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一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她的成绩是呈上升趋势的。
高二开学时她物理还在及格边缘挣扎,她问老师问得勤,时常跑班主任办公室问问题,期末考试出来,满分一百二的物理试卷,她考了九十六分。
期末考试后,班里同学排名重新洗牌。
进步的有,退步的也有。因此,开学后,班里的学习氛围更浓郁。
春寒未退,流感高峰期,班里有不少同学感染流感,书吟和沈以星也没逃过。
沈以星借这个理由,请假一周在家休息。
书吟每天吃药,打吊瓶,戴着口罩上课。
流感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书吟被团委老师叫到办公室,说是要她最后一节自习课,去礼堂弄音响设备,顺便负责高考百日誓师大会的流程。
时间如洪流,推着人往前走。
恍然间,距离高考只剩一百天了。
这天是2015年2月27日。
书吟提早到礼堂的广播室,她从箱子里拿出话筒,忽地教导主任进来。
书吟:“老师好。”
教导主任面色严肃:“你是广播站的负责人吗?”
书吟:“嗯。”
教导主任:“流程表里好像没有写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我和你说一遍,省得你到时候着急忙慌地不知道是谁。”
书吟问:“学生代表是……”
意料之中的,她得到了回答。
——“高三一班的商从洲。”
话音落下,狭窄逼仄的广播室里突然进来一人。
学校对高三生的管束越发宽松,每日的仪容仪表检查,也不存在于高三生里。
也因此,学校里多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油画,代替迟迟未开的春花。
但商从洲仍旧守规矩地穿着学校老土的校服。
少年眉目清朗,眼里漾着微末笑意,“老师,我来了。”
注意到广播室内还有一人,他礼貌性地朝对方颔首。
书吟慌乱地也朝他点了点头。
一贯严肃的教导主任,再见到商从洲后,脸上笑容艳似红丝绒,“来了啊,誓师大会的发言稿写得怎么样?”
商从洲把稿子递给教导主任:“您看看。”
广播室设在礼堂后台,光线并不明朗。
书吟喜欢这种暗色调的环境,所以并没开灯。
教导主任是不知道广播室没灯,还是别的,也没开灯,就着昏昧的亮度,眯缝着眼浏览着商从洲的发言稿。
“手写的?”
“嗯。”
“怎么没打印?”
“懒。”
教导主任短促地呵笑了声,末了夸他:“字不错,写得也不错,挺好的,待会儿发言的时候,多点儿精气神。”
商从洲眼睫低垂,拢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淡淡地弯了下唇,算是将这些夸奖都收了,伸手,接过发言稿。
教导主任说:“我先去外面了,你待会儿带着话筒出来。”
商从洲说:“好。”
等到教导主任走后,商从洲看向书吟。
眼神礼貌,友善,里面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疏淡似融雪。
他是认出她了吗?
他记得她吗?
书吟心里如潮起潮落,心脏在波涛里游荡起伏。
商从洲突然笑了出来,提醒她:“同学,话筒。”
哦,对,话筒。
旖旎梦碎。
书吟赶忙把手里的话筒递给他。
她感冒未愈,还隔着一层口罩,声音有些闷:“你到时候按这里,等到绿灯亮了,就可以说话了。说完之后,再按这里,就能关上了。”
介绍完后,她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商从洲上台发言的次数没有几十次总有十几次了,他哪里会不知道话筒怎么开关?
可他毕竟是商从洲,轻易瓦解局促的气氛。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比方才面对教导主任的笑,要绵柔许多。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晦暗中,书吟好似看见了光。
那一刻,她莫名生了许多的勇气,叫住他。
“学长。”
转身离开的商从洲,偏头回望:“怎么了?”
书吟屏息凝神,沉吟道:“高考加油。”
商从洲愣了半秒,而后说:“谢谢,我会加油的。”
有风吹过,他眼梢斜着凉意,眼尾却是拉着轻松的弧度:“你也要加油。”
书吟眼眶发热,浑身热烈,与满室的料峭碰撞。
她第一次战胜那个怯懦的自己,主动与他说话。
然后,换来他礼尚往来的一句祝福。
但对书吟而言,已经足够了。
第9章 9
9.
