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这一栋楼一共就住了六户人家。要不然也不能那么贵!
到五楼的时候,乔念在家门口停住了。
她回身,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没人应门。灯开着,乔念在楼下特意看了。
她大声唤,“陈奇,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打电话去妇……”
门开了。
孩子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呆毛还竖在顶上,可能是刚睡着了。一边脸有红印子。九月份的夜晚,还穿着半袖T恤和大裤衩子,不怕冷的。愣愣看着她,不,是盯着她,带着肆无忌惮的厌恶。
那是一双瑞凤眼。
有些细长的样子;内眼角的双眼皮隐着,向外渐渐散开,双眼皮愈远愈明显,到眼梢的位置,又深又宽。瞳孔黑得能照出人的样子。
许是因着细长,双眼皮又是这样散出来的,那眼睛看着就冷。尤其还带着厌恶的时候。
乔念不在乎。二十岁的陈奇或许能吓住她,十二岁还不行。
她抬腿进了孩子家。桌上摆着几个泡面桶,还有空烟盒子。乔念找个垃圾袋,一个个装进去,拿到烟盒子的时候,她举着盒子点在小崽子鼻子前,“你再抽,我绝对让他们把你遣送回你舅家。”
“听懂没有?”乔念皱着眉问他。
小崽子不说话,一对瑞凤眼挑着眼梢子、带着那与众不同的双眼皮倔强望着她。固执得跟驴一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你知道你爸怎么死的?肺癌了解一下?”
“我爸是出车祸死的。”他紧紧盯着她,很阴冷滞涩的样子。
乔念又被一噎,大意了。这小崽子那时候虽然小,后来总会问的。但是话已出口,也改不了。一个谎言被察觉就会摧毁全部的信任,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你爸为什么去S市你知道吗?”
陈奇不说话。
乔念继续发挥,“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去S市找专家看病的。”谎圆回来了。乔念鄙视自己。真的,不带这么骗孩子的。可她没办法。
抽烟这种事,靠吓唬是不行的;他要想抽,总能偷摸找着机会抽。所以必须从根里把邪恶的小嫩芽掐死。
“听懂没?还抽么?”乔念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孩子低了头。终于不再拿他那上挑的眼梢子瞪她。
屈服了。很好。
“你既然不住你舅家,非要自己住在这里,就得学会照顾自己,天冷要加衣裳。” 乔念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卫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套到小崽子身上。
刚刚进门时这小崽子一件肉色半袖T恤,左胸上还印了个可爱的小茶杯,下面湖蓝色西装短裤,两个都是纯色系的简单款,配在一起还是挺舒服的。被乔念这么一套,变成了一件厚重、又肥又长的灰绿色秋款卫衣下面露出一个湖蓝色的短裤边边,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因为他不配合,两个胳膊还被窝在衣服里面。像极了被捆绑起来的木乃伊。
有些惨不忍睹。乔念扭头没再多看。
孩子眉眼间全是不满,却仍旧忍耐地站着。估计也是无语。
乔念清了清喉咙,语重心长道,“卫生也要自己打扫,以后我还会检查你室内卫生,听懂了?”
不料那崽子竟然近乎不屑地‘嘁’了一声,别过脸去的同时好像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床头的苹果核放三天都不扔’。
乔念脸上一红,想起前次保姆回老家的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装作没听见。又补充威胁一句,“你信不信要是我发现你不会照顾自己就打电话给妇……”
小崽子不耐烦听她说完,转身的同时把两只胳膊伸出衣服袖子,去到书桌前,把书包里一堆东西乒乒乓乓都倒在了写字台上。
乔念感觉被冒犯了,一点尊重没给她。不过没关系,只要崽子听话就行。态度什么的不重要。她走过去打开家校联系本,按着作业清单一项一项核对,不管质量如何,作业好歹是写完了。
已经十点二十了。
好孩子都是表扬出来的。乔念忽然想起这句话,于是脸上挂上笑,和蔼地望向那男孩子,“陈奇,你看,你只要认真还是很棒的,对吧?作业也挺……”
小崽子根本不听她啰嗦,人已去到门口,大门打开,面无表情,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声音尖尖地、脆生生的、冷冷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乔念滚回了对门她自己家。
她爸妈还没回来。大老板们通常半夜之前不回家。她坐在桌前,调暗了台灯,只照在她桌上正面一团的氤氲黄光,她伸出手指在光里画圈圈。
是走竞赛,还是硬刚高考?
如果是生物奥赛,那太容易选择了;可是数学,她没把握。很多年没接触了。如果出不了成绩,两个月浪费了,只剩七个月。
六科。
生物、化学这两门不用考虑,不成问题。数学、物理、英语也还好说。
语文怎么办?该背的全忘了;答题技巧一点不记得。作文范文,肚子里一篇没有。单单文言文,从头学啊,就够她整两个月的。
一只纤细的手,拧着台灯,从暗到亮、从亮到暗,不知扭了多久。
第6章 第 6 章
◎对他好点◎
第二天一早,楼下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正在下楼梯的乔念险些直接滚到一楼。“妈,你干嘛?”
