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述柏颔了颔首,正色提醒道:“自昨日开始,便有不止一拨人在明府周围张望,他们的目的犹未可知。”
“出门时,你身边不要离了人,让护卫都跟着。”
沈晗霜认真应下。
她猜测这些人应并非针对明家,而是奔着自己来的。
无论是因为万民书还是因为祝隐洲,陈相的人或许都会盯着她的动向。
一旁的虞临风也将明述柏说的话听了进去,他握紧自己的佩剑,朝明述柏承诺:“我定会护好沈姑娘,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府。”
既然是他来请沈晗霜与自己一同去城郊赛马,虞临风自然会把护沈晗霜周全一事视作自己的责任。
若是沈晗霜真在他身边出了什么事,不仅是他无能,恐怕祖母当真会不许他进家门。
“有劳虞公子了。”明述柏温和有礼道。
话音落下,明述柏的目光在沈晗霜身穿的骑装上凝了一息——
沈晗霜今日虽是要去同虞临风赛马,却并未穿中秋那日虞老夫人送与她的新骑装。
而是选了季节更替时他为她准备的。
果然,他送去沈晗霜院子里的东西,总是更能得她心意些。
第41章 周六二更
明府外。
家丁已经将明述柏之前为沈晗霜挑的那匹白马牵了过来。
沈晗霜和明姝雪平常都乘坐马车出行, 除了像今日这样有意要骑马的时候,她们的马都由专人在城郊草场照料。
待沈晗霜动作熟练地上马后,虞临风也骑上了那匹陪自己走南闯北的骏马。
虞临风赞叹道:“果然得这匹好马才配得上祖母送你的那根马鞭。”
虞临风的马自然不错, 但他没想到,沈晗霜用的马在品种、毛色和体格上, 竟都与他的马不相上下。
这匹马应很难得,并非是有钱便能寻到的。
沈晗霜轻轻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新马鞭, 故意朝虞临风道:“它也配得上你的马, 但可惜, 虞祖母不想把它送给你。”
虞临风故作无奈道:“没办法,祖母偏心于你,我也只能看看,过过眼瘾。”
虞临风那日的确是看上了这根马鞭, 但他的心眼自然不会小到非要同沈晗霜抢这些外物的地步。
眼下看着沈晗霜将那根马鞭握在手中,他倒觉得,它还是更适合沈晗霜些。
若是拿在他手中,便只是好用, 会埋没了它好看的长处。
沈晗霜一面驭马慢慢往城外走去,一面提议道:“若你今日赛马赢了我,这根马鞭便是你的了,如何?”
虞临风跟在她身后, 反问道:“若我准备的彩头比不上它, 你岂非吃亏了?”
沈晗霜有些好奇:“那你准备了什么当彩头?”
虞临风并未故弄玄虚,言简意赅道:“一件事。”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沈晗霜, 上面写着什么。
沈晗霜接过后展开看了看, 有些意外——
虞临风竟是写了一张字据。
他说的“一件事”,也就是一个承诺。
若今日赛马是沈晗霜胜, 有这张字据在,她可以向虞临风提出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做到。
而这字据上面不仅落了虞临风的私印,竟还有虞老夫人和虞家现任家主,虞临风的父亲的私印。
这代表着虞老夫人和虞家家主为虞临风做了担保。若虞临风失信,沈晗霜可以拿着这张字据去找他们,要求他们代为履行承诺。
“我们两人之间私下赛马而已,什么物件都可以拿来做彩头,你何须以一诺应之?”沈晗霜蹙眉问道。
“虞祖母和虞伯父竟也由着你胡来。”
虞家虽比不过明家,但发展的势头和眼下的家底早已超过了原本能与明家掰手腕的李家。
以虞家三代人的名义列下这么一张字据,若被有心人得了去,虞家恐怕会损失惨重。
虞临风竟就因为赛马一事,拿出了这么重要的一张字据做彩头。
这可比一掷千金还要豪气。
沈晗霜只拿了一根马鞭做赌注,虞临风方才却还担心她会不会吃亏。
再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时,沈晗霜便不由得有了一种看败家弟弟的感觉。
实在很难说这是心思赤诚单纯还是傻气。
“你是不是在替我祖母和父亲恨铁不成钢?”虞临风看出沈晗霜眼里的无奈,失笑道。
“你放心,这种东西我也不是遍地都洒的。”
“那为何今日想以它做彩头?”沈晗霜问道。
虞临风顿了顿,坦诚地解释道:“之前我对世间女子的看法很狭隘,并以此揣度你,以为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沈家姑娘定不会骑马,用不上祖母为你挑的这根好马鞭。”
“我还因此打算用那些胭脂换下这根马鞭。以为胭脂更能讨你欢心,这是看轻了你。”
