语先哽咽,见病房内窗帘拉上,只见稀稀祟祟忙碌的身影。
“妈妈……”
时间过了一两个小时。
“抢救的意义,有时只是为了安抚家属做的无用功,但我们要充分理解。”姚蘼一直记得老师的这句话。
她看着医生护士从房间里走出,无济于事的摇了摇头,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只剩下眉眼温婉的女人,静静躺在病床上。
人伤心到极致,哭都哭不出,只剩下无言的颤抖,人像是晶莹破碎的琉璃,点点成伤,痛到麻木不仁。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声音温和而持续,直到她耗尽了所有力气,姚蘼自由的瞬间,没第一时间扑到病床旁,而是睁大眼仰视着他,像最虔诚的信徒仰视她的神明。
清越的嗓音变得沙哑,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声,揪得人心疼,她死死抓着岑嚣的双臂,像抓住最后一个救命稻草,哀求道:“你娶我好不好?”
嗯?
岑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则像讨主人欢心的小狗,全无底线和尊严,又重复一遍:“求求你,娶我好不好?”
他眼尾收拢,急忙点头:“好,我答应!你乖~先冷静好不好?”
语气只顺着她,不敢有毫分迟疑和加重。
姚蘼任由他抱到病床前,她小声啜泣,哭得小心翼翼:“妈妈,囡囡不该赌气,是囡囡任性不听话!”
“你看,你看岑嚣他答应娶我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们回迁安,回家!”
……
雪停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是某个小可怜再也没有妈妈了。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就刀这一下,我们适可而止了,请记得这是个甜文~
📖 荼蘼 📖
第49章 是我昏了头
◎梧桐清铃,冷雨芭蕉。◎
跨年夜的外面流光溢彩, 烟火璀璨,而小城迁安像是被全世界遗忘般,最后一处的“世外桃源”。
夜初上, 周遭只剩潺潺流水声,小桥人家的古朴院落里, 一棵遒劲粗壮的山茶树叶繁密,遮住近半庭院。
岑嚣坐在那张藤编摇椅上, 旁边的青瓷茶壶热气升腾,一缕茉莉清香之气沁人心脾,看茶叶若云霞舒展, 还一室静和清幽。
这里,到处烙印着姚蘼的成长痕迹。
高中近三年的借读,他本也算是迁安的“旧友”, 但时至今日才体会到江南市井长巷的烟火气,眉间亦少了份戾气。
深邃坚毅的俊朗五官, 星眸带着淡如轻雾的笑意, 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透着桀骜孤傲的飘逸,令人顿生出几分好感。
老式木门“吱——”的一声,身后有人莲步款款, 朝他走了过来,茶香满溢的晚间, 他却能敏锐捕捉到一丝馥郁荼蘼香。
“阿婆睡了吗?”
姚蘼点点头:“老人家总是睡得很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其实妈妈是个孤女, 阿婆人好心善从小收养了她, 却为此操碎了心。
似是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迁安, 她本就软糯的语调里,多了吴侬细语的婉转尾音,平上去入,柔美灵秀。
原本最讨厌穿白色的她,如今全身缟素。
苏绣着柳叶纹的棉麻长裙,是阿婆亲裁刺绣的旧衣,将她手脚包裹严严实实,上臂别了朵现摘的小白菊。
十几度的迁安,相较寒冷飘雪的临川,水汽氤氲,静谧成诗。
她一头如瀑青丝,舍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钩针发饰,只簪了根素竹枝,淡眉如秋水,盈盈走来,眉间揉着化不开的淡淡忧愁,嵌入烟雨江南的水墨画中。
岑嚣再自然不过抚上她手背,柔若无骨,沁凉如玉:“怎么手这么凉?你穿得有些单薄……”
她低头凝视他:“不冷。”
梧桐清铃,冷雨芭蕉。
她自从回到迁安,心亦安定下来,不再歇斯底里,也没有声嘶力竭,再清醒不过,全程理性冷静处理完她母亲的身后事,不像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人人都说为母则刚,但她们这个畸形的家里,她才是拿主意的顶梁柱。
