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温柔◎
056
幽冥之海是一片不祥之海。
海面呈黑色, 墨汁浸染一般。
海浪仿佛恶鬼不甘的怒吼，阴森发寒，日夜不歇。人只要站在这里, 阴寒之气便会钻入肌肤，渗进骨髓，时间一久，再高的修为也无法抵挡。
沈随妄负手而立, 衣袂被风吹响, 海浪怒吼就在耳边。
当年无妄之巅闻人宗主耗费半身功力布下的禁制, 如今摇摇欲坠, 不堪一击。
幽冥之海下，鬼蜮众鬼仿佛闻到腥味的鬣狗, 兴奋而贪婪地冲撞这道禁制。
他们被困此处千百年，眼看脱身的希望近在眼前, 怎能不激动？
沈随妄伸手, 掌心一只小小的白玉瓶。
他对地狱众鬼的狂欢嘶吼充耳不闻, 只轻轻一拂, 那瓶口便飘出一阵雾气。
沈灵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看到面前的人，霎时脸色一白。
她知道自己死了。
可她又出现在这里。
恶鬼的怒吼近在咫尺。她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我哥哥——”
“死了。”沈随妄声音冷漠，无情。
沈灵露出个说不出是哭是笑的表情。
她喃喃：“死了啊。死了也好。”
她忽然聪明起来, 盯着沈随妄：“你留着我的残魂, 想知道闻人一族之事？”
沈随妄眼神无波, 淡漠地伸手：“你以为我会问你？”
他将手伸到沈灵头顶。
沈灵只觉一种灵魂撕裂的痛苦传来, 仿佛什么东西, 被生生与魂魄撕开, 那种痛苦, 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她甚至忘记了一切，只深深恐惧那股疼痛，只会惨叫痛哭。
搜魂。极为残忍的酷刑。如今已被各大门派列为禁术。
沈随妄对于一个人的魂魄这样痛苦，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淡漠地审视着沈灵的记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灵感觉魂魄都要撕碎，哪怕小时候第一次被扭断四肢，那样让她痛到记了一辈子的疼，也比不上此刻灵魂的疼。
她满地打滚，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
蓦地，沈随妄动作一顿，手颤了一下。
他在沈灵记忆中看到了问天，以及问天的主人。
沈灵恍惚中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的记忆。
大概三岁。
她知道自己是个怪物，沈氏跟她年龄相差不多的弟子都躲着她。
她想起来自己杀的第一个人。
她以为死人的面目她早都忘记了。
可那个人的面孔却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矜贵出尘的青年。
他有一双爱笑的眼睛，会摸她的头发，会给她买糖吃。
他大概，是除了哥哥，这世上唯一给她温暖的人。
他出现的那日，沈灵刚接好新的四肢。
她无法控制力量。带头欺负她的男孩，被她一掌劈断了胳膊。那些孩子看她的眼睛，犹如看一个恶魔，惊恐，憎恶。
沈灵红着眼睛跑出门，在大雪地里摔倒。
她睁着干涩的眼睛，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雪地里好玩吗？”青年带笑的温柔声音响起。
沈灵板着小脸抬头，看到一张笑得太过好看的脸。
“我也来躺一下好了。”青年穿着白色大氅，他毫不在意，躺到她旁边，将双手枕在脑后。
“真舒服。”
沈灵觉得这大人很奇怪。
她感觉天色黑了。
到了“吃药”的时间。
内心的恐惧催促着她回去。
可是这小小的自由让她眷恋。
“小家伙，是不是被父母骂了？”青年笑着问。
他永远笑着，似乎没有什么忧愁。
沈灵抿唇不说话。
青年一把将沈灵抱起：“我带你去吃个好东西！”
沈灵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抱住大人脖子。
“我不吃。”沈灵从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
父亲不许她吃。
“可好吃了，你一定喜欢！”
青年一路抱着她飞奔。雪花纷纷扬扬飘下，落在沈灵脸上，冰冰凉凉。有一片落在青年眼睫上，衬得他像个无忧无虑的神仙。