卢彩凤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乔念的脑袋,“你的头发,念念?”
卢彩凤生得美,穿衣打扮都精致得没话说。作为全市连锁海鲜酒楼的老板娘,在家都化淡妆,每根睫毛上的睫毛膏都是均匀的。
被她这么一喊,主卧门开了,乔悦平一身睡衣揉着眼睛出来,刚想问,“一大清早又叫什么”,睁眼看见乔念,连他自己都是“啊”的一声,“念念,你头发怎么搞的?”
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俯下头来观察她的头发,乔念闻到一股淡淡而奢华的古龙水香氛,她说“没事。”然后走下楼。
在穿衣镜前,乔念甩了甩自己的短发,昨晚上剪的,她自己操的刀,刘海到眉毛上面,基本平的,两边在耳朵上面,后面看不见,反正随便剪挺短。整个人看上去像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张阿姨,上次你那老花镜不是摔碎了,眼镜框扔了吗?”
保姆张阿姨正把蒸好的包子往桌子上放,看见乔念也是张着嘴半晌合拢不上,好一会才回屋取出一副厚重的、黑的、很大的眼镜框,塑料的,交到乔念手里。
乔念对着镜子,把个空框戴上。她想好了,跟高考硬刚。
九个月,还是能拼一拼的。就算时间短点,可她智商又没被狗吃了,怕什么。
但是在硬刚之前,她必须先解决掉那个变态。方法很简单——她已经变成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了,那个变态如果还能看上她,他就是变态中的变态!
来到学校的时候,整个高三1班炸了。
到下午的时候,整个高三年级炸了。
大家都在传说年级第一那个女学霸疯了,因为上个礼拜周考只压了第二名3分,导致心里失衡,自残了。把自己的头发剪得跟狗啃一样。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乔念被叫到了班主任老李的办公室。
“乔念,高三学习压力大,但是你也要放松一些。虽然这次周考成绩对你来说不太理想,你别误会啊,不是说不理想,全年级第一,非常好了,可能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因为你平时总是超出第二名一大截,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你不要消沉低落、伤害自己。”
乔念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解释说,“老师,我没有抑郁。”
老李猛点头赞同,“那当然了,乔念,我绝对相信你是个开朗的女孩子。明天下午你去找一下心理辅导室的陈老师谈谈怎么样?我给陈老师打过电话了,她等着你。”
乔念无语。
“好的李老师,我会去的。我周末再修修头发行了吧?”
老李呼出一口气,在乔念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件事,又叮嘱她,“你修头发记得去理发馆,千万不要自己动刀。自己不许动剪刀啊!”
回教室的路上,路边三三两两的女生聚在一起看她的眼神就很怪。
“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人。”
“以前每次超咱班班长几十分超习惯了,这次就超三分不满意了。把头发剪成那样,也不知道寒碜谁呢。”
“全校老师都拿她当宝,我刚还听副校长问年级组长她的事呢。”
乔念自己挑了挑眉,转过高三6班走廊转角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看到一张戴着眼镜的脸。这孩子,不是,这帅哥长得高,一米八几,就是有点瘦,想到这里乔念脸上有点热,后来他不瘦了,读大学跟她一个学校,Q大建筑学院,身材厚实起来了,很匀称。
还打篮球,光着膀子那种,只穿一条大短裤,挂在腰胯上,要掉不掉的,结实而平坦的小腹,肚.脐眼都露出来了,她见过一次。
宿舍里有舍友还跟她打听他,要他微信号码。
“乔念,”在她就要路过的时候,那瘦高个突然叫住她。
细长的眼睛噙着光,眼镜因为是无框的,显得文质彬彬得很。一定很贵。不贵戴不出这效果。乔念想。
她诧异地侧头望着他。不熟。
透过他那昂贵的眼镜,他的目光内敛而真诚,“其实你很厉害的。这次只是没发挥好。”
乔念微勾了嘴角,嗤了一声。没说话,越过他直直走了过去。
常年的年级老二,姚柏宇。
你被一个人常年压在年级第二,好不容易她失败一次,人要发疯,你什么反应?不应该是偷偷高兴、欣喜若狂么?
还来安慰她?不是伪君子就是男版白莲花。怪不得那么能招蜂引蝶。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谭颖软磨硬泡跟陈思婷换了位置,坐在乔念同桌。
“宝贝儿,做什么呢?一起。”这姑娘一张圆脸,满是雀斑,笑眼,一开口就笑,眼睛弯成月牙,见人自来熟,跟谁都有话。
听到她说“宝贝儿”,乔念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是前世,她会毫不犹豫扭回头,根本不是一类人,可是眼下……她正为语文发愁,这谭颖是常年语言单科年级第一的,还得利用一下。
乔念笑了,从课桌里拿出一本《现代文阅读》,“做阅读理解”,她说。
谭颖神色一僵,她费半天力坐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教别人,于是笑吟吟拿出一本化学小红卷,“那我做化学,不会问你哦大学霸。”
乔念闷着头,已经将手里那本阅读书推到了谭颖面前,“这种问某个字的作用这种题,有个口诀是怎么说来的?”
