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不怎么会安慰人,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又急又无奈。
“想要安慰我?”温寂言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她的想法,她默默点头,对方揪了揪她的耳朵,“你在我身边就是安慰。”
二人熄了灯上榻,黑暗中,黎婉纠结不已。她从小没有母亲,也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温情。而温寂言与她不同,他有过一位温柔的母亲,却被残忍地夺去了性命。
那时温寂言曾经说过,他被太多仇恨浸染,男女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彼时她还在想是什么仇恨,如今却明白了,八岁丧母之痛,怎能不恨。
独自隐忍多年,默默查出真凶,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该多么脆弱?
以前她不开心的时候,温寂言会把她抱进怀里睡,整张脸埋进对方温暖的胸膛,一切心酸委屈都会烟消云散。
“子鹤,我抱着你睡吧。”她决定效仿温寂言,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的怀里,用又细又白的小手轻轻抚摸头发。
温寂言猝不及防被少女按进一片柔软云朵中,清甜的花果香隐隐约约,盈满鼻尖。
“婉婉。”他又好笑又无奈,“安慰和引.诱是两码事。”
黎婉拧起眉头:“我诱你了?”
太傅大人忍无可忍对着柔软咬了一口,黎婉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别闹……我在认真哄你呢!”
这男人好生无赖,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笑。
温寂言见她眉头舒展才安心,搂住她的腰肢,低沉的嗓音问:“方才在想何事?”
“我在想……你那个时候说自己心中有仇恨,我以为你在吓唬我,原来是真的。”
“那你说儿女之情不过是一时兴起,也是真的吗?”
少女的声音清澈干净,比月光还要皎洁。
温寂言突然掐住她的下颌,目光幽静深邃,语调玩味万分:“倘若是真的呢?”
黎婉嘴巴一撇:“我就哭给你看。”
“我哪里舍得。”他轻声笑起来,低头亲昵地吻了吻她唇角,“我的小哭包。”
“我承认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曾经我以为在没有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之前,我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有个小家伙出现的太过不巧,可我没忍心推开。”
“她有点迟钝,有点可爱,傻乎乎地缠住我不放,害羞时却又把自己埋起来,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上天给我的试炼。”
“很遗憾,我沉沦其中未曾通过试炼。”
“所以黎婉,你让我动了心,就别想再离开我。”
黎婉乖乖听着耳畔的一句句剖白,心中五味杂陈,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遍五脏六腑,她很想抱住温寂言说:我不会离开你。
可她不敢如此笃定,因为人愿并非天愿,她怕万事终成空。
拜托了,再给她一点点希望。
她真的很想长命百岁。
她趴在温寂言怀中,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你真的很怕我离开你吗?”
寂静昏暗中,传来一声缓慢且不可动摇的:“很怕。”
……
翌日,温寂言被圣上派去收拾残局。
黎婉再度去寻柳扶风,这回她再也没有犹豫,气势汹汹直冲药舍而去。
烟熏袅袅,柳扶风拿着小扇子扇风,正在兢兢业业给圣上煎安神药,扭头就见到黎婉严肃不已地盯着他,吓得人汗毛倒竖。
“嫂子……嫂子你怎么又来了?”他结结巴巴,下意识往人身后看了一眼,生怕温寂言突然出现。
黎婉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问病。”
“我可能快要死了。”
第57章 迷心
“咣当——”柳扶风手里的蒲扇将药罐子打倒在地, 安神汤飞溅至人素白衣摆,染下黑黢黢一片。
他顾不上洒落满地的汤药,慌张道:“嫂子你可别吓我,我们行医之人有时胆子很小的。”
“我没跟你说笑。”黎婉蹙起眉尖, 清丽脸庞笼罩愁云惨淡, “我曾经找人诊过……已活不过三载了。”
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父亲的确曾找人为她诊治过, 只不过那时候江湖术士说她还有救, 只要好好吃斋念佛就能康健无恙。最后她手抄了一千多卷经书,仍旧回天乏术,白白耗费许多心神。
“你不是神医吗,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哪怕多活个一年半载也成啊。”
少女唇角微微下耷,神色肃穆凝重, 柳扶风上一回见到这番神色还是在温寂言性命攸关之时。
他心中一悸, 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帛搭在少女手腕, 道:“我为你探一探脉象。”
黎婉安安静静任人把脉,实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对方告诉她一句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上一世有这么怕吗?
