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的确有些家底,却并非什么名医之家,明姝雪和沈晗霜也不会治病救人。
且吏部右侍郎的幼女重病是因为水土不服,又何来的让姐姐饶她一命之说?
明姝雪实在不明白。
沈晗霜思忖了一息,问道:“她既然是想求我,为何找到了你那儿去?”
明姝雪立即道:“我也问过她此事。”
“她说她不敢来木芙苑,更不敢在人前靠近姐姐。”
沈晗霜沉吟了片刻,提醒明姝雪道:“此事有些古怪,你无需理会。”
“若再有人与你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你只需来告诉我,不必同她们多说什么。”
“好。”明姝雪答应下来。
她没有多问,却看得出来,姐姐应是已经有了些猜测。
有些事情沾手的人多了反而复杂,明姝雪虽也想为姐姐分担一些,但姐姐没有开口,她也不会平白添乱。
思及今日在赏枫宴上发生的种种,明姝雪忍不住提起:“太子之前日日去明府,说是想见姐姐。家丁们每日都拦,也不见他死心。但今日看着,原来他也没有几分真心。”
今日太子当众拒了皇后的赐婚,宴席结束后,皇后带着沈晗霜先一步离开时,明姝雪便看见有人用那种奚落轻蔑的眼神看着姐姐的背影。
明姝雪都不必问,便能轻易猜出她们那时在想些什么。
无非觉得姐姐是太子宁愿拒绝赐婚也不想再娶的女子,再也无缘太子妃之位了。
虽说明姝雪也不愿见姐姐再嫁进皇家,可太子当众拒绝赐婚,打的仍然是姐姐的脸。
今日之后,外面人人都只会知道是太子直言回绝了皇后的赐婚,会觉得紧随其后表达了拒绝意愿的沈晗霜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而已。
毕竟少有人会相信,竟会有人毫不在意尊贵的太子妃之位。
但明姝雪知道,姐姐说不愿意,便是真的不愿意,不是什么欲擒故纵,更不是强保颜面的表面说辞。
可今日之事传出去,外面的人想起姐姐时,除了曾经嫁做人妇以外,会再加上一条“她是曾经被太子当众拒婚的女子”。
比起之前,若姐姐想要再另行嫁娶,恐怕会受些影响。
一想到这些,明姝雪便忍不住对太子又生了些怨气:“既然他早晚都是要拒绝的,便不该让他的母后冷不丁地提起赐婚一事,平白让姐姐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晗霜眼睫微垂,轻声道:“他拒了皇后的赐婚,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愿意。”
同样是拒绝赐婚,谁先谁后,意义却大不相同。
若是祝隐洲先开口,因着他太子的身份,皇后不会当众如何。
可若是沈晗霜先开口拒了与太子的婚事,即便皇后同样什么都不说,也是沈晗霜胆大包天,公然违逆了皇后的心意。传到外面去,闲言碎语只会比眼下更多,更不堪入耳。
这会儿有人议论她是被太子当众拒过婚的女子,若换种情况,旁人便可能会议论她眼高于顶,连高高在上的太子都看不上,还不知想要怎样的男子。
太子再往上,可就只有皇帝一人了。
沈晗霜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的性子。是以听见皇后提起赐婚一事时,沈晗霜便当即打算起身拒绝。
是祝隐洲拦下了她,先一步开了口。
思及祝隐洲站起身回绝皇后的赐婚前在桌案下做的小动作,沈晗霜莫名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
即便是做夫妻的那三年里,无论人前或人后,他们都从不曾牵过手。
只在夜里亲近时,失了克制的祝隐洲会攥住她的手腕,在她腕间留下几道指痕。
但莫名的,席上祝隐洲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背,沈晗霜便立时体会出他未说出口的深意——
他不会让她被人勉强着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
无论那人是谁。
祝隐洲当众拒绝皇后的赐婚后,外人或许会以为沈晗霜会难堪不已。但沈晗霜却很清楚,自己心里安定而平和。
无论如何,祝隐洲的秉性仍是值得让人信重的。
明姝雪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皇后忽然提起赐婚一事,是将姐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无论姐姐如何应答,都会生出许多的闲话来。
但见姐姐并未因为此事而烦心,明姝雪便也放心了许多。
她轻轻推了推桌边的一个托盘,指着上面的两个小碗说道:“姐姐,这是今日的补汤,我们趁热喝吧。”
沈晗霜微微颔首,随即端起了瓷碗。
每年秋时,女医方氏都会为她们开养身的补方,今年也不意外。
明姝雪很快喝完后,随口说道:“这次的方子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沈晗霜心神微顿,细细尝了一口,轻轻“嗯”了一声,“方子应是改过了。”
话音落下,沈晗霜忽而想起,离开明府来行宫前,女医方氏曾因山中寒凉,提醒她们将这个方子带来行宫,让侍女每日按方熬煮汤水饮下。
可这只是养身的补方,而非治病救人的药方,迟上几日再用,难道会有多大的影响吗?