准确说她只疯了那一天,却沉默寡言至今,偶尔才会冒出只言片语。
虽然之前她也静,却不会如这般了无生气,他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模糊朦胧像指尖抓不住的雨后清风。
她又瘦了点,削肩细腰,仿佛迎风就倒。
岑嚣把怀里揣着还温热的东西,递到她手里,“刚才晚餐时,看你吃得少……”
“这是,双馅糍团,还有玫瑰瓜玉糕?”她掌心微热,心尖泛起轻波涟漪。
姚蘼记得卖糕团的邢婆婆,店开在临溪桥头,离着她家好几里路,而且只在早上开一会儿门。
他上扬的琥珀眸微眯,右手攥成拳装样放嘴边咳了咳:“嗯,我去求了人家好久~”
低声下气一口一句好话,外加一张俊脸,哄得人心欢喜。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少女的脸颊温暖而柔软,额角乌黑柔顺的发滑下来,眸色带着杏花雨的惆怅哀伤,他的拇指鬼使神差抚上她的唇角。
姚蘼微微一愣,又惘然后退一步,空气寂静了两秒。
岑嚣转过身,不自然应着:“是阿婆告诉我的。”
他一周前自告奋勇跟着姚蘼回迁安,她料理姚阿姨的身后事,照顾好阿婆,他则跑前跑后,全心全意只照顾好她。
丧礼办得极其简单,他就站在姚蘼身侧,长臂搂着她的肩膀以支撑,毕竟那天见过她哭到昏厥,把他吓坏了。
岑今良和叶知闲夫妇俩只待了片刻,而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见两人举止亲昵,都默认他是姚家闺女的男朋友。
尤其是左邻右舍,见他日常出入为她买早点、做晚餐,人剑眉星目,却勤勤恳恳,总忍不住多一句嘴:“阿蘼,你找这帅小伙,可真知道疼人~”
“你妈妈在天之灵,也能放心……”
姚蘼总浅浅一笑,神思淡然,不应和,但也不否认不解释,只痴痴望着山茶树迎着的门外,带着一丝婉约的愁绪。
“本来还想给你买梨膏糖的,但我寻了几家都卖光了。”
“明天,我一定早去!”岑嚣举起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幼稚却笃定,就差发誓保证。
叶女士从小也长于迁安,懂事之后才被接回临川,她跟姚姨是手帕之交,感情甚笃,关于姚姨和江家的是非,母上大人自然最清楚。
他私下里悄悄问过,也逮了以前玩得好的兄弟调查过,包括何特助都在母亲的受益下,把关于姚蘼的家世及其他能查到的一切,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他。
岑嚣用了一夜的时间来消化,表情些微沉重和复杂,但清晨在山茶树下看到她时,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小兔子,受苦了~
“可是明天,我们就要回临川了……”
他似笑非笑地往前,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两人目光碰撞:“上飞机前,我一定能给你找来!”
姚蘼笑了,眼波流转,这一周来一片愁云惨淡下,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似薄暮明净的初雪,掠过心间,来之不易。
双馅糍团一口咬下去,一半细豆沙,一半糖芝麻,一半细豆沙。而玫瑰瓜玉糕,满满的玫瑰香,糕里更放足了玫瑰酱还有瓜子仁。①
她尝了香味浓郁,且不粘牙:“甜的,你也尝尝~”
他却推拒:“这时给你买的,喜欢吃就多吃两口。”
姚蘼坚持,她脑袋再浆糊,毕竟糕团是他买的,于是递过去,没想到他直接低头咬了一口,恰巧在她刚咬过的位置。
眸底被压制的贪念,像迎风扑来的山火,以摧古拉朽,势不可挡的猛烈,烧得她如烈火烹油,无法思考。
在她想入非非混沌时,他又及时退出“红线”之外,反反复复,她却说不出一句。
“这树山茶,什么时候会开花?”
“一年有两次枝梢抽生,一梢在酣春,一梢在盛夏,对了屋后还有一架凌霄,是……妈妈种的。”
“好巧,我家庭前也种了荼蘼。”
他又重复曾经说过的话,凌厉漂亮的眉眼既中庸地揣度,下一秒又好像要雄心勃勃地进攻。
“荼蘼的花语并不好……”
她好不容易吃点东西,岑嚣并不想继续扫兴的话题,随即换了一个:“等山茶开的时候,不妨请我来赏花?”
