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须得开始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战役。
但沈晗霜实在期待这件每日重复的事情能早日结束。
沈晗霜曾不止一次听爷爷说过,祝隐洲自幼时起便对他自己十分严格,近乎苛求地要自己什么都做到最好。
儿时他跟着林太傅习字,有回仅是一个字的其中一笔力道不够,祝隐洲便罚自己两日不许吃饭喝水,练到绝对完美了才会停。
他习武时更是从不许旁人因为身份让着自己,即便伤了流血了也会站起来继续。从遍体鳞伤到回回都能赢,祝隐洲花了无数个日夜。
如此日复一日地打磨,他才成了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模样。
沈晗霜走进屋内时,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祝隐洲该用他的能力和太子的身份做更多的事,不该被粗绳捆缚在床榻上,日日与汤药和伤痛为伴。
无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会如何,沈晗霜都希望祝隐洲能熬过这道坎,再也不会受伤。
另一边。
沈晗霜离开后,断云才现身,进屋去了祝隐洲面前。
从殿下方才苏醒后的神色来看,断云猜测殿下应是忘了他昏迷前曾当着众人的面吻过太子妃的事。
之前从屋里出来,留殿下和太子妃两人用膳时,断云便猜测太子妃后面或许会想找他,让他不要对殿下提起那件事。
殿下曾吩咐过,让断云和收雨两人将太子妃的命令和殿下的命令同等看待。而若两人的意图相悖时,要以太子妃的为准。
若太子妃开了口,断云无法不依言照做。
但断云又觉得实在应该让殿下知道他自己意识不清时对太子妃做了什么,以免两人之间的关系因此而又添了阻碍。
所以断云在太子妃从屋里出来之前便避去了别处,没有让太子妃看见自己。
他在暗处时注意到太子妃出来后果然在院子里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殿下和太子妃都是他的主子,他和收雨都是主子们手里的刀。断云知道自己不该用这些弯弯绕绕的考量来避开太子妃可能会让他做的事。
但断云实在不愿见殿下失意。
身为太子近卫,断云和收雨看过许多殿下于人后独处时才有的模样。
殿下后悔于自己曾经让太子妃失望,想重新娶回太子妃,这是断云和收雨都看在眼里的事实。
但他和收雨在此事上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能做到的那部分,断云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
断云垂首站在殿下面前时暗忖道。
见断云主动过来了,祝隐洲便已有所猜测。他蹙眉问道:“我做了什么?”
看来他果然没有想错。
沈晗霜方才面对他时的态度的确与平日有些不同。
断云尽可能语气自然寻常地禀报道:“殿下吻了太子妃。”
这肯定是他曾禀报过的所有事情里,最特殊的一件了。
不仅是断云,祝隐洲也这样认为。
是以祝隐洲闻言也静了好几息。他有过许多猜测,却没想到是这样。
他醒来之前做了太多混乱的梦。他在梦里吻过沈晗霜很多次,也抱了沈晗霜很多次,更亲密的事情……他也并非没有梦到过。
祝隐洲不知其中哪一个吻是现实中的,也不知沈晗霜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明白,沈晗霜应更偏向循序渐进,不喜欢来得太急太突兀的变化。是以祝隐洲虽然早已很想吻她,早已在清醒时和梦境中想过无数次,却从不曾跨过那条线,不曾用自己的渴求冒犯或唐突沈晗霜。
可他竟还是……
从沈晗霜方才待他的态度中的细微变化来看,或许她并未觉得厌恶?
