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要避潮,也得避暴晒,因此库房宽敞,且通风良好。
苏珞浅入内,里头的东西摆放整齐,且每一个箱子上都有日期,这才放心。
照例在库房内检查了一会儿,三人便又再次回到内间。
内间的布置清雅,有淡淡的脂粉香气。
苏珞浅坐下抿了口茶,问道,“嬷嬷,最近几日,可有什么别的事发生?”
“还真有,老奴正想与您说这事,”方嬷嬷走近几步,道,“前几日,荣宁侯世子的五姨娘来过。”
荣宁侯世子的五姨娘,那便是孔翠怜了。
中秋前,尹家的花轿终是停在孔家门前。
孔翠怜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穿上喜服入了侯府的偏门。
如今摇身一变,倒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买了胭脂?”
方嬷嬷点头,“买了,还买了挺多的,口脂香粉也都买了。”
“呵。”
闻言,苏珞浅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唇边的弧度讥讽。
孔翠怜还真是不出她所料,迫不及待得很。
这才进门不到一月,便想借着荣宁侯府来给她使绊子。
“她买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了吗?”
“都记下来了。”
方嬷嬷连忙翻开另外一本每日登记的账本,找了会儿,“王妃,都在这儿了。”
她以前在苏府当过差,怎会不知道孔翠怜连同她那个娘是什么德行。
那日孔翠怜来时,身边还带了个丫鬟,一进门便点了好几样香粉和口脂。
铺里的女工还乐呵呵进来告诉她,来了贵客,一个人便买了许多。
方嬷嬷这才从里间出来,一眼便看到孔翠怜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钰香阁背后的老板是苏珞浅这件事,大部分人并不知道。
但孔翠怜毕竟和苏家是堂亲,方嬷嬷也拿不准她知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她只能盯紧了孔翠怜那日的举动,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用场。
苏珞浅仔细看了会儿,将账本阖上,淡声道,“提醒铺里的人机灵着点,过几日,孔翠怜还会再来。”
“她若是来了,第一时间派人到王府通知我。”
“是,老奴谨记。”
苏珞浅随后又交待了些生意上的事,这才出门离开。
一上马车,泽兰担忧地开口。
“王妃,莫不成当初让那荣宁侯世子与孔翠怜‘偶遇’,是给人做了嫁衣么?”
苏珞浅见她皱着眉、愁得不行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你家王妃会做这么蠢的事吗?”
“当然不会!”
泽兰急急反驳。
但她这不是担心嘛...
凭孔翠怜一人,自然是翻不出什么波浪,但她进了荣宁侯府的门,只怕她花言巧语哄得世子妃或者荣宁侯夫人开心,一起给苏珞浅使绊子。
马车缓缓向前,苏珞浅就坐在软垫上,发髻间的步摇在行进间轻轻摇晃。
须臾,她开口道,“荣宁侯世子妃和荣宁侯夫人都是有想法有手段的,孔翠怜那蹩脚的想要借刀杀人的伎俩,在她们面前根本不够看。”
更何况,就算世子妃和侯夫人真信了孔翠怜的话,也得掂量掂量因为这种小事而得罪她这个承安王妃的后果。
荣宁侯和世子皆无实职,他们的女眷,自然在承安王妃面前,要矮几分。
想到这儿,苏珞浅闷笑了下。
还别说,承安王妃这个身份真好用。
第72章 没点手腕怎镇得住
不过孔翠怜如果不作妖,那就不是孔翠怜了。
不出苏珞浅所料,几日后,钰香阁果然来了不速之客。
方嬷嬷一打眼看到孔翠怜,连忙给身侧正在整理脂粉的女工使了个眼色,那女工机灵得很,马上从后门溜出去。
孔翠怜跟在江秀璇身边,后者眉目清秀,姿态端庄大方。
与江秀璇相比,孔翠怜便像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
她扯着个婢女往前一站,“你们这黑心肝的店家!看看把侯府丫鬟的脸毒成什么样了!”
“今日荣宁侯世子妃在此,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我们就去京兆府报官!”
方嬷嬷连忙从柜台后出来,赔笑道,“二位夫人,这是怎么了?”
江秀璇没有说话,只目光直接地来回在店里扫了圈。
孔翠怜扯了扯那个婢女的衣服,声音越发尖锐,“你个老妇,瞎了眼吗!”
“那日我替世子妃在你们铺子里采买香粉,世子妃仁厚,将香粉赏了些给院里的婢女,谁知她用了之后,脸变成这样!”
“你们好歹毒的心,究竟在香粉下了什么东西!”
