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正恒的报纸掉落在腿上,又随他慌忙站起的动作掉在地上。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您快坐着吧。”盛欲赶紧跑上去扶住他,叮嘱,
“别激动,一会儿血压又该上来了。”
邓正恒好半天说不出话,顺着盛欲按住肩膀,坐回床边。
祖孙二人一时无言,都在打量对方。
邓正恒眼里的外孙女变得成熟了,褪去青稚,容貌很像她妈妈风华正茂的那些年。
他是欣慰的,这孩子能够好好长大,他这把老骨头也算对得起晚弥了。
可盛欲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足够让一个幼稚的孩子长大成人,让一个老人满头华发。
老年人的岁月流逝得很快,盛欲抚上外公的肩膀,就能感受他单薄松弛的身骨,消瘦不少,脸上长出一些深浅的瘢痕。
五年只不过是她弹指一挥间,却在外公身上留下残酷的印记。
清晰可见的,外公的人生,已支付出奢侈的五年。
“秧秧啊,对不起……”
“对不起,外公。”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同时愣住。
是互相惦念,也常觉亏欠,盛欲和外公一同笑出声来,她没忍住拥抱一下外公。
家人就是这样,不论隔阂还是别扭,无论相隔再久,只要一个心灵相通的笑容,就可以放下一切。
外公慈蔼地摸摸盛欲的发顶,第一时间还是关心她:“路上很累吧?你也看到我好的很,你不要久留,回去休息好再来看我。”
向来缺乏家人关爱的盛欲,本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在得到爱的时候满眼泪光,在外公面前,终究还是当年那个被外公带回家的小姑娘。
“对不起,是我自私地跑出国,这么多年对您缺乏关心,也没能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孩子。”她自责地向外公道歉。
邓正恒懂她,所以轻声宽慰:“外公只是血压偏高,调养一阵子就好,其实根本不用住院,只是江峭不放心坚持给我安排这么多东西,也要多谢他费力操办了。”
盛欲回头,看门外光洁的地面投下一块阴翳。
那个男人让她自己进来,却守在门边,没有离开。
“嗯,我会好好谢他的。”盛欲让外公放心。
外公轻叹一声:“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情我不该多嘴,只是有一点嘱咐你,即便你不喜欢他,也别过分苛待。毕竟当年因为你一句话他就彻底放下家业,一无所有追到琅溪,知道你要出国也没拦你,他白手起家再走到今天万分不容易。”
“什么?”盛欲呆住了。
邓正恒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不知道他竟然真的照你说的做,从这方面来讲,咱们耽误了人家……算了不说这些,你跟外公讲讲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
从外公的病房出来,盛欲站在门口,陷入沉默。薄长眼睫轻轻遮敛瞳眸,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来的时候太过恍惚焦躁,未曾留心周遭一切。表面看起来与其他楼层并无特殊差别的排列形病房,但倘若静下心来仔细观察,那么发现一些细节其实并不难。
比如,这是离医护站最近的一间单人病房。
比如,外公病房的观察频率比其他房间高很多。
比如还有,盛欲听到往来出入与途径病房的医护人员都称呼外公为邓院长。以及,这个前缀,
——江总的家属。
有些事情,盛欲必须承认。
在她满心扑在学业与事业的时间,是江峭将外公从琅溪接到北湾接受最先进的临床治疗;
在她负气远逃北国的岁月中,是江峭凭借他的财力、他的社会地位、以他的方式动用自身的强大优质资源,来代替自己照顾日渐年迈的外公。
甚至,他和她一样,也是从零开始。
她觉得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存活。可她忘记了外公会衰老,忘记了体恤他的辛劳,忘记了痛失爱女的老人只能在思念与孤独下伪饰骄傲。
而她如此自我地,闷头沉浸在自力更生的奋斗生活里。是江峭,只有江峭在为她偿还养育之恩。
无论他是否诚心这样做。
他的细致照料不是假,自己的任性也是真。
真是,欠了这个男人天大的人情啊。
“秧秧。”耳边倏尔响起低唤。
落在脸颊的指温泛凉,触感温柔,腕骨敷弥的男性冷香熟悉到根本无从忽视。是江峭。
又是江峭。
“叫你这么多声都不应。”他抬手捏起她的脸蛋晃了晃,表情松散,腔调灌漫懒意,“发什么呆呢?”
盛欲还是不说话。
江峭自然发觉她的不对劲,敛起些神色,稍稍凑近,低头捕获到她满藏心事的眼睛,隐微皱眉,耐下性子问她:“秧秧,为什么不开心?”