“暗恋者的悲哀之处在于,甚至连吃醋都没有资格。”
——《十六,十七》
-
商从洲离开了。
书吟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刚才的对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和力气。
还不等她休息,礼堂内部传来凌乱脚步声。
高三生排队陆续来礼堂集合,召开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书吟不得不打起精神,拿着话筒往外走,她到时候站在礼堂舞台角落位置,播报流程。
到礼堂时,她和陈知让撞了个正着。
陈知让本是往后台走的,瞥见书吟手里的话筒和流程单,他停了下来。
为了更好的收音,书吟摘了口罩。
被他毫无温度的视线扫荡着,有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蓦地,他问:“待会是你主持流程?”
书吟抿唇,轻嗯了声。
陈知让双唇翕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到头来他只说:“具体流程陈老师应该已经和你交代过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到时候注意别说错字。”
“……知道了,学长。”
陈知让过来,似乎就是为了交代主持人。
交代完毕,他转身下台。
礼堂是类似阶梯教室的格局,高三一班和高三二班被安排在前三排。
广播站的副站长是高三二班的,名叫翁青鸾。
学校的大型汇演里,都是陈知让和翁青鸾二人主持。他们关系不错,偶尔也会一起吃饭,唱歌。
陈知让和翁青鸾均坐在两个班的边缘,正好相邻位置。
他示意翁青鸾台上的女生:“那个女生是高几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翁青鸾抻着脑袋往前看,倏地,笑了:“高二的。当时还是你面试的她,你忘了?你觉得她外形条件太过普通,所以没让她过。”
陈知让眉头微皱,显然对当下的情形不甚理解。
翁青鸾道:“但她的音色很好,我听了很多人的声音,都没有她一半好听。所以我同意她进广播站了。”
“站长,我们广播站百分之八十的工作都是坐在广播室念稿子,又不需要露脸。我觉得她挺好的,而且我觉得她长得挺好的啊,就是不爱打扮,寡淡了点儿。”
陈知让声音淡的几乎无起伏:“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是吗?有次你夸过那天的播音员声音不错,情感也很到位。”翁青鸾嘴角泛起梨涡,笑着,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那个人就是她,我反正觉得这学妹挺不错的,事情交到她手上,我特放心。我还打算今年的五一汇演让她主持呢。”
陈知让说:“随便你。”
翁青鸾:“你能说服商从洲来主持吗?”
今年的五一汇演,需要四位主持人。
陈知让和翁青鸾本来打算退了让学弟学妹来,结果团委老师硬是让他们最后主持一次,当做给高中三年的广播站工作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再加上他俩是出国留学,不需要参加高考,空闲时间多。
当天需要双语主持,书吟的英文发音清晰流畅。
翁青鸾自然盯上了书吟。
至于男生。
她觉得没有人比商从洲更适合了。
毕竟商从洲可是孤身一人环游过欧洲的,口语自然不成问题。而且他妈是主持人,姑姑还是外交部的发言人,怎么样,都有点儿基因在身上的。
据说商从洲打算考外交学院,这可不是最适合的主持人人选吗?
陈知让无奈摊手:“说服不了。”
翁青鸾:“你俩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基友吗?”
陈知让面色渐黑:“……能别瞎用词吗?”
翁青鸾笑疯:“哎,真不能请他来主持吗?”