祝隐洲不由得猜测道。
实在无法回忆起当时的真实情况,须臾之后,祝隐洲还是沉声道:“细说。”
他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知道症结所在,找到办法让沈晗霜不要因此而再次疏远他,排斥他的靠近。
殿下果然会追问当时的情况。
断云不自觉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向殿下转述那时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虽然难得因为眼前的场景僵滞在了原地,但该看见或不该看见都看见了,即便他并非有意为之。
只是眼下要用言语向殿下还原,断云还是觉得这是自己接到过的最棘手的命令。
果然还是杀人的活儿比较轻松愉快。
但愿殿下能早日重新娶回太子妃。
断云不知第几次这样期盼着。
祝隐洲面色冷淡地听着断云的叙述,却不自觉浑身发紧,连思绪都逐渐僵硬了。
他昨日被药瘾带来的疼痛折磨了那么久,几乎没能捱过去。
竟还如此孟浪……
第90章 大婚那晚
知道自己对沈晗霜做了些什么后, 祝隐洲再也无法入眠,睁着眼出神到了天光大亮时。
祝隐洲不知自己是否能让沈晗霜不因为自己昨日做出的混账事而疏远他。
但他既然已经听断云说过当时发生的事,便不能掩耳盗铃, 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 任由这件事情就这么搁置在那里。
该面对的须得好好面对,该解释的也要认真解释, 祝隐洲不会再让自己和沈晗霜之间留下任何隐患。
可心里的思绪实在太乱, 祝隐洲理了许久都无法做到胸有成竹。
清晨的鸟鸣声从山间悠悠传出时, 祝隐洲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他起身换好衣衫。
因着昨日的药瘾持续得格外久,女医想让祝隐洲先用了早膳,到时辰后便服用那碗可以激发药瘾的汤药, 看看今日的情况是否还会有反常之处。
但在尝试戒除药瘾之前,祝隐洲想先见沈晗霜一面。
女医和太医们自然也只好先在院子里等着,没人敢催。
沈晗霜在自己的屋里和春叶一起用过了早膳,又有意拖延了一会儿才过来。
她原本想着, 若自己到的时候祝隐洲已经服用了那碗主动激发药瘾的汤药,她今天早晨便可以不必再进屋见祝隐洲,也就能先找机会同断云说几句话,把之前没来得及同他说的事情说了。
但沈晗霜刚过来, 便看见另外几个日日都在的人正站在院子里, 只是祝隐洲那间卧房的门还未上锁。
也就意味着祝隐洲还没有服药。
看这架势……他难道是在等她?
沈晗霜朝守在门边的断云看去一眼,心里一顿——
断云把头垂得很低, 似是正格外认真地看着地面某些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沈晗霜莫名从中读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她很快便意识到, 自己迟了一步,断云或许已经将昨日的事情告诉祝隐洲了。
沈晗霜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只能定了定神,朝屋内走去。
见太子妃从自己身侧走过,断云的心七上八下的,既担心太子妃会怪自己,又担心太子妃以后都不会再用他。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顺势替殿下和太子妃掩上了门,将旁人,尤其是林将军的目光挡在屋外。
恐怕不只是他,连垂首候在一旁的女医和太医们都察觉到了,林将军每日都会有意无意地朝太子妃看过去,几乎将心思都放在明面上了。
断云暗忖道。
林远晖只冷淡地瞥了断云一眼,随即敛回眼神,不再多看。
屋内。
见沈晗霜过来了,祝隐洲当即起身朝她走近,又堪堪停在合适的距离之外,没有贸然离她太近。
“用过早膳了吗?”他温声问道。
沈晗霜点了点头,瞥见一旁那碗黑褐色的汤药,有些无奈:“怎么还没服药?”
眼下已经过了他平日里服药的时辰。
祝隐洲的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声音平稳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此时就想说,不想留到晚上。”
沈晗霜抬起眸子,迎上了他沉定的眼神,语气自然道:“我知道昨日的事只是意外,我们都不必放在心上。”
那时祝隐洲并不清醒,沈晗霜也不会因为他意识混乱时做的事而怪他。
祝隐洲沉默了几息,却道:“不全是意外,那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嗯?”沈晗霜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并非是不小心而为之,也不是偶然碰……吻到了。”
祝隐洲换了个字。
“昨日的药瘾持续了太久,我昏昏沉沉时做了很多梦,梦里……我做过很多次同样的事。”
在沈晗霜面前剖白自己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祝隐洲不自觉放缓了自己的语调,想要尽可能地斟酌出最合适的,最不冒犯她的词句。
“那时我不知自己短暂地转醒了一回,才会由着自己的心意,对你做了出格的事。”
祝隐洲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我自知不该如此孟浪,但你能不能……别讨厌我?”
