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娥华凑过来看。低像素的照片,家里车牌的车,中环醉酒的女郎。她眉头紧蹙,视线良久落在那张被放大的脸上,仍有些惊疑不定。
车开出去一会儿,大雨立刻滂沱地砸落下来。雨刮器忙乱地划船,整辆车变作一艘乘风破浪的汽艇。
谭天明讲,“你人气高,路人缘又好。出这事,网上骂得厉害。”
子夜没答。接谭天明的手机,阅读一条被全网参观的博文。字很小,做得五颜六色花里胡哨,还裂了好几张。左边一格是《山上雪》,中间一格是《借月》,右边一格是总结。标成同色的字,就是极为相近的一句话或者动作。打头第一行总结就是:“船戏的开头,都是男主去找女主,女主去水房烧水,回来发现男主站在他书桌前,阅读她手写的YY男主的船戏。”
第二行总结,“都是女主尴尬、茫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然后男主率先有了动作,主动走向女主……”
子夜特意看了一眼左边方格里女主的心理描写。
“……周缚放下笔记本,从书桌前走到她面前的整个过程,就是她懂得书中一切男欢女爱的总和。年年脑中炸响烟花,如同解开最难那道算术题一样懂得了爱。”
第三行,是“男主主动的吻”。子夜直接看左边,“那个吻就这么落下来,从额头,到眼。‘然后是哪里?’周缚望着她,好似真的在问,好似真的不懂。他真的很懂怎么勾人。”
第四行,都是男主自称、或对方称之为的“粗粝直白”。左边写着,“她要感谢周缚此刻是个简洁直白的周缚。写风流文字,落到实处却万万作不成一桩艳赋。也感谢他这种直白,任何时候都有一种一针见血的性感,残忍的性感。”
……
子夜微微笑起来。
谭天明叨叨个不停,“……这种东西,没有经验,起初总会仿写,有什么的?而且你是他哥,她仿仿你怎么了?好吧,虽然别人不知道。现在网上的人,也太会小题大做。你爸爸书里最经典的一些桥段,我都能讲出好些个出处……不得不说,网络环境还是对女人太差太苛刻……你不必理会就是了,当事人不追究不在乎,风头一过,也就没事。”
子夜问,“几天没联系上她了?”
“三天。” 上了大桥,谭天明并入车流,艰难行进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又讲,“或者,你可以说,你不在乎这件事。只要你还能写,就真的无所谓。”
子夜:“……”
“这样转移注意力,大家都会跑来问,”谭天明拉尖声线,“新书在哪里呀?催更催更。”
子夜偏过头,望向风雨中的海港,懒怠理会。
“好吧,开个玩笑,”谭天明真的有在认真想办法,“最好最好,你就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而扼杀创作。何况船戏这种东西,花样变来变去,终归也就这么点步骤。”
子夜问,“你认真讲?”
谭天明叹口气,“认真讲,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讲。热度已经这么高了,你再点火,啪——越闹越大,局面只会更难看。”
第21章 陈纵21
想了一会儿, 谭天明又想到什么,问子夜, “圣诞节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之后她有主动找过你吗?”
子夜讲,“没有。”
“她也不是个小气人,”谭天明想了会儿,仍忍不住好奇,“你说什么将别人气成这样?”
