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觉得戚赵氏或许回了老家时,离墓地不远的河流处传来突兀地“扑通”一声。
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苏珞浅心头一跳,也顾不得“死者为大莫要大声惊扰”的规矩,扬声喊道,“快救人!”
话落,几个护院连忙往河边赶。
这一小处郊外的安静被彻底打散。
火把的噼啪声,救人的落水声,还有不间断响起的高呼声,一声接着一声。
好在几个护院皆是手脚利落的,当中亦有熟悉水性之人,合力将投河者一起捞了上来。
苏珞浅循着火光一看,果然是戚赵氏。
——
戌时过半,别院之中。
厢房内烛火通明,老大夫替戚赵氏把过脉后,幽幽叹道,“好在救上来及时,她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即可。”
“王妃命人按这副药方抓药,每日按时服下即可。”
苏珞浅,“多谢大夫。”
“银朱,送送老先生。”
银朱领了命,将人送出去。
床榻上,戚赵氏悠悠转醒。
她似是有些迷糊,几息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王妃借给她暂住的那处小院。
“王妃...”
苏珞浅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劝慰道,“戚家婶子,你这是何必呢...”
戚赵氏惭愧地低下头,“王妃,对不起...民妇辜负了王妃的一片好意。”
“可我...在这世上,已经是孑然一身,风雨飘零,没有归处可去。”
适才在王府中,苏珞浅问她家中有无房屋时,她说了谎。
老家的那几间土屋,早在为了给婆母治病时就已经卖掉了。
如今家里只剩她一人,当真是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苏珞浅看着她常年风吹日晒,尤显蜡黄的脸,无声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你亦可重新找寻生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是什么?”戚赵氏愕然抬头,脸上淌着泪,眼底写满不解,“我的丈夫,我的女儿...都不在了...”
对于她这样的老百姓而言,家便是一切,家人便是一切。
如今这样,如何还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厢房门口传来响动,是丫鬟煎好了药端过来。
苏珞浅柔声道,“你先把药喝了。”
戚赵氏点点头,苏珞浅看着她将药一口不剩饮尽,这才继续说道,“你想不想学认字?”
“认字?”
这完全不在戚赵氏的考虑范围之内。
对于最底层的老百姓而言,读书认字是一种奢望。
然而苏珞浅目光坚定,“对,认字。”
当初龚奇和冯谷就是利用戚赵氏和女儿不识字这一弱点加以利用,如果...如果...
戚赵氏一想到女儿,鼻尖一酸,眼底的泪再度落了下来。
若是她识字,是不是女儿就不会死?
她捂住心口,哭湿了一整张帕巾。
须臾,戚赵氏抬起头,看向苏珞浅,“好,我学。”
但话一说完,她便有些迟疑,“王妃,我这年纪...又是女子...”
苏珞浅见她答应,神情终于稍稍缓和了些,“我打算在城南开间免费女子学堂,若你不嫌弃,可到学堂当小工,学堂先生的课亦可旁听。”
让戚赵氏当小工,每月付与她工钱,便是给了她经济来源。
让她认字听课,则是让她心存念想,找到好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人生还很漫长,有了理由和念想,在往后的几十年中,她才不会偶一想法偏差,便又再生自寻短见的念头。
听到苏珞浅的话,戚赵氏眼底迸发出惊喜,“真的吗?我可以学认字?”
她脸上还有泪,但神情已经全然不似刚才那样颓然了无生气。
苏珞浅坚定地点头,“可以,学堂的先生教什么,你都可以学。”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泽兰拦住,转而跪倒在床上,就这么给苏珞浅磕头。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苏珞浅起身将人扶起来,轻声道,“既如此,咱们便说好了。”
“现下学堂还在装修,你就还是先住在这里,待秋季开学之后,你再搬过去。”
舒云斋在城南,和这里距离不近,以后戚赵氏要在学堂做工,自还是住在那边方便些。
苏珞浅认真地看着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盛了漫天的星光一般,璀璨动人,“往后,你就莫要再生今日这样的念头了。”
“不会了不会了,”戚赵氏摇头,又是哭又是笑的,“我会听您的话,好好活下去。”
“好好生活,努力学认字。”
苏珞浅见她真的转变心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时候不早,她又再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别院幽静,庭院中栽种的花朵在夜色和柔风中轻轻摇摆。
苏珞浅一身素浅色衣裙,刚跨过地栿,便瞧见于巷道中长身玉立、高大挺拔的男人。
第221章 泡脚
夜色如水般温柔,周遭一切安静祥和。
陆璟肆一听到门口的动静,便大步朝她而来。
将手中的雪青色披风披在她身上,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纤细的手臂,又顺着柔绸的布料而下,握紧她的手,低声问道,“累不累?”