没来由地,沈晗霜又想到了那三个据说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身染重病的女子。
她们究竟为何会辗转请求沈晗霜,让她饶她们一命?
第48章 周六双更
能让朝中三品官员的家眷在行宫“重病”至此, 还不敢声张或求救,背后之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沈晗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这些事与皇后有关。
但因为缺少必要的实证,且暂时摸不透皇后为何要做这些事, 一切都还只是沈晗霜的猜测。
沈晗霜将那张补方找了出来。她不通医术,仔细看过好几遍之后也瞧不出什么特殊之处来。
见沈晗霜似乎有些在意那张补方, 明姝雪回忆了须臾, 说道:“除了这张补方以外, 女医还将一应药材也提前制备好,让祖母身边的嬷嬷带来了行宫。只需每日熬煮一份便好。”
替皇后去明府传话的人说行宫里已经提前安排了侍女照料几人的起居,是以被皇后派去的人接来行宫时,沈晗霜和明姝雪都没有单独带自己的侍女, 只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跟着来了行宫。三人每日的补汤都是那位嬷嬷亲自熬好了送来的。
沈晗霜也是现在才知道,女医方氏竟还提前备好了药材。
那日女医曾被林远晖接来行宫为他的母亲诊过病,或许便是在那时,方氏察觉了什么, 所以才会提前为沈晗霜她们三人准备这些?
既然已经提前将药材按份制好,只需每日熬煮即可,那这张女医提醒沈晗霜带来行宫的方子看起来似乎便并无用处了。
但,当真没有别的用处吗?
沈晗霜面上不显, 并未与明姝雪透露更多的事情, 只是叮嘱她:“这些补汤,我们该喝就照喝。但这张补方还是先放在我这里, 不要与旁人提起这张方子的存在。”
“好。”明姝雪并未多问, 答应下来。
因着今日赏枫宴上皇后忽然提起了赐婚的事情,明姝雪担心姐姐会因为想起和离前的往事而不开心, 便陪着沈晗霜待了许久。
沈晗霜知道明姝雪在想些什么,便也由着她,与她谈天说笑,并不提任何严肃或沉重的事情。
夜里,明姝雪离开木芙苑后,沈晗霜才坐在窗边思忖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还是和在明溪院里时一样,沈晗霜支开了卧房周围的侍女,只自己一人待着,不受任何打扰。
不久之后,正托着下巴出神的沈晗霜便看见一身荼白色衣衫的祝隐洲正缓步朝她走来。
木芙苑的门已经关了,祝隐洲显然又没有走正门。
但这回,沈晗霜却没有心思去想这是否合乎礼仪与规矩。她也正好有话想要问祝隐洲。
在外时她不便与他多说些什么,若祝隐洲走了正门,旁人看见后就更说不清楚了。
祝隐洲并未进沈晗霜的卧房,只停在窗边,温声说道:“你和外祖母、明姝雪身边的侍女虽本是皇后安排的,但我已经处理过,都可用。”
他进木芙苑后便发现,沈晗霜并未让那些行宫的侍女留在卧房周围。
无论是否因为沈晗霜对那些人不放心,祝隐洲都先与她交代了那些侍女的底细。
闻言,沈晗霜轻轻点了点头:“有劳殿下费心了。”
她的确有些提防这些并不熟悉的侍女。
“殿下,我有些事想问,不知是否方便……”
不待沈晗霜发问,祝隐洲便先同她提起了远在长安的那人:“江既白的伤势并不致命,除了与沈相和林太傅商议变法一事,他其余时候都在养伤。”
“我留了断云在他身边,陈相的人伤不到他。”
沈晗霜心神微顿。
她虽的确有些担忧江既白的剑伤,但今日赏枫宴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并未想起过江既白,也不是想问祝隐洲此事。
但他既然提起了这个,沈晗霜还是转而道:“多谢殿下告知。”
祝隐洲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果然,她是关心着江既白的。
沈晗霜随即问起了自己方才在思索的事情:“身染重病的那三位姑娘,吏部右侍郎的幼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次女和通政司通政使的妹妹,与我有何关系?”
