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欢的胸上涌起一股气, 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凝神片刻,才在沈谌的注视下,平淡地陈述道:“我已经和母亲商量好,不日就要在合欢宗举办一场夫侍选拔大典。”
夫侍?
沈谌没有像楚见欢预想的那样生气,而是在眼底闪过了一丝极为隐蔽的笑意。沈谌神态自若,不答反问:“先前不是说了吗?我不介意。”
他是不介意,毕竟,那些夫侍在他面前断然激不起什么水花。不过是一些拿来哄楚见欢开心的玩意罢了,哪能跟自己相提并论?
楚见欢完全没有想到沈谌的反应,竟然被他噎了一会,才斟酌着开口:“可是,我介意。”
“为什么?”
沈谌下意识地脱口质问,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想要反驳楚见欢。他自认为表现地十分大度,自身条件也不错,楚见欢怎么会介意?
“你对我有情。”
楚见欢抿了抿嘴唇,在每个字的中间都适当停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挚且诚恳,这样才能说服沈谌,让他彻底死心。
“……”
听到楚见欢的回答,沈谌呆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楚见欢的那句话,最后露出了一个苦笑。
“那他呢?”
沈谌的语气放的极低。
过了几秒钟,楚见欢才意识到沈谌问的他是谁。她将自己的整张脸朝向沈谌,眉头轻蹙,回了一句:“一样。”
沈谌静了一会,才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充满了自嘲的意味。楚见欢不欲多做纠缠,微微向他颔首,便从他身旁经过,去追前面的三人。
等到楚见欢出现在她们身边,对三人进行无声的谴责的时候,冯随月故作淡定地往右边扭头,假装没看见楚见欢,苏清荷有样学样,朝左边一转,也装作看不见。
唯有站在两人中间的余淼,转不了,只能一脸尴尬地看向楚见欢。
楚见欢双手环抱,哼了一声,一一扫视着面前的三人,看着她们低下头,又觉得好笑:“我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先原谅你们了,要是有下次……”
冯随月十分机灵地连连点头,接上楚见欢的话:“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
“我、我也保证。”
苏清荷看了一眼冯随月,连忙表态。余淼左看看右看看,也顺着跟了一句。楚见欢才笑了出来,将这茬略过,不再去计较她们的“逃跑”。
“对了,见欢你是和谢千砚比吗?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加油啊!”
楚见欢极其高冷地“嗯”了一声,才想起自己昨天被突然变得奇怪的谢千砚吓了一跳,连比赛的名单都没有好好听,现在除了自己的什么也不清楚。
果然,男人只会耽误姐搞事业的速度。
“淼淼是和穆道友吗?”
余淼和穆承安都是金丹后期,年龄也相近,楚见欢稍微一琢磨,便直接去问当事人。虽然语气是疑问的味道,但是在楚见欢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不安定。
“是的。”
果然如此。
“加油。”
楚见欢朝她一笑,余淼也回报以鼓励。
“你也加油。”
“都加油,都加油。”
最后,冯随月来了一句总结,又把一群人成功逗笑,气氛又被这位小能手再次炒热。
……
台下。
楚见欢和冯随月、苏清荷聚在一起,看场上精彩的比赛,不住地议论起来。幸好,周围的人也是一样的激动,纷杂声不断,足够把她们淹没,几人的话才不至于太过突出。
“我还以为天元寺的弟子,都跟寺庙里面的一样,剃个光头,穿着袈裟呢。”
“人家虽然住在寺庙,但不是真的出家了,好吗?”
楚见欢看着站在余淼对面的穆承安,笑着为冯随月解答:“天元寺不过是因为轮回之说才设立在寺庙之中,实则不是真的出家,做一个和尚。不过,他们倒也有一点和修习佛法之人相似,就是历经几次轮回后,大多勘破红尘,看透时间缘法尘缘了。”
“穆承安,是天元寺莫无长老的亲传弟子,和淼淼一样都是金丹后期。不过,说实话,关于这个人,我也不太清楚,因为实在太少露面了……”
台上,一身青衣的余淼和穆承安缠斗在一起,混乱之中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身影。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余淼和穆承安的水平不相上下,关论剑道,余淼甚至更胜一筹。
“淼淼这是要赢了吗?”