苏珞浅站在他身前,感受到双手传来的温热,心中软成一片。
她抬起头看他,男人眉目英挺,硬朗俊逸,侧脸在巷道不算明亮的烛火之中被镀上一层阴影,显得愈发凌厉。
然而眉眼间却带着明显的温柔。
苏珞浅眸中泛起轻轻浅浅的笑意,“我不冷。”
春末夏初的时节,她裙衫合适,并未觉得凉。
不过陆璟肆不这样觉得。
他揽住她的肩,将人带进怀里,一同往巷道口的马车走去,“不冷?”
“是谁前日腹痛得直往我怀里钻?是谁......”
“你别说了。”
苏珞浅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唇,耳根子微红。
她微恼地跺了跺脚,声音细弱蚊蝇,“我那是癸水,又不是着凉。”
陆璟肆被她捂住唇,只余那双漆黑的眉眼就这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眼底藏着浓稠缱绻的爱意,直白又热烈。
苏珞浅被他盯得脸都红了,不自在地缩回手,先他一步踩上马凳,入了马车车厢。
陆璟肆紧随其后。
泽兰和银朱以及一众护院跟在后头,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内,壁灯明亮。
陆璟肆紧挨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揉捏把玩,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飞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事情解决了?”
苏珞浅往他怀里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算是解决了吧。”
“我问她想不想学认字,”她抬眸看他,眼底亮晶晶的,语气中藏着事情得以解决的轻松,“她说她想学。”
“我让她以后就留在学堂当小工,每月赚些银两,先生上的课她也可以去听,这样,算是给她余生留了些念想。”
有念想,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陆璟肆垂眸,与她的视线交缠,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低声道,“我家王妃果然聪慧过人。”
不过说起今夜之事,苏珞浅仍是有些后怕,“也怪我下午时没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若是那时便将人留下,也就免去了今夜如此折腾了。
陆璟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苏珞浅轻轻地应了声,好在现下事情已经解决,她也就不再懊恼于这些。
想到这儿,她抬手环住他的劲腰,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还是有些累的。”
声音娇里娇气。
陆璟肆无声勾着唇笑,大掌顺着她紧致纤细的曲线往下,停在她腰间,一点点帮她揉按。
她身子不适,今夜又如此折腾,疲劳些也是人之常情。
陆璟肆一边给她按摩,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低声道,“待会儿回去继续给你泡脚?”
不知从何时起,陆璟肆养成了在她癸水期间为她泡脚的习惯。
苏珞浅抿着唇笑出声,“若是让外头的人知晓凶神恶煞的陆大人回到家居然给妻子洗脚,不知得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陆璟肆睨她,“都说凶神恶煞了,哪儿还有人敢议论。”
闻言,苏珞浅还真是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答道,“确实。”
马车辚辚向前,不多时便停在承安王府门前。
福临担心了一个晚上,此时看到王爷将王妃平安接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清樾和小星星已经睡着,主院里备好了给两位主子沐浴的热水。
苏珞浅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一边拿巾帕绞干头发,一边从屏风后出来,一眼便瞧见陆璟肆正将足桶放在床边。
她秀眉微扬,“还真泡啊?”