柳扶风微微眯起眼睛,黎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唯恐错过对方任何细微表情。只见他神色由一开始的忧虑慢慢转为难以言表的纠结, 两边眉毛拧成倒八字, 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阻碍。
这副模样把黎婉吓得心惊胆颤,犹犹豫豫开口问:“柳公子, 还有救吗?”
“嫂子。”柳扶风深深叹了口气。
黎婉一哆嗦。
“我觉得很严重。”他用一种同情且无奈的眼神瞅着她, “你该早点来的。”
“难不成我连三年都活不过了……”她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柳扶风摇了摇头,继续道:“嫂子你身体没毛病, 但是可能有点臆想症。”
“这种病症虽不常见,不过你别担心,这世上没有我柳扶风治不好的患者。”
黎婉:“……?”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没病?”黎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呢!”
“我柳扶风以自己的京都第一神医名号起誓,嫂子你除了气血稍亏外没有大碍。”
“而且从脉象中也看得出,你的气血不足之症经过前几个月的调理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柳扶风长舒一口气:“我就说你要是真有不治之症,温寂言那家伙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黎婉直接懵在原地。
这不可能呀,她上辈子因这病都死了,怎么会补三个月的气血就痊愈?
“嫂子你最近是不是失眠多梦,以至于把梦境当真?”
“我没做梦……”她眼底茫然,再度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在骗我吗?”
柳扶风安心后老老实实开始收拾地上倒掉的汤药,准备继续给宣嘉帝熬安神汤,语调轻松道:“这种事我哪敢骗你,不信你去问温兄。”
“他这人医术虽然没我高明,但是把把脉不在话下,真有大毛病都不用你亲自来寻我,他定然比你急。”
炉火旁燃起缕缕白烟,蒲扇一扇柴火烟雾呛得人连连咳嗽,黎婉恍恍惚惚道了声谢,心不在焉地离开了药舍。
走出药舍途经金雨山庄的青松园,郁郁葱葱的树木挺拔茂盛,苍劲枝干层层叠叠,散发出勃勃生机,屹立不倒。
目光远眺,入目一片青葱。
她的神思仿佛凝固,久久转不过弯,脑中不停回荡着那句你没有病。
她没有病?
希冀已久的事成真,她居然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可是仅凭柳扶风一面之词她还是不敢安心,因为前世经历过离别之苦,便知想要无病无灾是多么难得的事。
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否则日后连觉都会睡不安稳。
前世之景早已模糊不清,那个为她诊病的江湖术士也难寻踪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找善灵寺的老方丈。
初入善灵寺时她也有诸多疑问,生怕被那个江湖术士骗了,便去偷偷问过老方丈她的病情。当时的老方丈并未直接言明,只道:施主苦痛,结缘可解。
结缘可解。
她认为的结缘便是与佛结缘,于是虔诚抄经三年,春夏秋冬,日日不歇。
可惜佛祖并未怜悯于她,这缘终究是没结成。
难道人重活一世,就能百病皆消?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就算真有这种好事,岂能轮到她身上?
“小姐,站在这儿发呆呢?”桃喜突然从角落里冒出头,笑嘻嘻走过来。
黎婉收起心事,笑着问:“你这丫头又跑哪儿去躲懒了?”
桃喜双手抱臂:“我呀,去干了件大事。”
“瞅瞅你得意的小模样,莫不是去干坏事儿?”黎婉忍不住说。
“才不是呢!奴婢可都是为了小姐您呀……”桃喜气鼓鼓,“方才我去问柳公子要了点东西,据说是他独家秘制的‘迷心散’哦。”
“这名儿听上去像迷.药。”她皱起眉头,“你要害人可别拽上我。”
桃喜叉腰道:“不是迷.药,柳公子说这迷心散能将普通人的心绪放大数十倍,刑部有时遇到棘手的犯人就会给他们喂这个呢。”
“这跟我有何关系,我又不需要放大心绪……”黎婉默默低头,她已经被困惑心绪折磨得够惨了,也不知去善灵寺能不能得到解答。
“不是给小姐您用的。”
“小姐不是总抱怨说太傅大人欺负人吗,您把这个给他服下,想要拿捏他的情绪还不是手到擒来?”