应该是神仙吧。只有神仙才这么高兴。
沈灵小小的心里每天都不快乐呢。
“快咬一口！”
沈灵在发呆，青年将一串红彤彤的东西递到她嘴边。
沈灵扭头拒绝。
乱吃东西的惩罚，她不想受。
“是甜的哦。”青年笑着咬了一口。
那张脸上便绽出璀璨的笑容，又惊叹又赞赏的笑容。
“你们南海竟有如此好吃的东西，真后悔来晚了。”
甜的。沈灵听见沈氏那些小孩说过。
她瞥了一眼那串红彤彤的东西。
“真好吃呀！”青年又咬了一口。
沈灵咽了口口水。
“吃吧。”青年将一颗红彤彤的山楂果放进她嘴里。
沈灵的舌头已经尝到了那丝丝令人沉醉的甜。
甜，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味道。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吞下了一整个山楂果。吃得太快，根本没有尝到其中滋味。
只觉得那甜，便是这世上最好吃的味道了。
“哎呀，你怎么整个咽下去了？要嚼一嚼的！”
青年吓得忙拍拍她的背，唯恐她噎住。
沈灵“啊”张开嘴巴。
青年一愣：“还要吃啊？”
沈灵不语。
青年：“最后一颗哦，回家让父母给你吃知道吗，下次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沈灵得到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山楂果。
这次，她没有直接咽下去。
她按青年教的，牙齿上下咬合，嚼了几下。
山楂的酸味和着焦糖的甜，她感觉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弯下眼睛。
“哎小家伙笑起来真好看！”
沈灵一顿，脸上笑容消失。
天彻底黑了，青年要送她回家。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沈灵不想他被父亲发现。
她闻到了青年身上的味道。
他血液的味道。
跟她每日吃的那些很像。
“我知道家在哪。”她拒绝青年送。
“南海有很多坏人，最喜欢吃你这样的人。你快走。”
青年无奈离开。
沈灵看见他背上那柄殷红的剑。
沈灵回去后不敢提吃了外面的东西。
她第一次对父亲撒谎。
但是错过晚膳 ，父亲震怒。
她缩在黑漆漆的石室内，背上鞭子抽的伤痕火辣辣地疼。
但她今日很高兴。
她嘴里还有甜味。
焦糖的香味。
她睡了很甜的一觉。
*
沈灵没想到还会见到青年。
他不复当日光风霁月，落魄得像个乞丐。
不，比乞丐还不如。
他是阶下囚。
但是他见到她就笑了。
笑得温柔，没有一丝阴霾。
那双好看的眼睛浸满了细碎的光。
“啊，是你。”青年奄奄一息，“抱歉呀，没听你的话。”
他的四肢被铁刺穿透，吊在碗口粗的铁链上，脖子上箍着铁环，琵琶骨被剜去，灵府碎裂，整个人浸在泡了化灵散的水中。
那种水里，她见过很多人。
他们都被剁碎了，煮烂了，放在她面前，成为她的食物。
那味道令人作呕。
她一眨不眨盯着青年，不说话。
她的四肢，曾被拧断，如今接上的，是另一个人的。
她觉得自己是怪物。
“小家伙，过来。”青年带笑的声音温柔道。
沈灵轻轻一跃，便落在青年身旁。
他笑了：“真厉害。”
沈灵盯着他不说话。
“糖，好吃吗？”
沈灵抿唇。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机会出去了。
闻人缕叹息了一声：“小家伙，很抱歉，但是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呢？我用糖做报酬哦。”
沈灵想都没想：“可以。”
“你一定可以拧断我的脖子，对吗？”
沈灵想到被自己拧断胳膊拧断腿的那些小孩，点头：“可以。”
“你拧断我的头好不好？”
“拧断头就有糖？”
“对呀。”
“好。”
沈灵伸手，小小的手掌，握不住闻人缕的脖子。
不知怎么，她看了一眼青年：“拧断脖子，就有糖？”
“对。”青年笑弯了好看的眼睛。
沈灵没看懂那双眼底深深的愧疚。
她轻轻一拧。
“咔擦”一声。
青年永远都不会笑了。
之后被父亲发现，她挨了一顿罚，伤得很重，脑子昏昏沉沉，只记得糖。
他骗人。
没有糖。
沈灵后来找回去，那水池里不见青年的影子。
父亲将那柄殷红的剑给她。
“这柄剑名为问天，问天借道之意。它将会成为你最锋利的一柄剑。”
“那个人呢？”沈灵想问问自己的糖。
父亲沉了脸色：“那个人的事全都忘掉！那不是你该知道的。
