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邦邦的身体压着她,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事到如今,赵鸢只能回道:“我不愿意。”
李凭云闻言,讽刺地笑出声来。
赵鸢的耳朵里听不到别的,唯独李凭云的讽笑。她失落地看着顶梁,幽幽道:“你待我,不过是利用而已。我明知如此,干嘛还犯傻呢。除非...”
除非,他待她除了利用,还有别的情分。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李凭云捏住她下巴:“赵大人,我随口一说,你认真什么?”
赵鸢将眼泪给逼了回去,到底谁先认真的?
李凭云低头深吻住她,她手脚被按死,被动迎接这个强势的吻。赵鸢愤恨地想,等她对他的喜欢消耗殆尽,就一刀子刮他脸上,让他再也不敢这样欺负自己。
可是。
她憎恨李凭云这般不顾她心意地对待她,当他的唇贴过来的时候,她仍想轻轻抚摸他的背。
李凭云见赵鸢既不躲避,也不迎合,没了趣味,松开她:“赵大人,你不过一个主事官,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赵鸢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李凭云而言,她的价值已经殆尽。
她不服气道:“我不会永远只是一个主事。”
“赵大人,你想升官,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人!在太和县,你能提前知道我和裴瑯的行踪,对付晋王的时候,你有办法把证据送去御前,你主司科举,没人敢反对,陛下寿宴,你深谙她老人家迷信,连礼官都能收买,你的靠山是陛下,我找你,有何不对?”
李凭云没想到赵鸢会把这些联系起来,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他拎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今天在这里的若不是我,你一个弱女子,走不出鬼市,我送你回去。”
赵鸢冲向门口,拉住他的胳膊:“李大人,你真的不愿意帮我么?”
“不愿意。”
“那我就当是被狗白白啃了那么多下了。”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鸢完美阐释了这句话,就连李凭云都忍不住说她:“赵大人,你好歹是个姑娘,能别拿自己的清白说笑么?”
“只准狗啃人,不准人喊冤了?”
李凭云发现这人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明明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该是讳莫如深,她反而更活蹦乱跳了。
眼看她一脚踩空,李凭云拽住她后领,“走稳些。”
刚完事的乞丐从赵鸢身边路过,眼神猥琐地瞄向她,李凭云不着痕迹挡在她身前。
赵鸢边走边说:“要不然,我借你点银子,你住客栈,别住这里了。”
李凭云说:“这里离讲学的地方近,又不收银子。赵大人,除非你能给我更好的选择。”
多年以后,赵鸢活成了李凭云,才懂得他这句话的含义。
她在《诗经》中读到过一句话: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世上有千千万万条坦途可走,千千万万个诱人的选择,那些都不是李凭云想要的。
非我心所愿,不屑一顾,我心所愿之,不惜舍身。
也许现在李凭云对她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可那不是他的所愿。
李凭云租了辆马车,二人一路沉默,这段时间不论对谁而言都很煎熬,到了位于东市的赵府,赵鸢才敢喘息。
太傅府是离皇城最近的地方,东市以内,尽是高官府邸,这里戒备森严,壁垒重重。
这日之后,赵鸢逼着自己不要去想李凭云,几日后,稍有成果。
尚书省内,她中午用罢膳回到礼部,像往常一样碰到几个官吏在闲聊,他们聊天一向不带她,赵鸢也和往常一样无视而过。
在她即将进门时,一个官吏跑过来:“赵主事,听说新来的那位李郎中曾与你在边关共事,你和他熟不熟?”
赵鸢纳闷道:“什么新来的郎中?我怎不知呢。”
官场上许多消息都在酒席上流通,她的身份注定了被排挤在外,有任何新的消息,她都是最后一个得知的。
“听说是四年前的状元郎,那年科举销声匿迹后,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人的名字了。如今一举被提拔成郎中,看来,这些年是韬光养晦呢。”
“这人先平了晋王之乱,又稳得住长安那帮文人,被破格提拔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主事,你倒是说话啊,你跟他到底熟不熟,这人到底好不好相处?”