冯随月仰起头,尽力去看台上的场景,尔后转过头兴奋地问,苏清荷也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楚见欢。楚见欢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穆承安,沉默了一会。
“不一定。”
“穆承安到现在还没有用过他的法令。”
余淼的剑越来越快,与穆承安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她心神一动,翻转手腕,正欲将剑朝着穆承安的脖颈之处刺去,却见面前之人忽然勾起嘴角。
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薄唇轻启,淡却有力:“世间万物,各有缘法,道是无情,亦是有情。”
楚见欢的心一跳,来不及说话,只能先去看余淼。绵密无声的剑意停在半空,余淼握着剑的手竟是生生不能再近半分,她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点。
“不好。”
楚见欢自顾自地呢喃道。穆承安才步入金丹后期,竟然就可以凭借法令去质问他人的道心,借助天道的力量。余淼和穆承安修为相当,却还是晃了神,可见穆承安这法令的威力之强大。修为一样尚且如此,若是遇上低修为的修士,只怕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短短几秒,场上的形势已经换了个样。但凡对法令有所知晓的人,都能看出余淼的不对劲,更遑论冯随月和苏清荷。几人看着焦灼的场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正在此时,余淼动了,她抬眼去看穆承安,身形一变,只是手中的剑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穆承安的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之情,也跟着余淼而动。
“只要是我的道,便是道。”
余淼垂下眼帘,握着剑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瘦弱的手上冒出青筋。两人又一来一回,过招之间,谁也不愿意先服输。
一股磅礴之意从心中升起,向四周的躯干蔓延开来。
楚见欢被余淼的这句话触动,未知的情绪占据了大脑,连带着胸膛也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
何为道?
不是墨守成规的才叫道,不是被世人所承认的才叫道,不是逆来顺受才叫道,不是无心无情才叫道。
只要是我相信并为之坚守的,都叫道。
而我的道,便是忤逆这天道。
楚见欢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台上交手不断的两人,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余淼的状态在持续恢复,但是面对穆承安这般难缠的对手,一瞬的失神便已失去了先机。
半刻钟过去,穆承安的剑先一步架在了余淼的要害处,余淼的剑才堪堪抬起,便已经败了。这场比赛,终究以余淼落败作为结局,划下了句点。
“承让。”
穆承安干脆利落地收回了剑,拱手作揖,谦虚道。余淼的眉头舒展开来,也收起手中剑,温和道谢:“多谢穆道友,今日受益良多。”
“此战,天元寺穆承安胜。”
楚见欢看向台上沉默的黑衣男子,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任由莫名的情绪将她笼罩。穆承安五官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是平平,但是组装在一起却没由来地成就了一番气质。
如深山中独一无二的青松,如雪域中矗立在高岭处不化的寒冰。
似是感受到楚见欢的注视,穆承安转过头,直直地往楚见欢的方向望了过去,与她目光相撞,相对无言。直到这时,楚见欢才深切地感受到穆承安的危险之处。
这个人太过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穆承安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朝楚见欢笑了笑,走下台,只留楚见欢一个人在沉思。余淼也回到三人身边,调整着气息,听冯随月和苏清荷一唱一和的安慰。
“其实,被穆道友这一问,我倒觉得自己对道心的理解又深了几分。输了之后,并不难过,你们也不用这样子。”
余淼柔柔一笑,感受着丹田里充盈的灵气,抚平所有躁动的情绪。冯随月和苏清荷心下了然,便揭过这事,不再提起,反而注意到明显在状况外的楚见欢。
“见欢?你怎么了?”
楚见欢被冯随月这一问,瞬间从自己的世界中醒了过来,迷蒙地看向笑在一起的三人,摸不着头脑。
“欸,怎么了?”
苏清荷和冯随月只管笑,也不搭理楚见欢,最后还是余淼提醒她:“你该去准备一下了吧,我记得等会就是你的比赛了。”
她和谢千砚的比赛。
人生的转折点,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沈:(苦笑)又是上位失败的一天呢
小谢:(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就你也想挖我的墙角?
小沈:(冷冷)呵呵,连夫侍都不能忍的男人,哪里有什么墙角可挖?你这样霸道的人,只会惹她生气,不像我,只会让姐姐开心~
第28章 认输
◎此乃忘情散,服了吧。◎
“下一局, 合欢宗楚见欢和千剑门谢千砚。”
“加油。”苏清荷扬起一个微笑,“赢了的话,大师兄说要请你吃饭。”
“真的?”