闻言,方嬷嬷一惊,慌道,“这万万不可能啊,我们钰香阁的香粉远近有名,断不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栽赃你?!”
孔翠怜转过头看向江秀璇,声音缓了不少,“世子妃,这老妇只是一个管事罢了,她这般狡辩,定然是苏珞浅事先教的。”
“哦?”江秀璇眸色探究,轻声道,“孔姨娘倒是挺了解的。”
孔翠怜心头一跳,讪笑道,“苏、苏珞浅贯会用这种手段,我从小见得多了。”
“既如此,那便等一等承安王妃吧。”
她这么说,孔翠怜便急了,但她不能表示过于明显,“世子妃,现在苏珞浅不在,我们该去报官才是,若是等她来了,必定会被她三言两语颠倒黑白。”
江秀璇不为所动,瞥她一眼,“此事,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孔翠怜浑身一震,只能不甘不愿说道,“自然是您说了算。”
于是她们带过来的七八个丫鬟婆子,便挤在钰香阁这一方铺子里头。
方嬷嬷脸上始终挂着笑,但却没再说话,按照之前苏珞浅交代的那样,静等她来。
——
好在苏珞浅来得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钰香阁门口有道袅娜身影出现。
纤指轻轻提裙,指尖白皙细嫩,一看便知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烟紫罗裙锦缎滑柔,走动间裙摆如绽开的花朵一般。
再往上,便是杨柳细腰,以及布料包裹下的巍峨饱满,再搭着那张娇丽轻媚的脸庞,足以令裕京城的男子疯狂。
尹齐耀曾放在苏珞浅身上的那短暂的心思,江秀璇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直到今日,她才真正见到苏珞浅。
这一瞬间,似也理解了尹齐耀为何会生出那些龌龊心思。
毕竟连承安王这般冷峻自持的人都主动请旨赐婚,尹齐耀这花花公子,怎可能免俗。
苏珞浅一进门便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她微一抬眸,便和江秀璇的目光对上。
二人皆是大大方方,苏珞浅朝她缓缓勾唇笑了笑。
江秀璇站起身,福身给苏珞浅行礼,“见过承安王妃。”
苏珞浅面上仍旧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不知荣宁侯世子妃今日这般兴师动众到我这铺子里来,所为何事?”
江秀璇抚了抚袖口,还没开口呢,便被一旁的孔翠怜抢了先。
“苏珞浅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肯定是你支使下边的人下毒,你好狠毒的心。”
闻言,苏珞浅瞥她一眼,冷冷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话落,她抬手往里间一顿,看着江秀璇,“世子妃,外头嘈杂,不妨到里边说话?”
江秀璇点了点头,两人谁也没带下人,一同进了内间。
一进去,江秀璇便率先开口,“听闻孔姨娘是王妃的姑表妹?”
苏珞浅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点头道,“是。”
“既是承安王妃姑表妹,那入侯府偏门,倒是有些委屈她了。”
说完这话,江秀璇便等着看她的反应。
尽管今日已算是看明白了,这表姐妹俩感情不和,但毕竟是表亲关系,这不和究竟是不和到什么程度。
江秀璇需要试探。
只是她话音刚落,苏珞浅便轻笑了声,随后抬眸,清凌凌的杏眸注视着她,直白说道,“世子妃不用试探我,你想做什么便做。”
“侯府内院的事,与我何干?”
她这样说,江秀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唇边随即浮现一抹了然的笑。
“如此,是秀璇多虑了。”
孔翠怜才刚入侯府,便想着利用她来对付苏珞浅,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看不破。
偌大的荣宁侯府里,侯夫人是她的本家人,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这些皆是她立足的资本和基础。
但光有此还远远不够。
尹齐耀光是姨娘便有五个,更遑论还有好几个通房,指望他会真心待她,那还不如期待老天爷下红雨。
女人堆里的争斗,她若是没点手腕,怎么镇得住这些人,如何看得住那后宅。
孔翠怜今日这一遭,算是将她得罪透了。
既然苏珞浅不会插手孔翠怜的事,那么往后,她会慢慢送孔翠怜回礼的。
两人交谈的时间不长,但短短几句,便已经足够表明各自的立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珞浅和江秀璇便一前一后从里间出来。
“世子妃...”孔翠怜目露期待地往前半步。
不过江秀璇没有分给她半个眼神。
而是朝苏珞浅福身,朗声道,“今日侯府姨娘叨扰王妃,实是我管教不严,待回府,必定严惩一番。”
“世子妃!”