“所以这张字据既是彩头,也是我的歉意。”虞临风认真道。
“无论今日赛马的输赢,这张字据我都会给你。”
闻言,沈晗霜沉默了几息。
早在那日虞临风带着马鞭和胭脂一起来明府门前时,沈晗霜便看出了他为何会自作主张换下虞祖母托他送给她的马鞭。
也的确是因为知道虞临风心中对女子的固有看法与印象,沈晗霜那日才会提出有机会时可以与他赛马。
沈晗霜看得出虞临风没有恶意,她便也并非抱着一定要让虞临风悔不当初的想法。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世间女子千万种,并非仅凭外表便能加以简单划分和定论的。
眼下,见虞临风如此认真地同她剖析他自己的内心想法,还用这么重的彩头同她道歉,沈晗霜明白,即便不赛马,虞临风也已经知道她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了。
但有些话,沈晗霜还是得同他说。
“你说之前以为胭脂更能讨我欢心,是看轻了我。但其实并非如此。”
见虞临风神色微顿,沈晗霜继续说道:
“无论是能被胭脂讨得欢心的姑娘,还是更喜欢马鞭的姑娘,都只是选了她们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
“何来的轻重之分呢?”沈晗霜语气自然地问道。
虞临风静了好一会儿,一时无言。
他发觉,自己对女子的看法中仍有他从不曾看见过的不妥之处。
他从未有意给世间的女子下定论,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便有某些根深蒂固的看法与评判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他游历山川湖海,见过那么多的人,却还是没能见到本心。
“的确,还是我狭隘了,”虞临风的语气比方才更加正经,“抱歉。”
有些想法和观念,远比他所知道的更加隐蔽,也更加顽固。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跑马场,沈晗霜望着广阔的草场,轻声道:“不用道歉,你并非有意为之。”
沈晗霜知道,虞临风并不是那种会轻视与贬低女子的人。
那日在安府的秋华宴上,他虽曾出言讽刺过陈兰霜和李荷月,却并非因为她们的女子身份,而是因为她们当时的言行。
那日在签下万民书之前,虞临风也曾直言支持过修改夫妻律法一事,维护那些他并不认识,甚至从未见过的女子。
沈晗霜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说道:“本是来赛马的,但我不喜欢你的彩头,今日我们策马畅游即可。”
虞临风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何不喜欢?”
“是觉得我道歉的诚意不够吗?我可以再加上……”
“不是不够,”沈晗霜笑着打断虞临风的话,同他解释道,“是太重了。”
只是他们两个小辈间闲时赛马而已,不该将虞老夫人和虞家家主也牵扯进来。
沈晗霜比虞临风大两岁,有些事情他没有考虑到,她不能当作不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张意义重大的字据。
况且虞老夫人疼了她这么多年,沈晗霜也不想让老人家为小辈间赛马这种小事做担保。
“若是其他与这根马鞭价值相当的物件,我会很乐意将其视为彩头,与你比个输赢。”
沈晗霜侧首看向虞临风,“但是这张字据的分量太重,我的赌注不能与之相比,这场赛马的赌局便不公平。”
“你方才说,无论今日赛马的输赢,你都会将这张字据给我。”
“可我不能,也不想收下它。”沈晗霜将方才虞临风给她的字据还了回去,随即扬鞭策马,往前奔去。
虞临风听见她放松中带着几分愉悦的声音说道:“等你找到了与这根马鞭差不多价值的彩头,你我再来赛马。”
“到时若输给了我,你可别不认账!小心我找去虞家,让虞祖母替我做主!”
虞临风停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沈晗霜远去的背影和在秋风中飞扬的几缕发丝。
“不会不认账的。”他不自觉轻声道。
片刻之后,虞临风才驭马朝她奔去。
第42章 周日双更
两日后。
沈晗霜刚醒来便听春叶提起, 虞临风午后离开洛阳城之前来了明府一趟,言是有东西要交给沈晗霜。
得知那时沈晗霜正在午睡,虞临风便没让人来请她, 而是将东西给了明述柏,托他帮忙转交。
沈晗霜顿有些意外, 问春叶:“他离开洛阳了?”