谭颖近乎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乔念狠狠看了两眼,不可置信,“首统后总二主一理,点评修辞再分析。不是,宝贝儿,你在搞笑么?”
乔念一字一字将口诀记在书上,她当然不是在搞笑,要搞笑也不跟你搞啊。真忘了,多少年了。
谭颖回过头又研究她那道电荷守恒中的多介态离子处理问题,冷不防乔念一胳膊又戳过来,“布局谋篇技巧都有什么来的?”
谭颖:“……”
打下课铃,谭颖发现她自己还停在那道电荷守恒中的多介态离子处理问题,忽然觉得自己当了一回傻逼。她咬了咬嘴唇,笑眼也不眯了,将小红卷往乔念那边摆了摆,“念念,你帮我看看这题怎么做?”
乔念拿过来,在草纸上一番演算,“这里,”她拿笔点了点,“这个结果。”
谭颖眼睛都亮了,“这种题有套路的是不?念念你帮我讲讲。”
乔念一脸无辜,“什么套路?你一步一步推啊。”
谭颖将信将疑,“不会吧,那你怎么做这么快。”
“我以前做过。”乔念面无表情,“一模一样的题。”怕她不信,乔念又把谭颖那小红卷翻了几页,随手几点,“这道,这道,这道,都做过。一模一样的。”
陈思婷搬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乔念刚好透过窗口看到街上一排穿着她们学校初中部校服的男男女女,小崽子们勾肩搭背进了一个叫JJK的电玩广场。她把刚刚演算那张纸草塞进谭颖的小红卷,一个人起身朝楼下走去。
谭颖回到自己座位,冷冷望着那张草稿纸上的演算步骤,撇了撇嘴,想都没想,这么快做出来了,说没套路鬼才信她的。又翻到她小红卷的出版页,上面明明写着今年六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还什么‘以前做过’,谭颖心里‘呸’了一声,不教算了。
又想想自己也没吃亏,不禁嘴角又带上些得意,刚告诉她‘布局谋篇技巧’的时候,特意漏说了一条‘往复叠进法’,出现率很高的,希望下次考试就出现。
JJK电玩广场很大。
一进门,轰隆隆巨响,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又有摩托车的马达声、打篮球的呯呯声,四面八方发出噪音来。三两成群的年轻人乐在其中。
乔念不自觉就皱了眉。这大厅里太乱了,花花绿绿的人穿梭其中。找半天也没看到穿师大附中校服的。这时肩膀被人一撞,几个小女生从她身边奔过,“那个尖下巴的帅的咧!”“我还是觉得那个头发稍长些的好,超A的!”她们这么说,乔念顺着这几个人奔跑的方向瞧过去。
果然看到了陈奇,还有那一字浓眉。
两个人都把校服外套脱了,只穿着白衬衫和蓝西裤,在两台相邻的跳舞机上,整齐划一地拍来拍去。屏幕上闪烁着变幻莫测的线路轨迹,他二人的动作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随着越来越快的音乐节奏,两个人的动作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谁都不出错!跳得真油!
两个差不多身材的帅小伙一起跳,吸人眼球得多,每个节拍都是统一强制的规格。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全是小女生。扎堆在他两个身后聚精会神地看。
是挺养眼的,乔念不禁有些欣慰。小伙子其实优点挺多。而且,他还特别讲究卫生,会打扮自己就是之一。身上的白衬衫永远白得发亮,头发也修剪得很有型,鞋子比她的都干净。
孩子还是听话的;对他好一点。乔念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她走过去,站在那小崽子身后,气沉丹田,叉起腰,厉声喝道,“陈奇,回家。”
第7章 第 7 章
◎超顶的◎
小崽子没回头。
但是这一嗓子把他的节奏喊乱了,本来刚才跟那一字浓眉一起比划得一模一样的,眼看着就错过了好几个拍子,很快,因为错过的节拍太多,屏幕上显示出“GAME OVER”的字样。
跟他一起跳舞的一字浓眉跳得好好的被突然打断非常不满,又来帮兄弟出头。狠厉怒骂,“你妈傻X啊”,一回头看到乔念的脸,他一个哆嗦,又骂一句,“哪来妈X这么一丑八怪。”
话不多说,他一下就揪住乔念的衬衫领子。
正所谓“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最难防”,那孩子又矮,乔念整个领子被他揪得紧绷在脖子上,一时气都喘不过来,她还得低着头迁就他的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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