闻言,孔翠怜尖叫出声。
她狠狠地瞪向苏珞浅,不敢相信怎么两人只是进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后便变成这个局面。
而苏珞浅只是淡淡看着她,仿佛在看路边一只不入流的臭虫。
孔翠怜怒极,抬手便要朝她扑过来。
然而她未能如愿,荣宁侯府的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拦住她。
江秀璇眉心微蹙,声音冷得不像话,“丢人现眼,带回府,严惩。”
“是。”
第73章 金银珠宝
深夜,离裕京两百里的驿馆。
秋风寒凉,吹动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
驿馆主厅一楼,陆璟肆端坐于正中间的木桌旁,青筋微突的大掌边,是一杯已经放凉了的茶水。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矜贵冷傲。
袖口束紧,衬得那截坚硬的腕骨更加凌厉,黑眸微敛,眸底深沉如渊。
承影正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半月前,这小小的青阳驿接连发生命案,如今已死了两名驿卒。
案件虽有些离奇,但远不足以令陆璟肆亲自来调查的程度。
他会过来,是因为青阳驿乃江南北上往裕京城的陆路必经之地,过往官员一般都会选择在此落脚休整。
而陆璟肆对江南起疑,便借着这命案的由头前来青阳驿查探。
此时,陆璟肆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小木箱。
木箱打开,那里头赫然是一整箱的金银珠宝。
银票、金锭、贵重首饰...各式各样,胡乱塞满。
承影低声说道,“根据您的吩咐,我们盯了那驿长两日,今日戌时初,他果然鬼鬼祟祟一人去了后山。”
“后山有个山洞,这木箱便是从里边找出来的,据驿长交代,这些都是他和另外两个驿卒趁来往之人不备时,顺手牵羊偷的。”
“但最近他们三人分赃不均,先死的那个刘达,是被王显所杀,而王显,则是被驿长所杀。”
“现在那驿长已经押回来,就关在柴房里,您是否要提审?”
说到这儿,承影不免对自家王爷钦佩更甚。
那日到青阳驿时,驿长是这驿馆之中最为年老的,看起来老实慈祥,且温和有礼。
但仅是在主厅大堂交谈了几句,陆璟肆便发现这驿长不对劲,于是让承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今日算是人赃并获了。
听到承影的汇报,陆璟肆眼底寒霜尽露,“顺手牵羊?”
“呵。”他冷笑了声。
这青阳驿只接待南来北往的官员落脚,哪里来那么多“羊”可以让他“牵”?
陆璟肆倏地起身,沉声道,“去柴房。”
秋风之中,夜色萧瑟。
柴房里灯火通明,陆璟肆高大身躯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伟岸。
那驿长双手被反剪着绑在柱旁,口中塞了布条,看到陆璟肆进来时,往旁边柴火堆里藏了藏,极力掩饰自己眼底的惊恐。
他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什么官,只知道自己过往行径皆已败露,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承影上前一步,将驿长口中的布条取下。
他连忙弯腰求饶,“大人饶命,饶命啊,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陆璟肆显然不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刺冷,“东西从哪儿来的?”
“顺…顺的…”
“大人,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绝对没有欺瞒。”
陆璟肆凌厉的眸色射向他,“说清楚。”
“差…差不多从半年前开始,每隔一月,便有官差运箱子从这儿经过,在青阳驿短暂歇脚。”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那里边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他们看护得紧,当是官家之物…”说到这儿,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陆璟肆的脸色,复又连忙低下头,继续说道,“后来,有一、一次,他们饮多了酒,说漏嘴,我们才知道…那里边都是财物…”
“且、且还是碎银金锭银票珠宝都有…胡乱、胡乱就塞在那箱子里,就是偷偷拿走一两样,也发现不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三人才起了歹心。
一开始他们不敢拿多,有时摸走一小块金锭,有时顺走对宝石耳铛,后来发现那些人果真发现不了时,胆子便大了起来。
那一小箱金银珠宝,便是这样积攒下来的。
闻言,陆璟肆神色骤凛。
“那些人可是从江南而来?”
“大人怎么知晓?”驿长下意识抬头,诧异问出声,随即又反应过来这话不是他该问的,连忙低下头。
陆璟肆继续道,“可知他们离开青阳驿之后,往何处去了?”
青阳驿是江南去裕京的必经之路,但北上却不是只有裕京一个地方可以去。
那驿长连忙应道,“他们往裕京城去。”
“可确定?”
“小人十分确定,”他满脸颓色,“到了这个份儿上,小人也没必要隐瞒些什么。”
怪只怪自己当初鬼迷心窍,一步踏错,步步错,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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