陈知让:“真请不动。”
翁青鸾叹了口气,“行吧,那我找别人。”
谈话间,礼堂扬声器响起女生婉约的声音。
音色温柔,平仄咬字清晰,是正儿八经的播音腔调。
翁青鸾朝陈知让挑了挑眉:“声音好听吧。”
陈知让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听上去,音调四平八稳,没有任何的改动。唯独书吟自己知道,她心里掀起的浪涛越过千万重。
她站在礼堂左侧的候场区。
商从洲也站在候场区,二人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商从洲和边上的人闲聊着,即便如此,书吟也只敢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
很快,教导主任发言完毕。
接下去是高考状元代表发言。
刚刚和商从洲说话的那位,就是上一届的高考状元。
之后,轮到了高三学生代表。
书吟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
她没有拿起流程稿,盯着舞台,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高三一班商从洲同学上台发言。”
商从洲不急不缓地走向舞台中央,迎着近千人注视的目光。
书吟的视线终于笔直又专注地落在商从洲的身上。
此刻的她,和所有的学生一样,都盯着她。
她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眼里藏着的,对他的喜欢。
少年身形修长,如青松般屹立着。
他发言有条不紊,不卑不亢,“最后,我想用一句诗来结束我的发言,‘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愿大家面对六月战场,铸良剑,斩蛟龙,拔头筹。”
话音落下。礼堂内响起经久不绝的叫好声,拍掌声。
-
清明过后,气温升高。
冬装校服被收进柜子里,等待下一个冬天出场。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跑完两圈操场后,体育老师便让大家自由活动。
书吟和沈以星坐在看台上晒太阳。
沈以星照旧用校服打掩护地玩手机。
书吟照旧背英文美文。
沈以星似乎玩手机玩累了,将下巴搁在书吟的肩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你爸妈怎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书吟。
前后鼻音区分不太明显,容易读成,
输赢。
书吟弯了弯唇:“又输又赢吗?我问过我妈,她说,人生就是有输有赢的,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不要太在意结局。”
“过程比结局更重要。”
话虽这么说,可是每当书吟成绩下滑,爸妈总会一昧地指责她没有认真学习。
人们都是结果论者,习惯以结局定义过程。
“打个比方,如果你认真学习了,但是考试没考好。你还会觉得过程重要吗?”沈以星不解。
书吟说:“这次没有考好,那就下一次,下次没有考好,就下下次。高考前有无数次演练的机会,演练失败也没有关系,只要最后那次考好就行。”
阳光清朗,书吟语调轻缓,却又坚定:“我相信只要我心无旁骛地学习,一定会考得好成绩的。”
沈以星摊了摊手:“你看,你也很执着结局。”
书吟哑然失笑。
沈以星目光远眺。
橡胶跑道上,一男一女并肩而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俩人有一腿。不是热恋,就是处于暧昧期。
沈以星今天问题格外多。
她问:“我很好奇,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你会和他表白吗?”
书吟嘴角的笑有些微的凝住。
她以为沈以星看出了点儿什么。
是她藏得不够好吗?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吗?
好在沈以星并没有看她,她拧眉思索,片刻后,说:“结局不重要的话,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不会和他表白?还是说,会和他表白,但是哪怕被他拒绝也没有关系?”
旋即,沈以星自问自答般地:“我不行,我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沈以星撇过脸,那张涉世未深的脸上,写满了一往无前的肆意。
书吟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很内敛,眉梢轻轻地扬着,眼尾挑起的弧度也很克制。像是要竭力把眼底的羡慕给藏住一般。
看台下面的橡胶跑道里忽地跑来一人。
翁青鸾叫着书吟的名字:“你中午有时间吗?来我们班拿一下稿子。”
书吟连忙起身,走到看台边缘的栏杆处,俯身看她:“学姐,什么稿子?”
翁青鸾神秘兮兮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个小惊喜。”
书吟:“好,大概什么时候过去找你?”
翁青鸾说:“我们高三吃得早,你吃完我肯定在教室了。”
高三吃饭时间比高一高二早十分钟。
书吟应声:“好。”
因为这事,书吟中午吃饭格外迅速。
高三一班的教室和高三二班的教室只一墙之隔,书吟站在高三二班的前门,注意到了高三一班的热闹动静。
她置若罔闻地往二班教室探头。
意外的是,二班教室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位置上趴着。
恰好有人刚进教室,书吟拉住她,问:“学姐,请问翁青鸾学姐在吗?”
那人朝她身后,高三一班的教室扬了扬下巴:“你翁青鸾学姐正忙呢。”
书吟回头,不明所以地瞥了眼高三一班的教室。
“忙什么?学姐你能帮我把她叫出来吗,她让我吃完午饭过来找她。”
“那你得等一会儿,她正忙着和商从洲告白呢。”这位陌生的学姐这样说。
书吟抬头,眼神愕然。
她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何时,廊道里挤了不少人,书吟被困于人群中。所有人都像是闻讯赶来,来看高三级花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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