今夜回来得晚些,本来还觉得泡脚有些麻烦的。
陆璟肆牵着人坐在床边,理所当然道,“我问过府医,他说这段期间泡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苏珞浅倏地想起,他总是会去问府医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之前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晚过后,他就去问府医要了消炎膏,后来她怀孕了,他还去问过孕中期能不能同房,现在又问府医癸水期间能不能泡脚。
一想到这些,苏珞浅颇觉好笑,清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笑意盈盈。
不过他低着头在给她洗脚,她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长密的眼睫,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型。
再往下,是男人那双握惯剑、执惯笔的麦色大手,正在为她洗脚。
手背上青筋苍遒坚硬,透着绝对的力量感,此刻在水波之中,倒是显出几分柔和。
苏珞浅眸色微动,学着他以前捧住她脸接吻的动作,弯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陆璟肆就保持着被她捧住脸的姿势,漆黑的目光自上而下,将她巡视一遍。
她刚沐浴过,一身轻薄宽松的里衣,此时因为俯身的动作,领口微开,可以看到里头胭脂色的小衣,娇粉鲜腻,衬得周围滑嫩的肌肤愈发白皙透亮。
室内的烛火光亮在那上边镀上一层光晕,格外惑人。
而再往下,便是掩在小衣之下的起伏沟壑。
柔软的,馨香的。
陆璟肆喉间下意识重重一滚,飞快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过于灼热,苏珞浅自然察觉到了,白嫩小巧的脚丫在足桶中轻轻踩了下水, “还得麻烦陆大人忍一忍哦。”
声音里狡黠显而易见。
陆璟肆兀自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继续动作,为她泡脚。
**
城南舒云斋的装修进度喜人,苏珞浅时不时会去监工,待见到院门完全改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时,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消息告知于陆璟肆。
而陆璟肆曾答应过她的教书先生,也已经挑选完毕。
裕京本地人,二人皆是秀才,只不过一人因为家中变故不再向上考取功名,而另外一人则是因为一场意外而脸上留下疤痕。
大瑨朝律例,在朝为官者皆代表大瑨,因此须得五官端正,品貌齐整之人才有资格。
不过两人虽然并未考取更好的功名,但个人的真才实学却是当不了假,不然也过不了陆璟肆那一关。
忙着自己的事业,苏珞浅每日的生活格外充实。
不过在初夏到来的时日里,她收到了一个消息。
第222章 风与阳光,请共同见证
孔翠怜死了。
死在荣宁侯府后院的围墙边。
自从尹齐耀被判了刑之后,孔翠怜的精神便越来越失常,但从外表来看,却是比之前好很多。
此前她被软禁在后院一处小小的院落之中,蓬头垢面的,但后来每日脑中总在虚妄地盼望着尹齐耀能再踏入她这院子,带她离开这一处。
因此她又开始重新捯饬打扮自己。
然而,已经被判监禁罚作劳役的尹齐耀是不可能来的。
日子长了,孔翠怜便生了别的心思。
她想离开侯府,但始终不得其法,最终想出了翻墙逃走这一招,可却在翻上墙头的那一瞬间摔下来,后脑砸在墙角的尖锐石块上,当场磕出血。
待到院子里的下人发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侯府中死了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妾室,并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过江秀璇还是派人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苏曼蓉。
苏曼蓉自是接受不了,但她不敢去侯府闹,于是又想着上门去找苏良卓和崔安岚。
但孔翠怜会得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曾害过苏珞浅,光凭这一点,苏良卓和崔安岚就不可能帮他们什么。
最终苏曼蓉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妾室不得入婆家祖坟,孔翠怜被荣宁侯府一口棺椁装下,抬回了母家。
苏珞浅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浮现丝意味不明的笑。
一卷草席都有可能成为妾室的归宿,江秀璇还为她准备了棺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这一些,都与她无关了。
**
盛夏已至,舒云斋的装修到了尾声,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苏珞浅联系了匠人打造书桌椅,又亲自带着泽兰和银朱去挑选笔墨纸砚,每一样都亲力亲为。
有时回到王府时,身上会带着墨香,清樾和小星星挨近她时,小鼻子耸动嗅了嗅,在墨香之中嗅到来自娘亲身上独有的清浅香气,便“咯咯”笑着往她怀里钻。
两个小娃娃即将满周岁,正是最好玩最可爱的时候,苏珞浅白日忙舒云斋的事,回府后大半时间又都花在两个孩子身上,免不得冷落了陆璟肆。
每回两人陪同孩子玩耍时,她总能感受到来自身旁的幽怨视线。
苏珞浅心中颇觉好笑,只能轻声蜜意地哄,“待舒云斋正式开学,我便没那么忙了。”
闻言,陆璟肆剑眉微挑,语气里有些不爽,“我排在舒云斋之后?”
“当然不是。”
苏珞浅连忙否认,踮着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讨好地揽住他紧劲的腰,“四哥很重要,非常重要。”
陆璟肆幽幽叹了口气,算了,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已经不错了。
再问下去,恐怕会问出些让他更加不爽的答案。
……
八月,舒云斋的所有装修全部完成。
秦舒凝知晓苏珞浅要办女子学堂的事,前段时间时不时就会溜出宫同她一同过来舒云斋。
99/105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