“没讲什么,也许她只是这阵很忙。”
“忙到三天不看手机, 节目方通告也不理?你当人人跟你一样,是个非社会人?”谭天明看他一眼, 很想说知道你从不主动。但偶尔偶尔,对于真正关心的事物,是否也可以破一次例?但他终究没讲, 话到嘴边, 连自己都觉得残忍。
“她很好, 我知道。”子夜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很多很好的东西,我都想拥有。早几年你问我为什么不养宠物,我告诉你是不喜欢。只要养不活, 便是不喜欢。我记得后来你没再问过, 应该也意识到这问题很残忍。”
他话不多,不开口时原来在磨刀,趁你不备给你一下子。有时宁愿他不讲,留着去写书, 去伤害一整个世界上的人,要死大家一起死。
谭天明胸口无端觉得闷痛, 再不多话,闷头开车。
陈纵家门口聚了一群年轻人。邻居举报给物业,物业上来看好几次。以为是什么作案团伙,看打扮气质又都不像,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从没见过一群穿奢侈品的团伙,倒像是要在楼道里走秀。
后头还是个最漂亮的女孩子开口,“我们朋友受了点刺激,这好几天没消息了,师傅,您能帮我们想个法子进屋看看她么?这点小事,非亲非故的,我们总也不至于去报警。”
物业过会儿上来讲,“没事,电表水表跑着呢,快递也下楼取过。”
几个人总结:“果然在家自闭。”
Amber道, “电话总也要回一个,大家多担心啊。”
许瑞讲:“她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事对她打击这么大。”
Chris第三次问,“我们等在纵家门口,是不是不太……得体?应该在中国也违法吧,很怕邻居报警。”
钟颖皱着眉头,“明天晚上演播厅补录,你们几个这么远都从地球另一边飞回来了。我个人pd都讲,无论如何不能缺了陈纵。”
群名被群主钟颖改成“寻找最热辣的女人”。她喜欢自称辣妹,以为这么一改,她会立刻跳出来认领,结果没有;陈纵黑热搜最多的时候,张雅骢趁火打劫,发了条道歉声明和还款证明,表明自己爸爸已在陆陆续续赔偿受害者家属,再三为他的“不专业”道歉,声称,“未来三年我的工资也都将捐给慈善机构”。这一波声明并没有给她自己拉来多少好感,反倒火上浇油,被网友怒批——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以往几季是男的出事,这一季是女的出事。恋综筛人能不能再严格点?
发博半小时后,张雅骢的微博被钟颖勒令删除了。
刚刚上楼之前,潘鸿宇随口提了句,说周正歧不该在节目里扒陈纵马甲。周正歧立刻火大,说一开始拱火的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后面能有这么多破事?潘鸿宇听到“破事”两个字立刻黑了脸,质问他,所以你是真觉得陈纵抄袭?周正歧不答。潘鸿宇道,你不配来这,回去舔你们张雅骢去吧……两个人差点在楼下打起来,现在还在火气上,被迫分到两个车子里静思己过。
钟颖看得都有点羡慕,心想,这女的也不是太美啊,怎么走到哪里都闹到有男人为她打架的地步?
过不多时,陈纵电话终于打通了。
“我很好,就是有点累,”声音听起来异常虚弱,“明晚?明晚可以的,不会缺席。我再休息一天就好了。”
大家都松口气。钟颖又讲,“大家伙这两天都回深市。最甜小情侣给你带了点礼物,欧洲特产,火腿羊奶酪红酒之类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还有盒哈瓦那雪茄,你自己知道是谁送的吧?”
陈纵甚至没有力气笑,“谢谢,谢谢你们呀。”
钟颖讲,“宝贝,你就好好休息,我们先走啦。有事群消息,明晚需要开车来接记得提前讲声。”
挂了电话,几人正准备乘电梯离开。电梯门开,出来两个高个男的差点和众人撞上。几人避让了一下,钟颖下意识抬眼一望,又一望,忽然定住脚步,顷刻拿双手捂住了嘴。
Chris在队伍最末,见两人走到陈纵门口,留意了一下。
其中一人摸亮门锁,低头在手机上查看。
Chris好意提醒, “这是1102号。”
两人都回头。查看手机那个点点头,道,“谢谢,我知道。”
Chris和Amber正在狐疑,英文沟通,“好眼熟啊……”
对方也在打量众人。
钟颖率先爆发出一声尖叫,“谭老师!陈……”她仍有点不敢相信,以至于结巴,“陈老师?”
话一讲完,她惊觉自己太吵,立刻又将嘴给捂上。
子夜点点头,“你好,电视上见过。”
谭天明也致以和善微笑,“你们好。”
被陈纵的朋友们当街认出。围观之下,两个大男人莫名都局促了起来,齐头对着一个小小门锁密码研究半天,仿佛在排除炸弹,开始互相推诿。
谭天明讲,“子夜,你快开门。”
子夜束手无策,“我又没有解锁码。”
谭天明低头在他耳边小声哔哔,“密码是你微信数字前六位。”
“不是,”子夜简直无语,伸手再次摸亮电子门锁,“有必要吗?”
“有必要,这事还是你来做比较合适,”谭天明仿佛窃贼头子,在子夜耳边嘀咕完,一面扭头冲众人介绍陈子夜,“陈纵她哥来看她。”生怕坏了陈纵名声。
电梯口众人翘首以盼,半晌,电子锁全盘跳绿,锁舌转上滑轨,嘀嗒,防盗门自动弹跳,开出一条缝。子夜走进黑洞洞的屋里,回头看一眼。谭天明把守在门口,一副没有主人邀请,自己不方便的样子,示意他自己进屋找人。子夜盯了他一眼,给个眼神自己体会,转头进了卧室。
谭天明背后响起一阵终于恍然大悟的窃窃私语。
“陈!”Chris第一个反应过来。
“都姓陈,我怎么从没有想过。”
“长得也有点像……”
“也没听她提起过。”
“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现在去要签名,会不会太唐突?”