她记得中秋那日虞临风和虞祖母一起来明府时,他曾说近几个月都不会再出去了, 会在家里陪着老夫人过完年。
“应是临时决定的, ”春叶解释道, “听人说,这次虞公子出城前,虞家老夫人还同他说,若年前不赶回家的话, 他今后都不必再进虞家的门了。”
仅是听着春叶转述这句话,沈晗霜都能想到虞老夫人那时的神情。
虞临风多年来和家人聚少离多,虞老夫人虽想让他多留在家里,但也从不会真的强行阻拦虞临风的去向。
也不知虞临风为何会忽然决定离开洛阳, 许是他在外有什么事。
表哥这会儿不在府里,沈晗霜也不急着知道虞临风想交给她什么东西,便先去云松斋陪外祖母下棋了。
待晚上明述柏忙完回府,沈晗霜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子后, 才知道虞临风竟还是想将那日的字据给她。
明述柏并未打开过虞临风托他转交的木匣, 也没有多问沈晗霜什么,只代虞临风转告道:“他说此物不是为了道歉, 也不是彩头, 而是谢礼。”
“赛马的彩头,他说等他再回洛阳时定已经备好了。”
至于因何而谢, 虞临风并未告诉明述柏。
但沈晗霜多少猜到了一些。
从虞临风那日的神色来看,两人说过的话似乎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
但少年心性的虞临风实在有些执拗,沈晗霜没想到他会因此将这份由虞家三代人共同给出的承诺又送到她手里来。
沈晗霜从未与谁有过关于承诺的牵连,是以她仍不打算收下这张字据。
沈晗霜将木匣和里面的字据收好,准备明日便将其送回虞府,还给虞祖母。
*
自洛阳回长安的路上,一处偏僻的密林间。
临时折返回了一趟洛阳的祝隐洲已经追上了江既白和断云。
一行人这几日遇到了好几次追杀。而刺客的目的很明确,都是冲着江既白来的。
江既白并不会武艺,但因祝隐洲命断云提前做了准备,他们应对得宜,顺利地离长安越来越近。
此时他们正在夜色中短暂休整,准备趁夜继续赶路。
祝隐洲瞥了一眼正阖着眸子休息的江既白,吩咐断云:“接下来的路程仍不能掉以轻心。”
不久前刚被他们击退的那拨刺客中,从其中一人的武艺招式来看,他应是陈相身边的管家。
他们就快要到长安了,但陈相既然不惜动用了心腹来刺杀,便应不会善罢甘休。
“是!”断云正色应道。
他迅速擦干净了自己的佩剑,集中神思护卫在江既白身侧。
断云虽不曾和江首辅说过什么话,却也发现他的性子十分沉稳。
即便一路被追杀,江首辅的神色间也从未有过慌乱之色。且他虽不通武艺,却从不曾拖累过旁人,还几次恰到好处地给了受伤的刺客致命一击。
江既白并未身负武艺,却很知道该如何杀人。
须臾之间,断云察觉了什么,侧首看向一旁的江既白,对上他平静的眼神。
“你会‘十字剑’?”江既白开门见山地问道。
断云心里一沉。
他的确有意练过“十字剑”,但此事只有他和太子殿下知晓。
江既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起身面向断云,抬起左手点了点自己胸膛右侧靠近肩膀的位置,言简意赅道:“在这里使一次十字剑吧。”
断云看向不远处的太子殿下。
祝隐洲正合指握着一枚玉佩,他并未抬眸,只淡声道:“按照江首辅说的做。”
断云这才朝着江既白方才示意的位置迅速出剑——
锋锐泛寒的剑刃刺破衣衫与皮肉时分明只留下了一道竖向的红色血痕,但断云手腕微动,收回剑时,江既白胸膛上的伤口已变作了一个深刻的十字。
只出一剑,却能留下横平竖直的两道伤口,透着规整而诡异的美感。
鲜红的血液潺潺而出,江既白身上的素色衣衫很快便被染透。
但他一声不吭地受了这贯穿肩背的一剑,只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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