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嵩峻那一手修复文物的绝活教给她大半,自从他接手文物寻回的工作后,修复文物的项目组就由她一个人负责。
听孔祥明说,文物局很多领导都很看重席彩虹,还说她再过两年就会提拔为科长,成为国家文物局上任以来最年轻的科长。
三十六岁的科长,还是国家文物局这样的单位,由此可见席彩虹的工作能力是多么出色。
闫瑾和孔祥明都是她在带的博士生,学历和能力在一众考古学的学生中名列前茅。
“你在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的?”帮袁奕的电脑授权时,闫瑾随口问道。
袁奕干巴巴地抿了下唇,“绘画,某个……双非大学。”
孔祥明:“那你的绘画水平肯定很优秀,席姐一定会喜欢你!”
本以为他们会瞧不起自己的学历,毕竟在2222年已经开展了几十年的二十一年义务教育,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尤其是她这样普通大学的学生。
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偏见,反而语气还变得更加地温柔。
未来能和这样和善的同事工作,一定会很开心!
闫瑾把袁奕的工作档案上传到云端,随后又把席彩虹安排的功夫交接给她。细心地讲解了一遍工作流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
因为是“合同工”又是新人,一些核心的修复和鉴定工作袁奕无权插手,光看自己工作卡上那一大列的红叉叉就知道,她的工作内容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统计分类。
海市文物管理中心存放着十万余件文物,有些文物的标签过多,人工智能的处理程度有限,再加上损坏程度不同,所以她要实时更新表格上的数据。
“嘀!嘀嘀!”
隔着会议室的门,从外面传来几声刷卡的声响。
会议室的门被一股“杀气”撞开,可进来的那几个人脸上却挂着讥讽的笑意。
“闫瑾,这就是你们帮忙修的画?”为首的男人阴阳怪气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人就忙不迭地将一张六十寸油画放在了桌子上。
揭开覆盖在油画上的白布,男人的手臂轻轻一摆,又褪去了覆盖在油画上的电子保护膜,“之前说的是互相帮助,你们来这儿半个月,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们出了不少力吧?总不能我们让你们干点什么事就这么应付吧!”
“就是,这太过分了。”
袁奕被他们几个人的质问声吵得头疼。
看他们身上也穿着白色的外套,领口的口袋还挂着透明护目镜,想来也是参与修复工作的工作人员,只是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咄咄逼人的语气……
可以理解他们是在气头上,只是跟孔祥明他们比起来,身上还是有股戾气。
“怎么了?我哪里没做对吗?”闫瑾连忙起身上前查看。
他们是海市文物管理中心的修复师,身为东道主的他们,说起来算是半个同事。
那幅画,是几年前文物管理中心的前辈们共同执笔画的。
内容是当年在墓坑进行修复工作的画面:几十位身着白衣修复师在土黄色的墓坑中工作,旁边摆放着各种修复设备和修复过后的文物。
油画不像素描能记录下细节,顶多有大概那么个意思。就算那几位前辈的画技高超,白色的小人和黄色的背景混合在一起,看起来也和下田插秧的农耕图没差多少。
“这可是前辈们留给我们的念想,你算是彻底给毁了!”
袁奕跟着走上前查看,打眼一扫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可凑近时才发现有些地方的颜色不太对劲。
因为是留给后辈的画作,这幅图之前一直挂在修复工作室的墙上。前几天,他们发现油画有些地方开裂了,便找到闫瑾他们帮忙修复一下。
谁成想会是弄巧成拙。
袁奕:“还好啊,只是有点细微的色差而已,问题不大。”
仔细看了下闫瑾修复过的地方,她是将开裂的地方用油彩进行填补,只是颜色稍微淡了一点,一些地方颜色也不均匀。
看样子,她并不擅长油画的修复,不懂油彩在不同的干燥程度会产生色差。
“问题不大?”男人哼了一声,“我让你帮我把头上的白头发染成黑的,你却给我染了几撮棕,难道不非主流吗?”