“没事,总有机会,明天又能见到。”
“实在不行,以后随时问陈纵要。”
“幸好周正歧没上来,不然他这会应该正在发疯。”
“双陈合体,你以为潘鸿宇就不发疯?”
“一家人不写两家故事,我就说,陈纵这心性,怎么会抄袭?原来是这样……”
……
钟颖一直没讲话。她低垂着头,脸色发黑,疯狂打字辱骂陈纵,美甲在屏幕上敲得噼里啪啦响。众人侧目看着,总觉得这趟电梯下去,指甲和屏幕总得碎掉一个才罢休。
陈纵卧室窗帘没拉,开了扇窗,映了街灯,倒比外间亮,隐约可见扭拧的薄被里有个蜷缩的廓形。连日刮风下雨,桌上都积了滩水,A4纸被吹得满屋子都是。子夜去关窗,看见窗台的咖啡杯里有半杯烟头,旁边还搁了两包空壳,一支不剩。丢进垃圾桶,又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手机屏幕适时了一下,子夜回头,发现她探出只手,保持抓握手机的姿态睡着了。他想将手机给她搁在柜子上,一回头,发现她看着自己,不知多久了。
你还好吗。子夜想这么问,这样得体地问。话到嘴边,仍旧变成了,“第几天?”
“第二天,”陈纵答道,几乎是气声。清清嗓子,又解释,“昨天晚上熬通宵交了稿,睡前发现来了。”
“吃东西了没有。”
陈纵点头,“吃了薯片。”
子夜无奈,“想不想先喝点糖水。”
“好。哥……”陈纵欲言又止,声音渐渐小了点,“能不能顺便帮我从阳台上衣架上……拿条内裤,再取条干净裤子?我穿的纸尿裤睡觉。”
子夜讲,“好。”
听见客厅响起动静,谭天明又望过来。子夜径直拉开客厅玻璃门,在阳台晾衣架上先拽了条顺眼厚长裤下来。随后,又艰难找寻着什么。
环形挂钩上花花绿绿,从鹅黄色小鸭棉质少女款到蕾丝边镂空真丝性感款,应有尽有,款式跨度极大。
子夜一阵头痛。从黑色里挑了条比较保守的,卷在长裤里,转头进屋。
陈纵已经趁机进了浴室。里头有水声,但门没关,开了条缝。子夜敲了敲门,给她放在门边脚凳上。陈纵应了一声,答,“等我一下。”
子夜靠着墙,问,“不疼了?”
陈纵声音朦胧地传来,“你们来之前,她们给我打电话,刚好吃了八片泰诺。”
子夜像是没听清,“几片?”
“八片,”陈纵刷着牙,“能管一两个小时。机会难得,想趁机吃点东西。”
“是不是太多?”子夜讲,“至多不能超过六片。”
“以后不会了,我从昨晚险些痛晕过去开始就暗暗立誓,要找个家里有医生的男人当男朋友。”
“嗯。”子夜语气没什么变化,“已经有发展对象了?”
“周正歧家里是开医药公司的。”陈纵这么答道。接着又问,“哥,就我们两吃饭吗?”
“不是,还有天明。”
“哦,那我还是洗个头吧,如果就跟你吃,那我就不洗头了。”
谭天明远远听见,讲道,“跟天明哥吃,也不必洗头——”
陈纵拒绝,“万一哪天我两看对眼了呢?你会想起我今天蓬头垢面,头屑掉进菜里的样子。然后你就会想起余生,你都要和这样一个女人过,真是窒息。我永远要为自己留个后手。”
谭天明笑得不行。
子夜又问,“想想要吃什么?”
“全家关东煮。”
子夜讲,“一会儿洗好,直接去全家找我们。外面很冷,穿暖和些,不必出公寓楼。”
听见她答,“好。”
陈纵趿着兔子毛绒绒拖鞋到社区全家时,里头只有谭天明一个人。今天关东煮卖得好,不剩什么吃的。刚下班过来的年轻人也不少,谭天明怕她来时吃不上,索性将剩下的全买了,连汤装了两盒。陈纵赶巧,一来就吃上温热的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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