黎婉眉梢微扬,起了点兴趣问:“不会有害吧?”
桃喜摇摇头:“放心,柳公子说这是普通草药熬制的药粉,不会伤身。”
“奴婢已经将此药混在参汤之中,小姐你只需端过去就成。”
“那好吧。”
最终黎婉勉勉强强收下了参汤,慢悠悠一步一步挪回厢房,继续胡乱揣测她的病情。时不时伸出手瞅一眼,偶尔拧一拧自己的脸颊,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她怎么突然之间就成无病之人了呢?
世间诸多离谱事,怎么桩桩件件都摊到她身上呢,若是真的身体康健,那不就意味着能够跟温寂言长相厮守了吗?
思及此处,她神色顿显几分雀跃。
透过轻薄窗纸,在门外隐约可见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黎婉提着食盒推开门,看见温寂言正站在窗边,听见开门动静便转过身来。
“圣上交代的事办完了?”她问。
温寂言来到案前坐下:“叛臣的事等回到京都再处置,微服出巡闹出如此大的乱子,陛下怕是以后都不愿再出京了。”
黎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早就猜到会出大乱子也不提醒陛下,宠臣怎么当的?”
“陛下的宠臣有什么好当的。”温寂言握住她发凉的手,翘起唇角,“能到夫人宠幸才是最大的福分。”
“如此说来我们要即刻回京?”
“婉婉不愿回去?”
“那倒不是……只是……”她吞吞吐吐半天,“我想顺道去一趟善灵寺。”
墉州距京都不算近,回程路途恰好经过善灵寺,若回京后再特意前往反倒是麻烦,还不如顺道去一趟,也省的浪费许多时日。
索性如今有温驰大将军护着圣上,也就无需温寂言时时刻刻不离圣驾,趁此机会去一趟善灵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善灵寺?”温寂言陷入沉思,眸中划过一丝异样,“那不就是你曾经找小和尚送经书的寺庙?”
“……啊,是呀。”黎婉顿时心虚起来。
“婉婉似乎很执着于这个寺庙?”他眼睛微微眯起。
“寺庙里都是和尚,还怕我背着你私会情郎不成?”她故意逗他两句。
温寂言佯装叹气:“我是怕你一时想不开出家,弃了我这个情郎。”
黎婉一时没忍住往人手上轻拍,反被人握住纤细的手腕,此时案上的漆红食盒发出滑动的声响,引起温寂言的注意。
“这是何物?”
差点把这参汤忘了……黎婉对柳扶风做的药有几分怀疑,想着温寂言曾经中过毒,还是不要给他喂乱七八糟的动一下为妙。
“给你熬的参汤,方才在路上风有些大,已经凉了,改日再给你熬。”
温寂言打开食盒,里面正搁着一碗精心熬制的参汤,显然是费了功夫的,他端起参汤道:“无妨。”
男人端起参汤举至唇畔,在嗅到汤汁味道时微微迟疑,眉心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他又问:“婉婉亲自看着人熬的?”
黎婉以为温寂言发现了端倪,便硬着头皮道:“是呀,可有不妥?”
“没有。”语罢,太傅大人一饮而尽。
二人坐在案前商议去善灵寺的事宜,温寂言虽然不知她到底要去寺庙有何事,却仍旧尽心尽力为她规划。黎婉悄悄扭头盯着温寂言清寂的眉眼,有种真实的错觉,仿佛她说什么对方都会去做。
他无条件信任她,而她总是在瞒他。
不知不觉,她渐渐盯着男人出神,思绪飘到九天云外。
从前她总是在琢磨如何尽情享乐,争取这一世活得潇潇洒洒,舒心自在。如今骤然得知自己可能没那么短命,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她真的能活,那么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庆贺一下呢?
就在思绪纷飞之际,凳子吱嘎一声,她的身子突然腾空,眨眼间,就被温寂言侧抱到了腿上。她本能地扶住男人宽阔的肩膀,茫然地睁大双眼与人对视——
在男人眼中,她看见一簇危险难以自控的情愫,令人忍不住浑身战.栗。
虽然温寂言喝了那参汤,可她并没有说出什么刺.激人的话呀,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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