知道沈晗霜习惯把事情往深往细了想,担心她会心里记挂着事情夜里难眠,祝隐洲今晚本就是来为她解惑的,便和盘托出道:
“我的手下查到,皇后曾亲耳听见她们在人后言辞刻薄地议论你。”
沈晗霜不由得蹙紧了眉梢。
竟是因为这个,所以皇后才会对她们下手吗?
“那她们的病……”
“不是病,”祝隐洲言简意赅道,“是毒。”
“此毒不会让她们命丧于此,但回了长安后,便说不准了。”
毒是下在皇后赐予她们的鱼汤中的,女眷们人人都有喝,只那三人很快便病倒了。
她们察觉自己的情况不对时也不敢贸然胡说什么,只能接受了太医诊断后给出的“水土不服以致重病”的结论。
心惊胆战地对过一遍后,她们唯一能找到的共同点,便是曾在行宫中的一处园子外议论过沈晗霜的现状。
后面见皇后尤其抬举和看重沈晗霜,她们便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再看见沈晗霜时,也就格外惊惧惶恐,再不敢靠近。
听祝隐洲说那三人是被下了毒,沈晗霜心里一紧,皱眉追问道:“皇后是想要她们的命?”
祝隐洲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沈晗霜沉默下来。
难怪那三人会设法来求她饶她们一命。
她还以为皇后是想警告她们,所以才会如此重惩。这已让沈晗霜觉得太过严重。
若那三人因此而丧命……
沈晗霜不敢想。
此事虽并非她所为,但生死之事太重,沈晗霜不愿自己与如此深的因果间有什么牵扯。
“她们所中的毒,可有解药?”沈晗霜问道。
祝隐洲没有应答。
他并未命人去查那三人究竟中的何毒,也本不打算出手救她们。
她们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人后嘲讽沈晗霜是残花败柳时,便应该做好或许会被人听见,会祸从口出,给她们自己招来恶果的准备。
祝隐洲以前只知道皇后很喜欢沈晗霜,待她要比平常婆媳更亲近些。他没想到皇后为了维护沈晗霜,会做到如此地步。
但思及她们讽骂沈晗霜时的丑恶嘴脸,祝隐洲觉得,若是自己,应也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她们。
可是否要结果她们的性命,祝隐洲觉得应由沈晗霜来决定。
“你想救她们吗?”他温声问道。
沈晗霜觉得祝隐洲这话问得有些奇怪。祝隐洲虽也身居高位,却并不是会草菅人命的性子。
无论那三人的话有多难听刻薄,都不至于以命为偿。
她正色道:“我不想让她们因我而死。”
“好。”
“我会命人去寻解药。”祝隐洲答应下来。
沈晗霜一直记着女医方氏提醒她带来行宫的那张补方。她将其拿出来,仔细誊抄了一份后交给祝隐洲。
“不知这方子是否会管用,但试一试应也无妨。”她轻声道。
那三人已经病得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再坏,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
她们都是朝中三品官员的家眷,皇后不会让她们就这么死在洛阳行宫。应就像祝隐洲说的那样,起码也会让她们活着回到长安家中。
无论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她,都只在口舌之间,实在不必以死为惩。
沈晗霜希望她们都能活着。
但按理来说,沈晗霜不应知道此事的内情。且行宫应有不少人都是皇后的眼线,沈晗霜不便出面同那三人接触。与她相比,祝隐洲行事会更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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