盛欲说不出口。
她已经足够狼狈了。
她一把挥开江峭的手,混乱思绪中记不起电梯间在哪里,更顾不上这里是顶层36楼,转身就近推开安全出口的门,默不吭声地一阶阶走下楼梯。
她奔走在迷茫与空荡的回廊间。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能去哪里,在北湾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深港都市,在所谓的,她丈夫的地盘,她还没有一个可以短暂落脚的地方。
江峭在这个时候追上来,拉住她。
“别碰我!”盛欲回身双手猛力推开他,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重逢后憋屈着无从释放的情绪在这刻,迎来彻底爆发,“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峭!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发火的女人如同一只突然炸毛的豹猫,一手直接掐上男人的脖子,把他狠狠推按在墙上,毫不顾及轻重地收紧利爪,口不择言地骂他:
“谁准你把我外公接来北湾的?谁允许你擅作主张安排我的家事了?谁要你去挪威演那么多戏费劲把我弄回来?!又是谁允许你当初放下北湾的一切回来找我的!!”
她清楚记得刚刚外公同她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她,江峭在业界的高度,会远超过目前。
“当年是,我外公叫你来琅溪观察我爸爸你就来,五年前也是,我让你放弃你就放弃,”她释放出歇斯底里,双眸中泪光流转,
“你没有一点点自我吗?难道我说一句让你去死,你也会照做吗?!”
掐着他脖颈的手,无名指圈锢起代表矢志不渝的戒环。
江峭没有防备,眸底划过两分惊愣,脊背大力后撞在墙壁的“砰”声闷响让他有所回神。他很快恢复沉静。沉静之下,却没有反抗被盛欲如此粗暴的对待,而是不动声色地低睫,用视线包裹她。
此刻,她的愤怒、她的懊恼、她的眼泪,都来得猝不及防,她谩骂的语句缺乏逻辑,似乎没道理。
或许,她骂得并不是江峭。
其实,她责怪的是自己。
因为外公生病却不在他身边的自己;因为得知江峭当年真的做到放弃一切,而发觉心墙一瞬有了坍塌端倪的自己;
这样没用的、被动的、怯懦逃避的,
从未忘记过他的,
她自己。
从江峭在挪威的画展出现,万众瞩目下他旁若无人走来的那一秒,盛欲就对自己有了明确的认知。
她清楚,并确定:
不管分离五年还是五十年,江峭这个人,这个男人的存在对她而言,胜过酒精的麻痹,胜过幸福的定义,胜过艺术,胜过高潮,胜过一切未知而新鲜的激情。胜过,她对神秘的猎奇心。
在五年心无波澜的死寂里,江峭本身就是心动。
她珍藏的戒指早已无名无分,只能保留最纯粹而天然的,令她对任何异性都不会再有的怦然意义。
“江峭,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可是,他们之间早就完了,就算她自问千万次都不能否认爱意,也全部没用了。年少天真没有心事,不懂什么叫兰因絮果。
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成年人的生活不讲童话,只论现实。现实是,她自以为全世界对不起她,回过头来发觉,自己才是亏欠颇深的那个人。
以前将情话说尽,现在要把狠话说绝,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不需要你再做这些,听懂了吗?如果你再敢靠近我一步——”
盛欲越发地收紧手中的动作,用力掐住他的喉骨,满是恶意地欺凌他,逼他感受这份窒息的痛苦。
该痛了吧,江峭。
那就挣扎吧,最好挣脱她,大骂她莫名其妙不识好歹,然后彻底离开她,拜托快点挣扎啊!
男人却丝毫没有反抗她。
就这样任由她狠戾掐扼颈骨,氧气走向稀薄让他变得呼吸加速,脸庞染红,吐息急而短促,额角青筋脉络分明暴起,唇线紧抿,眼色愈渐失焦。
但没有,他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
盛欲慌乱地想要收回手,
江峭的瞳孔在灯光下清晰地收缩一瞬间。
然后猛然抓住她撤离的手,带着她放在自己脖子上,单手掌控她两只手掌,更加帮助她施下狠力掐攥,逼她被动地居高临下,凌虐他,惩罚他。
那是绝对不同于她的力量感。
也完全不是GUST人格的行为作风。
粉色钻光在他们纠缠的手指间折射光晕,盛欲能感到他抓握的力气,完全不同于她刚刚的小儿科,而是疯狂病态地发了狠。
这样难以自控的力度下,没过半分钟,盛欲已然觉察到江峭眼尾见了红,睫毛乌黑薄密,掩不住血丝交缠,直视她的眼神危险也动人。
这是,这是……
盛欲吓坏了。担忧的心情如果回归,任性自然败北,她当即想要松手,“你,你是不是……转变人格了?”