袁奕很想反驳他这个举例不太恰当,毕竟这种挑染出来的发色还真挺好看的。
不过职业素养,还是让她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孔祥明不服气地替闫瑾辩解道:“我们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没学过画画,这种油画修复也不擅长可能会出岔子,现在又跑来怪我们?”
“那我们也不是主修陶器和书画的,你们让我们帮的忙,我们什么时候差过事儿?”另一个男人反驳道。
“既然没把握,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们……”
闫瑾伸手拦着他,示意他别再跟他们吵了。
“是我的错,”闫瑾主动承担了责任,“我没想到这幅画这么重要,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度,就答应下来了。”
男人不依不饶:“意思是不重要就可以不认真对待,不重要就可以随便画两笔?”
“这就是你们京市文物局的办事态度,可以可以,见识到了。”
“说出去还是蒋先生的门生,啧啧……”
他们没完没了纠缠的样子已经很讨厌了,现在又扯到了工作和其他人,这让袁奕怎么能忍得下去?
“说话有必要这么尖酸刻薄吗?”
袁奕横在闫瑾和孔祥明前面,替他们挡住了那些口水炮火,“就一副画的事儿,颜色没弄好重新修一下不就行了?玩人身攻击这一套可太掉价了吧。”
袁奕用手里的电子笔敲了下男人搭在画布上的手,稍稍用力,就将画挪到了自己面前。
“别絮叨了,我来给你们修。”
第一天上班,席彩虹没有给她安排太多工作,刚才坐在那半个多小时就完成得差不多了,不过是修幅画而已,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就能搞定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为了以后的工作锻炼手感了。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新来的?”
“嗯,专业就是学绘画的。”袁奕特地强调了绘画两个字,就怕他不放心。
另外的男人又问:“哪个学校的?硕士?博士?”
怎么都过了这么几百年了,学历歧视还这么厉害?
袁奕不回他的问题,只是轻蔑地抬起了嘴角,“怎么,我的毕业证能长出手,帮你们把这幅画修好呗?”
学历固然很重要,好的学历能提供更好的教育和眼界,但并不是评价一个人能力的全部指标。
好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那要是弄坏了怎么办?”
袁奕:“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好!”
男人干脆地答应了她,将整幅画推到了她面前。
袁奕将保护油画的电子保护膜重新盖上,对他们说道:“既然没什么事了,就请你们先离开,今天下班前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工作。”
男人又看了闫瑾和孔祥明两眼,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走后,闫瑾不放心地拉住了她袖子的一角,问:“真的没问题吗?”
袁奕语气坚定地回她道:“放心!”
——
修复工作室在管理中心的一楼,偌大的房间里,存放着修复文物可能用到的所有仪器设备,光是清扫的刷子就有十几种材质的刷毛,五十种粗细长度不同的型号。
颜料的种类更是齐全,甚至一些被大厂垄断的颜料配方都在电脑上有所记载。
修复工作室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隔间,取得修复要用的工具后就要在各个隔间里完成修复工作。
这么多的装备,别说修复画了,重新做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都不一定会被人识破。
“嗤……嗞嗞……啪。”
坐在椅子上,袁奕右手握着精细度最高的镊子,左手握着喷口最细的小水壶。先是一点点地打湿闫瑾用来修复的油彩,再用镊子将色块从画布上捏下来。
这样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却极其考验手法和力度,甚至眼力差一点都会影响到修复工作,困难程度不亚于给一只蚂蚁穿衣服。
袁奕的手很稳,就算没有撑手台的托举,她悬在画布上方的手也是一动不动。两个小时过去了,才总算把所有的修复颜料取下来。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补色。
浅色的颜料最不好调,要是不及时上色,风干后颜色就会不均匀。