沈晗霜安静地听完祝隐洲说的这几句话,原以为已经平稳下来的心绪又被搅乱了。
她听明白了祝隐洲话里的意思。
祝隐洲是想说,他在梦里想吻她,也的确在梦里吻过她很多次,所以他昨日短暂醒来时看见她后才会忽然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祝隐洲是在认真解释前因后果,虽然说出的话有些烫耳朵,让她有些不自在,但他面上倒是正经极了。
可沈晗霜脑海中最后只留下一件事——祝隐洲一直想吻她。
她沉吟了须臾,没头没尾地问:“你不是不愿意吗?”
“成婚三载,我们都从未……”
“我没有不愿意,”听出沈晗霜话里的意思,祝隐洲忽然有些心急,少见地打断了沈晗霜的话,解释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这般亲近。”
沈晗霜怔了怔,不自觉眉梢轻蹙。
在昨日之前,他们从未有过亲吻。沈晗霜以为是因为祝隐洲喜洁,所以他才不愿吻她。沈晗霜还曾因此觉得祝隐洲嫌她,失落过好一阵。
何时反倒成了是她不喜欢?
祝隐洲也意识到他们两人似乎在这件事上有误会。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回忆起了他们大婚那夜的事:“成婚那晚,我……我解开你的衣扣后,曾想吻你,但你避开了。”
“我以为你不愿意让我吻你。”
祝隐洲还记得那晚沈晗霜嫣红的唇在喜烛的暖光之下有多么诱人,鲜妍的花瓣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温柔采撷,细细品尝。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垂首想要吻她,但沈晗霜躲开了。从她紧蹙的眉梢和神色变化来看,应也并非是因为羞意。
所以祝隐洲才一直记下了。
听祝隐洲提起洞房花烛夜,沈晗霜不自觉耳尖微热。
但听清他说的事情后,沈晗霜也顾不上羞赧了,只觉得实在无言以对。
见沈晗霜一直沉默着,还神色几变,祝隐洲愈发不安。
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怎么了?”
沈晗霜抬眸看了他一眼。
祝隐洲觉得她眼底的情绪实在难以分辨,似是有纠结和犹豫,还有几分浓重的无奈。
“没什么,都是旧事了,不必再提。”沈晗霜轻舒了一口气,想就此揭过这个话题。
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同祝隐洲解释她当时为何会避开他的吻。
准确地说,沈晗霜并不知道那时祝隐洲曾想要低下头来吻她。
她只记得那晚祝隐洲帮自己拆了那些繁琐沉重的钗环和发冠,虚扶着她躺在榻上,解开了她喜服上的衣扣——
然后便在俯身时压住了她散乱的长发。
沈晗霜当时便皱了眉,只觉得头发被扯得很疼,下意识顺着头发被压着的方向挪了挪脑袋,想缓过那一阵疼。
祝隐洲却浑然不知,只以为沈晗霜是不愿意被他亲吻。
事实着实让人啼笑皆非,沈晗霜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
沈晗霜隐约想起,那晚两人行夫妻敦伦之事时,祝隐洲曾几次低头靠近,又在即将吻到她时侧首避开。
那时沈晗霜只以为他是不习惯与她亲吻,并未因此而觉得不开心。
但第二日,沈晗霜便听齐氏身边的嬷嬷“无意中”提起了陈兰霜和祝隐洲“青梅竹马”的情意,又在齐氏安慰她的话中得知祝隐洲对陈兰霜“一往情深”。
后来两人再亲近时,察觉祝隐洲总是会在将吻未吻时避开她的唇,沈晗霜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可以因夫妻关系或子嗣而做最亲密的事,却不必有拥抱和亲吻这些多余的动作。
沈晗霜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自是不愿低头去向心里装着别人的夫君讨要解释,也不愿向祝隐洲乞求垂怜和偏爱,所以她从未问过祝隐洲这些事。
祝隐洲自幼便难以与人亲近,又习惯寡言少语,很多时候他想不到沈晗霜的念头,只能用他现有的认知来推己及人。
得知实情后再回过头看,沈晗霜又一次意识到,除了齐氏从中作梗,其实她和祝隐洲也都在感情中有各自的缺陷。
成婚那年沈晗霜十五岁,祝隐洲十八岁,他们算是年少夫妻。
该说的话没说,该问的事没问,两人又都有自己的猜测,想法便就这么岔开了。如何还能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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