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里还有吊气用的参汤,晋王莫不是真要将人磋磨至死方肯罢休?周二娘颇有几分不忍心再往下深想,走上前心神不安地将食盒双手递给冯贵,声音极轻极低地询问他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时候敲门打断晋王的房事。
冯贵亦是眉头紧皱,伸手将食盒接了过来,只挥手拿眼神示意周二娘离去即可,这里有他在就好。
周二娘会意点头,转身前深深凝那窗棂一眼,方缓步离了此间。
屋内,宋珩的惩戒还在继续。
锦被之中的施晏微早叫他磋磨得呼吸浅浅,视线涣散,双眼被眼泪沾得通红,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掐痕和咬痕,腰上的指痕更是触目惊心...
约莫又过得两刻钟,锦被中的女郎彻底耗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无边的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朝她侵袭而来,施晏微只觉眼皮一沉,软着身子昏死过去,褥子还被她攥在手里,手里汗水沾湿了柔软布料。
宋珩原以为凭借她先时的虚以伪蛇、装腔作势的本事,定会承受不住软下语调哀求讨饶,未曾想她竟是咬紧了牙关不出半点不适之声,更遑论道出半个字来,不由有些心烦意乱,虽在她身上肆意逞凶责罚,却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畅快之意。
心中不甚自在,抽开身离了床榻。
立在床边,大口吐着浊气稳定心神,放下床帐隔绝外界,而后胡乱地披上外袍,令冯贵送汤药进来。
冯贵闻言,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只得目不斜视地迈进门来,不敢往那道珠帘后看上一眼,搁下食盒后便飞也似的退出去。
宋珩端出那碗凉透了的参汤,硬灌给施晏微喝下,待她醒转过来,便又要将她捞进他那宽厚的怀抱里。
施晏微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致,方才那些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压得施晏微喘不过气,如一尾濒死的湖鱼静静地躺在砧板上任人抽筋剔骨。
宋珩甫一对上她那双哭红的眼,这才惊觉她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变得空洞无神起来,似乎就连对他厌恶和憎恨都瞧不见了。
手心的疤痕开始发痒发疼,心脏像是被什么陡然攥住,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起来。
她的身子骨那样弱,那样长的时间里,他一时气急,竟是半分也没拘着自己,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她,当真是混账!
胸中的怒意消失殆尽,恢复理智,心下生出愧疚之情来,松开了对她的腰,来到床尾去瞧她。
看着不大好,幸而并未见红。
想要同她说上一句“方才是他不好,气昏了头,吓着她了”,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他原封不动地咽了下去,只拿清水替她清理一番,擦了药穿上干净的里衣里裤。
整个过程,施晏微没有看过他一眼,亦未开口同他说话一句话。
宋珩只当是自己惹恼了她,垂着眸心烦意乱地穿上中衣和外袍,几乎是顷刻间便恢复到来时衣冠楚楚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迈出门,迈着沉重的脚步下了楼,吩咐侍立的婢女上去好生伺候她。
那婢女感觉到他的上位者气场和威压,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颤巍巍地应答过后,自去寻周二娘过来。
周二娘早叫人烧了热水,立时吩咐人将热水抬去浴房,亲自去房内查看施晏微的状态,见她气息奄奄地伏在褥子上,肌肤上的斑驳痕迹简直多到几乎快要数不清,不由皱起眉头倒抽一口凉气,心内盼着她千万莫要有什么事才好。
“方才娘子受累了,妾身这便命人扶娘子去沐浴更衣。”周二娘说话间,取来纱衣往她身上披了,走叫来两个气力大些的媪妇将她搀扶至浴房内。
施晏微浑身上下使不出丁点力气来,两条腿软得与煮烂的面条无甚区别,只能由着那两个媪妇半抱着去的浴房。
头一回,施晏微没有拒绝旁人伺候她沐浴,垂着眼眸看向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两个媪妇仔细查看她身上的痕迹,待目光下移至她腿部时,二人皆是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出了半人高的浴桶,又替她穿上干净的衣物,将她送回房内的床榻上。
待出得门来,周二娘观她二人面色不好,越发忧心起来,不待她问上一句,她二人中年长些的媪妇抢先开口回话道:“娘子身上瞧着不大好,不过才十几的年纪,又生得那样清瘦,真真是个可怜见的。”