十几年过去，沈灵知道那人来自哪里。知道他骗人。
她接到父亲的命令追杀一个跟他同族的小孩。
那小孩的眼睛跟他很像很像。
但没有他爱笑。
那小孩也比青年聪明。
他们没能杀得了他。
因为他跳入了幽冥之海。
可能是闻人宗主布下的禁制对闻人一族的人总是宽容。他穿透了结界，毫不犹豫，跳下幽冥地狱。
父亲气急败坏。
“闻人一族最后的血脉，一群废物，竟让一个残废的小孩逃了！”
沈灵有时候会疑惑，青年到底去了哪里。他没有成为她的食物。
如果父亲将这个人的血肉放在她面前，她应该也会吃下去吧。
可是父亲没有。
沈随妄反复看着那段沈灵拧断闻人缕脖颈的记忆，反复看着随后闯进来的沈氏家主，以及，一个陌生面孔。
他脑海里闪过无妄之巅的一张脸。
他攥紧了手。
沈灵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虚弱的魂魄霎时化作一片片雪花般的碎瓣，消散不见。
作者有话说：
码这章的时候听的是《再见二丁目》
全世界最好的闻人缕，哭了
第57章 057
◎幽冥◎
057
林灵没想到会在南海遇见男女主。
她表面上乖乖听话回去客栈。其实一扭头就使劲戳系统：“怎么样, 沈随妄是不是跟着我？”
系统不耐烦：“是的是的。”
林灵抿唇一笑：“我就知道！”
“统啊，【暗恋物语】最近怎么不提示好感度啦？你是不是偷偷摁下了我的好感度？”
系统装死。
林灵拉长了声音：“哦，原来你是这样的系统。我要投诉！”
就这样一路骚扰系统回到客栈, 她通过系统得知沈随妄一路看着她安全到客栈才离开。
她强逼系统拿出【暗恋物语】，打开的时候，被那叮叮当当的通知声吓了一跳。
【“叮——”搜集到三万两千条对您的赞美，是否查看？】
林灵美滋滋的打开一个一个看了起来。
最后她翘着二郎腿, 嘴边留着口水睡着的。
连睡着都笑着。
翌日一醒来, 她便飞到隔壁窗户推开往里瞧。
沈随妄不在。
她拧了眉头思考沈随妄可能去的地方。
昨日沈随妄一定从沈氏那里得到了闻人一族的一些消息。但是原书剧情对反派背景并没有过多叙述, 她不知道闻人一族之事是否还有更多隐情。
沈随妄的心情大抵很复杂, 这种时候，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待着。
她正在努力思考, 突然听到一声有些耳熟的：“大师姐。”
吓得她一个激灵 ，差点从窗户上掉下去。
等她歪歪扭扭御剑落到大街上, 便看到冯依依高兴地朝她扑过来：“大师姐！”
她旁边是板着脸的酷哥卫霁。
林灵探头往他们身后瞧了瞧, 又往四周看了看。
“大师姐你找什么呢？”
“师父呢？师尊呢？”
“什么师父？大师姐, 只有我和小师弟呀。”
林灵表情严肃：“你们俩是偷偷跟来的？”
冯依依心虚地低下头, 躲到卫霁身后不说话了。
卫霁抿唇, 冷酷着脸：“我们来历练。”
林灵觉得脑壳疼。
她没忍住拍了一把卫霁的头：“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卫霁浑身气息都冷了，他抿唇：“你可以, 我也可以。”
说完, 他不管林灵, 迈步离开。
冯依依心虚：“大师姐, 你放心, 我和小师弟不会有事的！”
她为难地看看林灵, 又看看卫霁的背影, 忙向卫霁追去，像只轻盈的蝴蝶。
“小师弟等等我！”
林灵迅速拿出一张传音符给师父，让他赶紧派人抓卫霁和冯依依回去。
虽然原剧情中男女主的感情在幽冥鬼域卷中进展迅速，但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本就危险的剧情，碰上男女主更增加了通关难度。
她想把危险扼杀在萌芽。
师父收到传音果然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就要过来抓人。
林灵解决了这件事，开始御着剑到处飞，到处找沈随妄的踪迹。
冯依依抬头看见林灵的身影，惊讶：“小师弟，大师姐何时御剑也这么好了？”
卫霁闭眼修炼，没有说话。
自从汀兰大会以来，他修炼便愈发刻苦。每日都在练剑石练剑，不要命地跟妖兽战斗。再这样下去，她担心修为提升前，小师弟要先累倒了。
冯依依又看了一眼迅速从上空飞过的林灵，眼神有一丝复杂。
印象里，每一届新弟子学御剑的时候，大师姐永远是学不会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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