闻言, 楚见欢两眼放光,连先前因为将要面对谢千砚的尴尬都减少了几分。她兴奋地转过头,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与煊。
顾与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要能赢的话,请你吃一百顿饭都行,就怕你赢不了。”
楚见欢摩挲着手里的尽欢, 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尔后抬脚走上比赛的高台,只留给顾与煊一个神秘的背影, 让他暗自嘟囔着。
“走着看吧。”
见楚见欢走上高台,早已经在此等候的谢千砚终于有了动作。他抬了抬眼皮, 将楚见欢的一切收入眼底。在谢千砚看她的同时, 楚见欢也在看谢千砚。
不知为何,在看到谢千砚的那一刻,楚见欢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忽然静了下来。所有能够干扰到她的情绪被悉数压下,化为短暂的虚无。楚见欢握着冰冷的尽欢剑,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这样公平地战一场吧。
不用金手指,不带感情, 只用剑说话。
仿佛感受到从楚见欢身上流露出的战意,被她握在手里的尽欢剑也兴奋起来,溢出来的光亮也盈如日月之光辉。
“请多指教。”
楚见欢微微颔首, 朝着对面的谢千砚打了个招呼, 他面色不改, 也淡淡地回了一句。看来,两人在这场比赛上的信念是一样的,这就简单了。
两人同时举起剑,身形飘动,就像前几次在竹林交手的时候一样。
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两两相撞之中,迸发出清脆的响声和强烈的灵气波动。楚见欢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沉浸在这场比赛当中,一顿一动皆随着形势的变动而幻化不停。
半晌过去,两人还在不休地缠斗着,胜负不分。场内空闲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地吸引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精彩的比赛,生怕错过什么。
墨渊注视着谢千砚,想起昨天他的样子,不住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叹。
直到傍晚,谢千砚才回到房间。墨渊见到他的时候,谢千砚周身的气息已然紊乱,眼底泛起微微的猩红,说话间还咳出血丝。墨渊费了好大劲,才说服谢千砚让自己为他护法疗伤。
墨渊清楚,要不是恰好给自己撞见这一幕,谢千砚绝不会主动向他透露半分。他原以为是受瘴气所扰,不稳的道心又出了问题,谁料到,在用灵气探查谢千砚伤势的时候,才发现他元阳已失,修为生生退到了元婴初期。
“谁?”墨渊下意识地发问,看着谢千砚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答案,“楚见欢?”
谢千砚终于有了动作,他掀起眼皮:“不怪她,全都怪我。”
“是我在瘴气下失了心智,强人所难。”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我咎由自取。”
墨渊抚在谢千砚肩膀上的双手稍稍颤抖,连带着出口的话语也在发颤:“你对她有情?”
从见到谢千砚的第一面开始,墨渊就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生有一副无垢琉璃心,还背负天生剑骨,简直就是为了传承无情道而生的。在谢千砚出现之后,宗门上下都默认他会是下一任掌门,未来的正道魁首。
而现在,谢千砚因楚见欢生出了爱欲。若不能尽快断绝,便再也不能修习无情道了。千剑门修无情道的弟子也不少,受凡情所扰的也有,但多以功法和丹药强行压制。时间一长,往事便如过眼云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几百年的时间里,那无疾而终的爱恋,即使再热烈,也会被彻底遗忘。
“是。”
听到谢千砚的回答,墨渊气不打一处来,直直地就要昏了过去。他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灵药,递给他,沉沉地说:“此乃忘情散,你若是还想要修无情道,便服了吧。”
谢千砚接过那青绿色的小瓶,凝视了片刻,才在墨渊催促的目光中,打开了瓶盖,从中拿出一粒棕褐色的药丸,放入嘴中。
墨渊脑中思绪万千,现下见谢千砚做出了果断的决定,也生出几分欣慰来。他不断地在心里为自己催眠,试图通过自我暗示解去那些困扰: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要想修无情道,必然要经历诸多考验。谢千砚本就占了先机,现在遇到困难也是应该的。只要当断则断,不影响到后续的问心劫就可以了。
或许是话语带来了力量,墨渊的一颗心静了下来,他关上房门,留给谢千砚一个独处静思的空间,他相信,谢千砚是个聪明人,不会一错再错的。
一道声音腾空响起,场上的人影停了下来。
“噗……”
楚见欢握着手中的见欢剑,双眼发懵,顺着剑沿看过去,只望到谢千砚。剑尖破开谢千砚的肌肤,落在他的肌肤之上,划开一道微小的伤痕,渗开几滴血。
谢千砚还是默默地站着,血从他的伤口处流出,一滴一滴地沿着剑下滑,落在地上。艳丽的红,与极致的白,仿佛两个极端,却巧合地融合在一起。
显出无端的靡丽。
“我输了。”
楚见欢的剑虽然架在了谢千砚的脖颈处,但是她很清楚谢千砚还有余力,尽可以扭转这局面。有时候,剑指在要害处可以直接作为判定成功与否的标志,那是因为一方的体力肉眼可见的干枯,但是谢千砚明显不是,他还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无端的怒火燃上心头,楚见欢冷冷地看着谢千砚,问:“为什么要认输?你看不起我?”
重生以来,楚见欢没有一刻不在为这场比赛提心吊胆,没有一天不在念着宗门比试大会。得了金手指之后,楚见欢费尽心思去刷谢千砚的厌恶值,再到天元寺求法令,无不是为了今天好好地争上一争,让天道知道,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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