赵鸢回过神来,难怪李凭云被编入礼部的重明寺官吏中没有李凭云的名字,难怪她请他来帮忙,他坚决推拒,原来是早有了着落。
从一个七八品小吏被提拔至正五品的礼部郎中,这等际遇,恰如他的名字。
凭云,平步青云。
五品以上官员的聘任是一套繁复的流程,新官真正上任时,距离他接到制授已过去一段日子了。所以上次她找他时,他已接受了制授,却故意隐瞒她?
赵鸢用套话敷衍了这些询问的官员后,便回到郎中的官署内,为他收拾掉前人的痕迹。
礼部郎中,岂不又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这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不过这样也好,从此以后,她只会顾着自己,再也不必为闲人操闲心了。
回到赵府,几辆陌生的轿子停在门前,赵鸢进门,唤来管家:“今日有客?”
管家点头道:“陆侍中,刘舍人,孟司直都来了,他们在老爷书房里,似乎有要紧事。”
太傅虽无实权,但其威望斗重山齐,在朝中门生万千,极容易成为靶子。赵太傅历经三朝,行事慎重,从不私下参与大臣们的聚会,更别说召人来家中。
赵鸢敏感地察觉到近日朝政有大事发生,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去偷听时,管家又道:“小姐,老爷叫你回来了,立马去见他。”
赵鸢隐隐觉得此事和李凭云有关,她先给自己立好了规矩,待会儿无论父亲说什么,她都一问三不知。
反正已经当了十八年缩头乌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第72章 平步青云3
进入书房, 赵鸢知书达理地给几位长辈行了礼,依次是陆师叔、刘师兄、孟...孟老师。
看到孟端阳的冰块脸,赵鸢不由发怵, 生怕他把自己因寻衅周禄而被关大理寺一事告诉父亲。
赵太傅先让赵鸢在旁听着, 赵鸢隐约听懂了一些,近日尚书省人事大变革, 女皇从其它各省寺调了不少青年官员进入尚书省, 他们的官职在四至六品之间。
此次人事调动稳准快,选官调任时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去, 于尚书省而言,这是一次巨大的轰动。
李凭云是其中之一, 孟端阳也是, 他由大理寺被调任至刑部成为二把手,刑部侍郎。和其它各部不同,如今刑部虽隶属于尚书省, 但其和大理寺、御史台一样,直接听令于女皇。
这分明是个好事,可他的同门, 中书省的刘舍人却显得不大高兴。
“李凭云那种巧言令色之辈,怎配和孟师弟一起接受提拔?我看啊, 陛下就是还没放下太子的事, 故意借此机会, 用那等肖小之辈羞辱咱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士大夫。”
也不怪刘舍人为孟端阳鸣不平,孟端阳是正儿八经的律门世族出身, 十三岁那年由先帝钦点进宫做太子伴读, 十四岁任太子詹事,若非女皇登基后发生了废太子事件, 他的仕途应会扬帆而起。
那年太子造反,殿前公然侮辱女皇,斩之。
孟端阳被发配去了大理寺,太傅最得意的弟子,当年春风得意的太子府第一詹事,十三年官龄,其中有一半时间都在大理寺司直这个无足轻重的职位上打转。
所有人都默认孟端阳这辈子不会再受到提拔,此一举,轰动不比李凭云带来的小。
赵鸢腹诽,拿李凭云和孟端阳比,对这二人都是不公。
一个是贱民,一个是寒门,各有各的磨炼,也各有各的前程。
赵太傅道:“陛下这么做,自有她的考量,你我不应私下揣摩圣意。今日将你们叫来,一是为了端阳,是为了鸢儿的事。”
赵鸢呆道:“我...我有什么事,我好端端的,许久没出错了。”
“今日你们都在,我便也不瞒你们了,李凭云是陛下的人,自四年前他中了进士,就在为陛下办事,如今陛下将他安排在礼部,想必有别的用意,礼部已不是安生之地,所以,劳烦陆师弟在中书省内为鸢儿寻一个安分的职位。”
这位陆侍中也是从先帝时期活过来的老臣,早已修炼成精,话说的圆满无比:“鸢儿性子沉着,倒是适合做案头上的事,又是个姑娘,许多事由她来做,比我们这些男人适合。”
这话就相当于:除了案头上的事,你做不了别的。
赵鸢小声道:“我不想去,你们说的合适,未必是真的合适。”
此言一出,四座惊起。
在座的诸位,都是当世排得上名号的儒学学士,他们克己复礼,一辈子的终极目标,是把自己活成圣人。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在他们的维护的道德体系之下,晚辈没有否定他们的权利。
赵太傅沉声道:“鸢儿,经中内容可还记得?”
