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还没下班呢。”
梁靳白一眼认出这对夫妻是他明天要手术病患的家人,其实他一共也没见过他们几次,尤其是女孩的父亲,但他一向记忆力过目不忘,这会儿也猜到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准备下班了。”梁靳白对此习以为常,只看着手上的病例报告单,态度表现的一如既往的淡漠。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但估计也正因为他这种看上去冷酷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处事风格可能让对方父母感到担心,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看上去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一听他的语气脸上就有些臊不住,转头就想拉着人走,“都说了别拿这套,治病救人他们医生的天职,医院已经拿了我们这么多钱,还送什么送。”
“你放开。”但女方母亲坚持,甩开人的手到办公桌前,拿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姿态放的很低表情也讨好,
“梁医生,我女儿明天的手术就辛苦您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一点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梁靳白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红包,抬眼看了眼女人手上冻得皲裂开的伤口,衣服袖子上还有点没来得及洗干净的油污。
其实隐约听医院的护士讲过,这号病床的母亲除了平常陪女儿,经常起大早晚上摸黑在医院对面摆摊卖早晚餐。
他合上报告单,抬起眼,眼神依旧很淡,甚至叫人觉得有点冷,但却看了女人一眼,接过她手上的红包,点了个头,
“嗯。”
女人见他收下,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开心的望了眼自己的丈夫,似乎已经预见明天手术成功的结果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则是有些不屑的移开的视线。
女人给完红包又跟梁靳白连连道谢说了一大堆话。
梁靳白这回倒是很有的耐心听完了,直到最后女人似乎意识到可能会打扰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梁医生您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手术就辛苦您了!”
梁靳白点头说好,看着那对夫妻带上门从办公室离开,他打开抽屉,随手将红包放进去,锁上抽屉,也起身离开。
第二天的手术结果很成功,不过中途出了点小意外,手术时间比一般要久了两个多小时,手术结束从病房出来,梁靳白手术橡胶手套还没摘,将被人一把用力拽紧胳膊,
“梁医生,我女儿手术怎么样?她以后能看见了吗?”
女人用的力气很大,几乎将白大褂都快从肩膀上拽下来,被旁边的副手准备拦开,梁靳白抬手制止,摘下口罩跟女人说,
“很顺利。”
女人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旁边的丈夫听见这话也松了口气,但看梁靳白的眼神却带着点很微妙的情绪,只拉开妻子意有所指地道,
“这是他的指责,他敢乱来吗?再说他还……”
“你说什么呢!”话头被女人一把打住,“不好意思啊梁医生,你别听他瞎说。”女人口吻很是歉意,感恩代谢的又说了几句话,试图掩盖过去刚才男人的口不择言。
但旁边的副手医生和几个护士都已经听见了,眼神里微微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梁靳白没解释的打算,也没空再继续跟他们纠缠,起身离开去换下沾了血的手术服。
在医院呆久了就会知道,科室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很快关于梁靳白手术时私下收病人红包的事情就传的有模有样。
那天手术室门口的人并不多,不知道是哪个医生还是小护士讲出去的。
其实这事听起来够匪夷所思的,也没什么说服力。‘
医院里的人大概都了解点梁靳白的背景,他虽然平常为人低调,开的车也低调,但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他那辆车是前两年限量款改装后的,车的价格不计,光是改装费估计就七位数了,更别说他刚来医院那几天,被看见手腕上的那块八位数的表。
这样的人来做医生,累死累活一辈子可能还赚不到他随便一块表的钱,会去收病人家属的红包吗。
但事情还是不知道怎么闹大了。
梁靳白也被医院那边叫过去谈话了。
边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周五,中午跟周棉棉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提前打好饭菜,等人的空档打开耳机又在听蓝鲸他们的歌。
喜欢他们乐队的人很多,但网上也有不少讨厌他们的,尤其是他们那位主唱,被说了很多次唱功垃圾五音不全情绪也全靠嘶吼。
边慈在听的是一首好几年前他们还没出名时候的老歌,估计是还没有专业的录音棚,前嘈杂声很多,还有对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好像听到了梁靳白的声音。
正准备倒回去再仔细听一遍的时候,周棉棉跟许灵已经打好饭过来了,两个人表情都不是很好看的样子,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边慈对有些事情反应迟钝,但有些事情上又很敏锐,立刻意识到可能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怎么了?”
周棉棉一向藏不住什么事,最先开口,
“梁老师出事了。”
边慈愣了下,手上动作微顿,看向许灵。
许灵耸肩,如实开口,
“前两天梁老师给一个病人做手术,病人家属给他送红包,他好像收了,然后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传出来,医院那边好像已经找他谈话了。”
边慈听完有几秒钟的时间其实没太反应过来,但也能很清楚的确定肯定是假的。
梁靳白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这事到底什么情况啊?”其实周棉棉也没搞清楚,只是今早才从科室里一个关系还不错的护士姐姐那边听到的。
许灵摇头,“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我听人说,医院调监控,确实看见手术前一天病人家属进了梁老师的办公室,可能……”
“不会的,梁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她语气很果断,没有听完许灵说的话,笃定开口。
边慈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也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讲话,许灵和周棉棉都愣了愣。
“我不是这个意思。”边慈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点不太对,解释道,“只是梁老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当然知道。”许灵先吃餐盘上的水果,语气也有些无奈,“只是这事好像病人家属那边不知道怎么也卷进来了,一口咬定梁老师是收钱办事,医院那边正在处理。”
“这些人真过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周棉棉也有些义愤填膺。
他们都在梁靳白收下跟过一段时间,即使没有梁靳白的家世背景在那里摆着,他也绝对不是这种人。
边慈没有说话。
她这两天其实都有跟梁靳白联系的,就在今天早上梁靳白还在微信上提醒她记得多带一件厚衣服,因为他们晚上的聚会是在山上,可能会比较冷,也许会在山上休息一晚再回来。
全程没有提过任何跟医院有关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这事。
“边慈?”