“去取药膏来。”周二娘听了,忧心忡忡地吩咐完身侧的婢女,入内去瞧施晏微,观她蜷缩在床上捂着小腹,脸色苍白如纸,自去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端给她喝下。
孟夏四月,盖不得厚重的被子,周二娘自去柜子里取了薄被盖在她身上,待婢女取来药膏,往盆中净手帮她抹了药,这才发觉她似乎已不知何时浅浅睡去了。
周二娘微抬眼皮,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嘱咐身侧的婢女,“娘子今日受了累,你且在她身边仔细守着,若有何异样,及时来报与我知晓。”
那名唤春绯的婢女凝着眉忧心忡忡地应下,自去搬来一张月牙凳,往床边坐了。
入夜后,春绯渐渐来了困意,点着下巴哈欠连连,搁了手中的团扇,两手伏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施晏微一直没有睡着,察觉到春绯睡熟了,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取来小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撑起窗子,继而往那罗汉床上坐了,生生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至后半夜,身上的皮肤都已凉透,施晏微又灌下两杯放凉的水,回到塌上,不觉间睡了过去,陷入沉沉的梦境之中。
“微微,起床吃早饭啦,你爸煮了你爱吃的荷包蛋汤三鲜饺子。”
母亲施文婧的声音传进耳中。
施晏微听着这道熟悉的语调,只觉得不真切,茫然地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愣神。
片刻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施文婧走进卧室,扯着嗓子:“这都九点了,还睡懒觉!早上不吃饭对胃不好。”
施晏微听着熟悉的唠叨声,探出头来与她对视,倒叫施文婧有些不明所以,嘴里低喃:“这孩子是睡糊涂了?”
“妈...”施晏微红了眼眶,这一声妈叫得格外亲切绵长,像是许久没有见过一样。
施文婧被她叫得一脸疑惑,放缓了语调,上前来揭她的被子,“快起来吧,家里的瞌睡客;桌上给你凉了温水,别忘了先喝水再吃饭。”
施晏微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掀开被子换下睡衣,走出房门来到餐厅。
周末学校没课,客厅里,父亲郑启涛坐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传出阵阵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秋日柔和的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家中,施晏微望向那道金光,心内百感交集,缓缓端起水杯,正要张口喝下,忽听手机铃声响起。
施晏微太久没有接触过电子产品,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手忙脚乱地搁下杯子去找手机,顿了片刻按下接听键。
电话听筒的那头传来陈让舒朗的声音,“喂,微微,起床了吗?”
施晏微的心像是猛然间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
陈让邀她去升仙湖公园赏银杏。
施晏微挂断电话,梦境中的时间飞速而过,耳畔门铃声和陈让的声音同时响起,郑启涛起身去开门。
“微微,陈让来了。”郑启涛回过身来看她,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满脸笑意。
施晏微从沙发上立起身来看过去,陈让的脸映入眼帘,她欲要上前去牵他的手,然而顷刻间,那张脸却逐渐扭曲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一张于施晏微而言可怖至极的脸...
是他,宋珩!
施晏微吓得险些心跳骤停,惊恐地睁大眼睛,脑子顿时炸开了锅,像是见到了什么狰狞可怖、随时会扑向人的凶恶怪物,吓得她连连后退,一时不察长腿撞在茶几上,险些跌倒在地,勉强撑在茶几上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爸,你快赶他走!他不是陈让...坏...他是坏人...”
可周遭哪里还有施文婧和郑启涛的身影,就连记忆中那个温馨的家也变成了她在蘅山别院时居住的屋子。
宋珩触上腰间的蹀躞金带,一步步地朝她走来,施晏微两腿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两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红着眼惊恐万分地冲他凄声喊叫道:“宋珩,你这个疯子,你别过来!这里是我家,我爸和陈让不会让你伤害我的,你滚开!”