幸好这次,她没有拒绝。
江南的小女儿无不爱花,妈妈亦是,只是她这次处理完所有事,把阿婆安排到养老院后,她就再也没有“家”了。
再也没有人会为她衣角上绣荼蘼花,温软喊她“囡囡”来戴花,钩针钩数不清的卡通发饰,来打扮她的小乖乖……
灵堂里,她见到江继平和江银桦父子俩,澄清了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痛痒的误会。
比如婚礼是有的,不过不是在江家祖宅华洲君府,而是在江氏旗下某间五星级酒店。
婚纱是真的,请柬却是假的,老太太至今没松口,都不允许她踏进江家一步,半真半假,混淆视听。
江继平刚开始还煞有其事,坚持想把姚梦安葬在临川,为此他情绪激动敢些与她吵起来,姚蘼不言语,只坚持妈妈要落叶归根。
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痛苦,颤巍巍掏出尘封已久的结婚证:“阿蘼,我好歹是你爸爸,你不能这么狠心,连一个缅怀她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说爱吗?可能是真的爱过,不然也不会哭得那么伤心,鬓角又多了不少白发,但家族和利息排在了最前面,就显得不那么爱了。
姚蘼面上波澜不惊,还能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走上前揪起那张鲜红的结婚证,轻飘飘撕成碎片。
小小的双人合照,她只留下妈妈那半,正沐浴在爱河当中的女人笑靥如花,清秀温然,怎么能料到会为此付出半生的等待。
“好了,现在你没资格了。”
至于江家的那些考量,是非因果,她不会再去大吵大闹,也不会再去追究谴责,因为不值得。
水乡的弯月如钩,肆虐的北风也变得习习缕缕,和着偶尔啁啾的鸟鸣,勾勒出一幅凄美的月夜写意画。
而她的画中唯一的焦点。
漆黑的夜晚,山茶树旁笼着皎洁月色的姑娘,忍着胃里的呕吐欲,多咬了两口手里的糕团,第一次坦露心扉,讲述关于她的秘密,关于妈妈短暂、又充满悲□□彩的一辈子。
“不过是个最俗套的故事,一个浪荡潇洒的公子哥,遇上了多愁善感的小城灰姑娘,他们相知相爱,却被棒打鸳鸯。”
“她运气不怎么样,江继平沽名钓誉,自私自利,违逆不了家里又舍不得放下。江家污蔑她爱慕虚荣,但绑住她半辈子的,不用钱,只有那张无用的纸和一个永远都没实现的承诺。”
“她不是个好妈妈,弱不禁风又顾影自怜,连饭都做不好,我被人欺负也只会哭,但是她和我相依为命……”她最没资格责怪她。
“而我,只是两人藕断丝连,苦苦纠缠收获的恶果,聋了之后更被人人嫌弃,有点用处召之即来,无用却弃如敝履。”说到自己,她却越发坦然,悄悄红了眼角都不自知。
但越是窒息压抑的环境,她却成长得越好,像石头缝里发芽的种子,生活予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
但心上经历的痛,却像是经年累月慢条斯理的凌迟,时间越久,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姚蘼抚着山茶花的叶子,声音怯怯,轻得快听不见:“岑嚣,那天的事是我昏了头,我很抱歉,你别当真。”
“对不起……”
她是指在医院求他娶她,她很明了他只是可怜她,但可怜不代表喜欢,谁都不该强人所难。
姚蘼跟他说完晚安,转身就想回房间,岑嚣却轻轻拽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人拉了回来,掌心的温软让他当机立断。
“你等等!”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搜狐《冬至糕团研究报告》,尤其清明前,最爱那一口青团
第50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并不能保证得到之后,结局会是happyending。◎
《嗜好》这首歌, 当定时闹钟响起时,外面天已大亮,还有三五麻雀在窗外的枯枝上啁啾。
这是除寒暑假外, 姚蘼离开宿舍时间最长的一周。
脑海中那些混沌稀碎的记忆恍如隔世,让她一觉醒来, 有大梦三生的错觉。
214寝室的其他三位,不再游戏、追剧、当美妆博主, 手里各生无可恋捧着本砖头书,一时间齐刷刷看向她。
像期待王子唤醒睡美人般,将她当成易碎的和氏璧, 就差三炷香挂在墙壁上好好供养。
不只是她们三,准确说是全班,整个临床医学2021级皆是, 谁让疯狂惬意的元旦假期后,属于医学生最恐怖的考试周即将降临。
睡觉是妄想, 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稚恩今天一早更是抢了岑嚣的活, 见她洗漱完毕,从羽绒服里掏出还温热的早餐,双手恭敬送到她面前:“拯救我等的小仙女,原谅我们这双驱抵不过岑校草的四轮, 委屈您尝一尝校本部的油条豆浆~”
“谢谢。”她笑着接过早餐,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过稚恩, 岑嚣和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就是假装情侣,‘逢场作戏’嘛, 人家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陆稚恩完美复述她不厌其烦的说辞, 不过话锋一转半吐槽半调侃:“本万人迷情海沉浮, 也算身经百战,就没听过这种匪夷所思的还债法?”
“对呀,某人‘但愿沉醉不愿醒’当局者迷,可怜岑校草追妻路遥遥无期……”
“蚕食鲸吞,以身抵债?”
陈茉也在旁边帮腔,企图点醒她:“可是阿蘼,哪有假装情侣需要见父母的?还陪你回家,一去就是一周?”
“可能知闲阿姨和我妈妈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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