见她有些走神,对面周棉棉叫了她一声。
“那个,我吃饱了。”
边慈起身,没有解释太多,“你们继续吃吧,我先走了。”
她说完,直接起身离开朝着食堂外面走。
周棉棉愣了愣,看着对面餐盘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纳闷道,“她根本什么也没吃啊。”
边慈从食堂出去,在手机上给梁靳白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里。
那边并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因为没看见还是怎么回事。
边慈等了会儿,依旧没有回应,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想见到他。
中午吃饭时间,医院大厅的人依旧很多,一楼很多排队取号的病人,边慈走到电梯边,等了会儿,电梯下来,她跟几个要上去的病人和护士一起进电梯,按楼层的时候她原本想按梁靳白办公室的楼层,但手触到电梯键的时候还是按了顶楼。
电梯门打开,顶楼过去要经过一截楼道,出口的风很大,一下电梯就迎面刮过来。
比起上一次过来,这个时节的医院天台要冷很多。
虽然是中午,但边慈还是忍不住裹紧衣服。
走出楼道,还没过去她就闻到一股烟草燃烧的味道。
她的嗅觉对气味还算灵敏,虽然没怎么见过梁靳白抽烟,但她莫名记得他抽的烟草的味道,有一股很苦冽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往前走了几句,果然看见梁靳白还是坐在之前的长椅上,旁边放着件西装外套,他只穿了件黑色衬衫,看上去就觉得很冷。
他静静地靠坐在长椅上,视线看着前方的天空,夹着烟的手散漫地垂在一侧,水泥地面堆积着烟灰的一小块地方已经有好几只烟头。
另一只手里拿着只黑色打火机,很熟悉的款式,是她之前送给他的那支。
边慈走过来的脚步声并不轻,足以引得人注意,尤其是梁靳白这样一向敏锐聪明的人。
但难得的,他居然并没有发现,指尖的烟丝燃烧,他拿起烟递到唇边,神情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寡淡。
边慈看着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身后天台的门没关上,忽然被风刮过,重重一带,发出声响。
梁靳白闻声侧头看过来,像是才终于看见她,
“你怎么过来了?”
他开口,抬手很快的捻灭还在燃烧的烟蒂。
“我……”边慈张了张嘴,大脑有些空白,一瞬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梁靳白却很快猜到,
“因为我跟病人家属收红包的事情?”
他说的很直白,语气也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
边慈立刻道,
“不,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她难得的露出点有些慌乱的,属于的她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情绪。
执拗,天真,非黑即白。
梁靳白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声,视线看着前方,淡淡道,
“我确实收了。”
边慈愣住,显然是没有想到的答案。
梁靳白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很淡的语气,
“对我失望吗?”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边慈看着他,眉毛拧起来,垂在两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握成拳,但还是摇头,
“没有。我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但我肯定你不是这样的人。”
女孩口吻笃定,漆黑的眼睛天真的、漂亮的、信任的看着他。
天台的风很冷,但明明太阳就悬挂在头顶,甚至有些刺眼。
梁靳白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很久,忽然笑了一声,
“这么相信我啊。”
边慈微愣,随即又点头,
“我们大家都相信你。”
梁靳白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嗯了声,从长椅上起身,终于开口道,
“手术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病人家属放心,收下他们给的红包,术后退还,是有些医生不成文的规定。”
边慈闻言微微怔了怔,她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梁靳白拿起西装外套,走到她跟前,很自然地帮她披上,
“天台很冷,下去说吧。”
西装外套上沾了点烟草的味道,边慈鼻尖敏锐的嗅到,点了下头,“好。”
两个人一起下楼,梁靳白也跟她说清了其中的原委。
原本手术结束后梁靳白就打算将红包退回,但那天一出手术室就出了那事,他直接将红包交到了医院那边。
按理来说收下红包后二十四小时上交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事情就出在可能医院那边没有及时将红包退还给家属那,当天陪同一起过来的病患父亲,直接把这事投诉到了相关部门。
事情被闹大,什么解释听起来都有些苍白,梁靳白也懒得解释。
倒是事情传成这样,医院那边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给他休了一周的假。
边慈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其实选择这个行业之前她多少就了解到一些相关的事情,但因为身边确实没有人真正的发生过,很多事情也只不过就是听上去而已。
此刻发生在现实中,她忽然就觉得有点难受。
“怎么了?”
见她没说话,梁靳白侧头看她。
两个人在医院的自动售卖机前,梁靳白刚投进去几个硬币,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随身携带现金了,尤其还是这种一元的硬币。
售卖机下面掉出来两罐可乐,他弯下身低头拿起。
“没事,”边慈视线看着他,梁靳白弯下身的时候又露出后脊骨位置的那粒黑色小痣,“就是觉得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会……”
“会怎么?”梁靳白帮她打开可乐罐,递给她。
边慈看着从瓶口冒出来的焦黄色气泡,“会觉得很委屈吧。”
“看来老杨给你们这一届上课的时候很温柔。”梁靳白出乎意料的提到杨教授。
边慈怔了怔,“杨教授以前给你们上过这种课吗?”
梁靳白仰头喝可乐,喉结线条顺着往下滑了滑,边慈收回视线,
“没有。”
梁靳白淡道,将可乐从上方口捏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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