春绯被她的哭喊声惊醒,连忙睁开惺忪睡眼,起身取来火折子将灯燃上,只当她是被噩梦魇住了,俯身弯腰轻摇她的手臂,温声细语地唤她道:“娘子快醒醒,醒醒。”
施晏微只攥着被子浑身发抖,面上和脖颈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里不住地说着胡话,春绯这时候才觉出不对,忙将手背搁在她的额头上,传来的热意烫得她慌了神,一路小跑着唤人去寻周二娘。
夜色渐深,彼时,周二娘正在房内卸妆宽衣,恍然间听闻施晏微起了高热,急忙差人去请女医工,顶着一张卸去半妆的脸急匆匆地赶去瞧她。
那女医工随人火急火燎地往施晏微的院子赶,进到屋中后,仔细问过情况,替她诊了脉,又瞧了瞧她身上,提笔开了方子交与周二娘。
一帮人忙忙碌碌到后半夜,春绯端来退热的汤药服侍施晏微喝下,施晏微显然是烧糊涂了,不知在梦里瞧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就连牙关都在打颤,任凭周二娘如何努力,那碗汤药只勉强灌下去小半碗。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施晏微仍未有退热的迹象,偏那退热的汤药需得隔段时间方能再用一次,周二娘急得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在床边彻夜不眠地守在她身边。
直到婢女第二次端来汤药,她方强提起精神来,叫人扶施晏微半坐起身,亲自喂她喝药。
迷乱的梦境中,施晏微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抹光亮,施晏微逐光而去,在那耀眼的光晕中,陈让面对她而立,脸上带着阳光又温暖的笑意,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地唤她“微微”。
施晏微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满腔委屈和恨意,一把扑进陈让的怀里,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手串般漱漱而落,哭诉着她在古代遭遇的一切磨难,一切宋珩带给她的磨难与不幸。
最后,施晏微将头埋在陈让温暖的怀抱里,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带着哭腔哽咽道:“陈让,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回来找你和爸妈...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再也没办法忍受在这里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哪怕我不能如愿回来,来世托生成一只鸟一条鱼,一朵花一棵草,哪怕灰飞烟灭……”
陈让轻抚着她发顶,好听的声线里带了些沉闷的鼻音,“微微,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今生来世,我永远等你。便是没有来世,此生我也会随你一同形神俱灭。”
施晏微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襟,泪眼婆娑地道出一个“好”字后,嘴里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久久不愿松开他的手。
里间,施晏微烧得不省人事,似乎是因为潜意识里失了生的意志,任周二娘如何费力捏她的嘴往里灌药,皆是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药灌进去又流出来,不知沾湿了多少条巾子。
周二娘愁得一双柳眉皱成川字,将手中的空碗放回填漆托盘里,回过身来命令素日里用惯了的媪妇,“再命人去请医工、熬了汤药送来,另找个妥当人待天亮后去告知晋王,就说娘子高热不退,人已糊涂了,瞧着甚是不好,请晋王拿个章程示下。”
不觉日上三竿,别院中的婢女去府上寻宋珩,却是一日不见宋珩人影,直待到落日西斜,天边残阳如血,霞光万丈,宋珩方从上阳宫打马回府。
宋珩听她自称是从别院过来的,几乎下意识地认为施晏微是在借着昨日夜里的事与他拧着,欲要兴风生事,遂迈开步子往府里进,只吩咐冯贵留下听她回话。
那婢女素日里虽是个手脚勤快、口齿清晰的,但因宋珩身上气势太盛,且素日里又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不免有些露了怯,不敢出言叫住他,只一字不差地将周二娘的原话带到,恳请冯贵进府将话回明了晋王。
冯贵听后脸色大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询问更多的细节,那婢女未曾亲眼得见过施晏微的状况,只是听人吩咐赶来此处传话,如何能知晓施晏微的真实情况,自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天色似是又暗了一些,傍晚的秋风送来阵阵凉意,冯贵的掌心却是出了一层细汗。
彼时,宋珩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园子,冯贵一路疾跑着追上前去,气喘吁吁。
“她又如何了?可是又在寻死觅活了?只管叫人看紧了她,某倒要瞧瞧她能作死闹到几时。”宋珩脚步未停,沉着脸说道。
冯贵冲着人急急摇头,拧着眉神色慌张地道:“依那婢女所言,杨娘子并非是与家主拧着寻死觅活,而是又起了热症,周二娘道是杨娘子高热不退,人也吃不进去药,眼瞧着是要不好了,特来讨您示下。”
宋珩闻言,脸色大变,猛地停下步子,饶是他生平见惯了生离死别、大风大浪,这会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了神,再没了往日的端方持重,转过身脚下生风地往马厩走,颤着长睫怒呵道:“糊涂东西,既是得了热症吃不进药,缘何现下才来回话!”
冯贵虽知那气不是对着他撒的,情急之下却还是下意识地替人辩解:“那婢女已在府外等候大半日,委实不是她的过错。”
宋珩根本没听他嘴里的话,只觉胸口堵得厉害,原本清明的脑子变得乱哄哄的,他说不上自己此时的心境究竟如何,他只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他这会子还不想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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