为了保证修复用的颜色和油画的一致,袁奕一点也不肯省功夫,现调现补。每修复几条干裂细纹就重新调色,让原颜料吸收填充油料的水分始终保持相同,这样就不会出现色调不同和修复部位状态不同的情况。
弯着腰忙了四个小时,终于把所有的干裂和细纹全部修复完毕。
三十七条大裂纹,七十九条小细缝,没有漏下一条。
袁奕把油画送到他们的修复现场时,他们刚刚结束一件古代绸衣的修复工作。
三四个人小心翼翼地从药液中取出绸衣,特殊的药液在空气中几秒钟就挥发得干净,同时将干在布料上的土凝固成团,轻轻一捏就变成细碎的土坷垃。
经过一下午的修复,薄如蝉翼的绸衣变得崭新如初,依稀还能看到上面的一些牡丹花纹。
“画给你们送来了。”袁奕将油画放在桌子上,揭开了上面覆盖的电子保护膜。
“这么慢?”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护目镜,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就这工作速度赶上老奶奶穿鞋了。”
听了男人的玩笑,其他人纷纷笑出了声。一个个的都像收钱的老地主一样,态度极其的轻慢。
趁着检查的装备还没拆下来,几个人凑上前检查着画布上之前开裂的地方。
调整放大镜的倍数、用软毛刷轻轻触碰填补的色料、再用不同的光源照在上面看看色差……
“嗯,有两把刷子,颜色调得不错。”
“你别说,你这……还真别说。”
“欸?不对啊,这凸起的一小块颜色是怎么事?”
“别瞎抠,那是画上本来就有的。”
看得出来,他们很想找出袁奕的缺漏,然后再借题发挥,可这油画修复地完美程度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不,不对,这真是修过的吗?颜色和画笔留下的纹路简直是一模一样!
要不是颜料的褪色程度确实是几年前的,他们一度怀疑这是袁奕对照原画一比一做的仿品。
【叮!
恭喜拯救者完成“牛刀小试”成就!
获得奖励:爱国积分+3】
“好了,你走吧。”为首的那男人挑了挑眉,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没有责怪、没有诋毁,一句让她走的话就是他给予的最高评价。
“回去告诉闫……”
“咚!”
修复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只见一个短发女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的五官冷得像冰,眼睛里却着了一团熊熊烈火火,似乎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女人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走到他们跟前时,猛地将口袋里的工牌摔在了桌子上,“怎么着?我才一天没来,就欺负我手底下的人是不?”
“席,席工……”
刚才那些个“土地主”此刻都变了脸色,一个哈腰弯背的样子跟古代伺候人的“太监”一样。
她就是席彩虹,是这些人惧怕的噩梦。
席彩虹低头睨了一眼那副油画,手指轻轻在土黄色的颜料上划过,阴阳怪气道:“不是要修这幅画吗?找我啊,你们的老师如今都在国家文物局呢,我打个电话他们就能给你们重新画一幅,修?多没必要啊。”
“我,我们……”
“啪!”
不等那些人说话,席彩虹一巴掌就把那幅画推到了地上,二话不说,一脚就踩了上去。
袁奕:???
这可是她忙了一天的心血,就这么……
“借着一副画发难?一个个挺有水平啊!”席彩虹气得抄起桌子上的几份报告,挨个在他们的手臂上打了一遍,“连我的人都敢欺负,真当我们是来给你们打工的临时工了是吗?”
临时工?这是在说自己吗?袁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团火会烧到自己。
男人们噤若寒蝉,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我们,我们是闹着玩的,不是欺负……”
见他还敢反驳,席彩虹上去又给了他几下,“再,再给我狡辩!”
自从蒋嵩峻的小组来海市之后,就负责最重要的文物修复工作。局长说过,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和帮助,都要无理由地去提供帮助。
从前,他们才是局长最看重的人才,一下子沦为干杂活的小跟班?谁的心里都不平衡:都有几年的工作经验,都是母校的高材生,就因为他们是国家文物局的就高人一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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