赵鸢不知从何生出胆量:“忘了。”
“那便抄到你烂熟于心为止。”
赵太傅从不动怒,他的压迫感是无声无息的。赵鸢自记事以来,父权已是不容抗拒。
她本能惧怕道:“是,师叔、师兄,孟老师,我去抄书了。”
她屏住呼吸,僵硬着走出书房,这一刻,父亲没有喜怒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年你为了那人寄家书回来要与裴瑯退婚,我今日回你,我赵家的门第,不是什么人都配踏进来的。”
赵鸢僵在门口处,始终没有勇气去辩驳。
那为刘舍人又开始帮腔了,“师妹,这我可得替你爹说话了,朝廷里的事你不明白,李凭云出身低贱,却能成为陛下亲信,此人野心之大,城府之深,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我见过他一面,为人也确实傲慢,想必他接近你,只是为了借你接近你爹,你可千万别被哄骗了。”
赵鸢想反驳,又实在无从下口,因为他每句话说的都是实情。
李凭云野心勃勃,心思狡猾,又傲慢无礼,更重要的是,他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但他从未掩饰过。他百般提醒,数次拒绝,是她没骨气地喜欢上了他。
她淡淡道:“多谢刘师兄提醒,我和你们一样,是父亲的学生,分得清是非黑白。”
赵鸢失神地走向祠堂,拿出一沓纸,自我惩罚似地默写着礼记。
什么君父,什么神鬼,是救过她的命么?凭什么都要凌驾于她之上。因为内心的愤怒,她手腕不受控制,笔墨直接飞了出去,纸上津了墨,不能再写。
赵鸢捏起废纸,在谨辞的长明灯前点燃,将其仍入火盆。
她抱膝坐在蒲团上,怔怔望着火盆里的火焰,憋屈道:“我真没用。”
在心上人面前,她不敢许诺舍身,在父亲面前,她不敢捍卫心上人。
这般活着,实在憋屈。
赵鸢窝囊地把头埋起来,晚风吹着她的发丝,远看过去,像是在啜泣。被派来做说客的孟端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哄姑娘地经验,可眼前这个姑娘,是恩师的女儿,不得不哄。
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鸢妹...”
赵鸢听到动静,从睡梦里醒过来,她辨认了一番来者,认出是孟端阳以后,立刻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孟老师。”
孟端阳记得赵鸢以前对他可不是这么慎重,那时他还没去国子监教书,她见到自己,总是清甜地唤上一声“师兄”。
以前的赵鸢看起来懂事,但只要和裴瑯厮混在一处,什么坏事都敢干,有一回他们两个在自己的书袋里装了一只麻雀,气得他与裴瑯绝交。
时间真快,一眨眼,裴瑯的小尾巴已经开始独当一面了。
“坐下说话吧。”
赵鸢牢记着国子监的规矩,正襟危坐在蒲团上。
孟端阳取了三根香,在谨辞牌位前拜了一拜,“你阿兄若还在世,想必如今已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人物。”
赵鸢提醒道:“我阿兄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同他,其实也不熟,你若是有话,直接跟我说吧。”
孟端阳发现赵鸢小时候那股蔫坏劲儿又回来了,兀自尴尬了一阵,便也盘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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