江峭原本抿平的嘴角渐渐勾弯弧度,目光萎靡地看着她,反而更加攥紧指骨的握力,任她如何挣扎都不能从他掌中抽离手腕。
所以先挣扎的人,原来是她。
直到盛欲近乎快哭出来,江峭眼角微眯,把控她双手的指骨在这刻短暂一松,盛欲趁势迅速抽手出来,慌不择路地想绕过他继续往楼下跑。
江峭眉一挑,低头哑然笑了声,下一瞬眼疾手快地伸臂把人捞回来,扣紧女人的细蛮腰肢,带她调换站位,高大坚毅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的身体。
楼梯间灯光冷白。
无止尽的暗夜在窗外窥探四伏。
即便盛欲站在比他高出一级的台阶上,却仍然被剖白在他垂眸凝视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江峭还是那身街头风休闲服,可通身气质已经彻底变了。
他牵住她的手,带领她重新抚摩在他颈项的淤青。
他似乎有点高兴,指尖缠住她的,来回触摸那里的伤痕。
疼痛是与她的共同创作啊,怎么会不珍视呢?
已经变为主人格的江峭,轻柔拭去她莹白面庞上未干的泪痕,低缓地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为你死过?”
她的手还僵硬地放在他脖间,江峭俯身肆虐地侵含她的唇。
五年相隔的思念期许,揉尽他也悲伤、也欢欣的眉眼。
经年夙愿,以吻封缄。
第46章 破
◎血液,牛奶,婚戒◎
他给的吻凶狠密切, 炙热而暴烈。
盛欲的第一意识是反抗。可是男人深吻的姿态坚定而不可撼动,发了疯般向她索求,唇瓣濡湿厮磨, 无论她如何奋力挣扎,都不能挽留他半分理智。
盛欲慌了神, 莫大惊骇里不自觉含咬住他的唇瓣,尖利齿尖刺下去,弄疼他, 柔软唇肉破绽鲜红色, 血流出来, 洇染上她的粉红舌尖。
江峭喘着气停下来。
盛欲感觉头脑发蒙, 气恼他越界,抬手照着他的脸就要扇过去, 未曾料及被江峭反手捉住手腕,盛欲下意识往回缩手, 却被男人指骨的力度从容桎梏。
盛欲扭动手腕,“你干什么江峭——”
“亲都亲了。”江峭懒声低笑, 嗓线浸着哑, 气息不匀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说,“亲完再打。”
音落,他重新覆上她的唇。
怎么、怎么回事?!
刚刚他散漫不驯的神态与腔调,怎么会一瞬又让她幻视GUST, 可是他不是已经切换到主体人格了吗?
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 江峭缓缓停止在她唇上舔咬的动作, 分离开来。
“盛欲,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他的气息和她沾染混杂在一起, 微蹙眉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愉,
“我不过是假装他的样子说了句话,就足以让你为他这样分心?”
盛欲觉得脸有些热,在这旖旎的空间中男人莫名的醋意,她不自觉的解释看起来像是狡辩:“你别乱发疯,我就是对转换人格这件事有点敏感而已……”
江峭像是被气狠了,没再听她解释,转瞬直接将盛欲整个人抱离地面,压在墙上,修窄有力的劲腰卡在她双腿中间,一只手臂牢牢圈搂她的软腰,另一手箍掐着她的脸,唇舌将她的干涩字词喂回去。
这次,他们的舌尖,对彼此的适应度都得到提高。
唇齿是他血液的腥甜,错乱间探手摸进他的棒球服里,指尖死死攥住他腰际的卫衣布料,拼命推拒,想要避开落在自己身上的,由他倾落的阴影。
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偏头躲避,男人便更用力地掐住她两侧脸颊,当她试图拱弯腰身,又会被他更近一步贴近压紧,如果她想要后退,不,没有如果了。
她的每一次挣扎,都会迎来江峭更激烈深入的舐吻,舌尖抵绕她的唇瓣,探进去,探索过她口腔中的每一寸湿漉,微微蜷曲,勾缠住她的激烈吮舔。
这样的站姿,这样拥吻的姿势,让盛欲无论怎么样努力挣扎都是逃不脱的。
空气陷落泥泞,思维被羞耻黏腻的吻搅乱,感应灯忽明忽暗,整个昏聩空间都是他们唇舌交濡的短噪。
月光从窗外投映他们交叠的影,他蛰伏在她身前,贪心不足地折磨她。
江峭吻得太疯了,盛欲哪里受得住被他唇舌热切湿吻的强势与逼迫,灼烧的热度在胸腔积涌,她快要缓不过气,喘音碎连,嘴唇被亲到发疼。
只是这样吗,当然不止。
比起被男人舐咬唇肉带来的昏沉与凌乱感,自我本身积极膨胀的生理反应更令她崩溃。
是的,五年算什么,1825个日与夜都没能扼杀半分她对江峭的悸萌。只要腰脊被他掌控,只要唇瓣落在他怜宠里,就算他在亲吻的过程中始终规矩,似乎不染情欲,而她已经尝到平寂太久的肾上腺素在叫嚣。
盛欲感觉全身都烧了起来。血液汇涌着迅猛往下冲,烫过尾椎,仿佛被电击,时轻时重的麻痹感不是痛苦,不是抵触,更不是她所表现的那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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