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有了自己家,黛玉再去贾家居住便是亲戚暂居,好就好,不好就罢;若没有立身之处,那就成了寄人篱下,就有了什么委屈,也没个诉苦说理的地方。
再有就是,他现在信不过荣国府了。
林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毕竟列侯出身,家中也小有积蓄,待他百年之后,东西自然都是黛玉的,若是从前,林如海自然相信荣国府不会抢占孤女财物,可知道贾政的所作所为之后,林如海忐忑了。
徇私枉法之事,是贾政和王子腾一起干出来的,而王子腾又是贾政的妻兄,那贾政夫妻俩的人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黛玉是他爱如珍宝的独女,又怎能以身涉险?
因此,林如海最后做出的决定便是,在京中置办宅邸的同时,将林家的家产逐步运往京城,直接交到黛玉手里去。
至于教习这方面,林如海把心一横,直接给皇上修书,求皇上替他寻一个合适的人选。
说来惭愧,他祖籍姑苏,在京中没什么知交故旧,除了贾府之人之外,最相熟的居然是皇上——他曾出任兰台寺大夫,颇为皇上信任,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升迁至扬州盐政。
盐铁历来为国之重政,以他的年纪,能任盐政之官已是罕见,如果再考虑到他中举时的年龄,那升迁速度简直是飞升,这里面固然有他鞠躬尽瘁之功,但皇上的信任亦占了不小的比重。
林如海本非骄纵之臣,但他决定为黛玉赌一把,就赌他这些年的功绩与辛劳,能换皇上对黛玉照拂几分。
就当是他的瞎想头好了,可是以他的官位,倘若有承嗣之子,完全可以由恩荫入官,那么黛玉虽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得朝廷的照拂才对——他也不敢奢求太多,但起码从宫里调个嬷嬷教她还是可以的吧!
让林如海意外的是,皇上不仅准了,而且还挺上心的。
得到了皇上的回信之后,林如海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也开始着手备办京中林府之事。
就算宝钗不提,黛玉也会在这两天里跟贾母提搬出去的事儿的,只是没想到,宝钗居然搬起她来砸了自己的脚——可见玉也是石头的一种。
……
薛家母女和林家姑娘在同一天搬出了荣国府,本该是街头巷尾的一点谈资,却并没在京中引起什么水花,毕竟如今京城里头最引人注意的消息,是贾敬在寿宴上中毒的事。
据说当时在寿宴上,来禀告的下人吓得面如土色,张口便是“太爷没了”,又据说宁国府当夜便置办了寿材,外人问起却只说老太爷病体沉重,因此拿来冲喜。
生日祭日是同一天还是比较稀罕的,不过宁国府始终不松口,众人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谈论贾敬的死亡,传出去倒好像是咒人死一般,因而一时间京里头都伸脖瞪眼等着这件事的后文,谁知这一等竟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消息。
倒是荣国府和东安郡王府越走越近,显然是看好了元春与穆洲的亲事。
惜春这两天一直住在宁国府“侍疾”,甚至干脆搬到了寻仙阁附近的养性斋居住。
监控她是不敢再关了,至少这一段时间内不敢,惜春不仅打开了陌生人识别,顺便还布置了几个小的机关,看看能不能发挥什么作用。
至于贾敬的寻仙阁,现在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贾珍、贾蓉、惜春以及几个亲近的家人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入。
如此重围之下,宁国府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与宁府相熟的大夫每日前来请两次脉,斟酌用药,贾珍和贾蓉在病榻前“亲尝汤药”,从未假手他人。
渐渐地,外头的风声也转了,道贾敬不过是一时服丹出了岔子,如今已在慢慢调理身子,想来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如此这般,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
第三日正逢十五大朝,皇上才在龙椅上坐稳,刑部侍郎吴天佑便迫不及待地出列禀报:
“启奏我主万岁,臣有本奏!”
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其中尤以刑部尚书张枫遐为甚。
倒不是说侍郎无权上奏,只是吴天佑为人谨慎,平日里但凡有所进言,总要先与张枫遐商议,但今日上奏之事,吴天佑却从未与他提起。
皇上点了点头,示意秉笔太监将奏折呈上,随口问道:
“卿所奏何事?”
吴天佑闻言,当即跪倒在地,叩首道:
“臣要参奏宁国府世袭三等将军贾珍隐匿父丧,宁国府小女贾氏惜春毒害生父,荣国府二房现任工部员外郎贾政为其女贾氏元春孝期议亲,请陛下明察!”
一席话未竟,朝堂已经议论纷纷,就连皇上都一时愣住了。
这吴天佑一封奏折,把宁荣二府参了个遍儿,真要是照他折子里说的这般,这宁荣二府也可以不用再在京城里喘气儿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折子里的内容,合上折子拧眉:
“吴爱卿,你虽为刑部侍郎,却不是言官,更无风闻奏事之权,况且参奏朝廷功勋之后,总要讲求些证据,倘若无据污蔑,朕亦不能恕你罔顾国法之罪。”
吴天佑连连叩头:
“陛下容禀,臣有一远亲常年于都城中收倒秽物,他发现这几日宁府倾倒的药渣无一例外,都是毫无救命之效的润肺悉尼汤,倘若贾敬仍然在世,贾珍岂会以这等药物为父亲治病?这显然是因为贾敬已然不治,而贾珍碍于荣府议亲之事,故而隐匿父丧!”
“臣府上亦有一下人与宁府小厮有亲,据他所言,贾珍父子虽日日亲视汤药,却从未给贾敬准备过膳食或是参汤一类的饮食,试问活人可以数日不进食吗?可见贾敬已死,千真万确!”
“至于贾氏小女毒害生父,更是证据确凿,宁府中人人皆知,那吃死贾敬的丹药正是贾氏小女送来的寿礼,此女身犯忤逆大罪,陛下断断不可轻饶!”
皇上还不等开口,一旁的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便已忍不住开口:
“吴大人,圣谕已有言在先,道是你非言官,不可风闻奏事,你如今却是变本加厉,竟是靠别人的道听途说,便敢参奏朝廷勋贵,简直是荒谬绝伦!”
吴天佑跪直了身子,扫了谢鲸一眼,冷声道:
“谢大人说本官是荒谬绝伦,本官看你才是官官相护!京中谁不知你定城侯府与贾家交好,此案你原该回避,如今却急急跳出来回护,这不是因私废公又是什么!”
谢鲸气得脸都红了,立刻朝皇上拱手:
“启奏陛下,微臣身为帝臣,自然心向吾皇,所虑不过是陛下仓促问罪,伤了功臣的心!”
“宁荣二府世代奉公,已历数世,子孙进学入仕奉上之心,殊无少异,陛下若无真凭实据,仅凭三两路人言语便问大逆不道之罪,岂不让人心寒!”
一旁的左都御史朱骊见二人吵得不像,唯恐冒犯天威,便出来打了个圆场:
“二位大人稍安勿躁,也请陛下听臣一言,吴大人虽无风闻奏事之权,臣身为左都御史,却不能视若无物,不过谢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功勋之后岂可因风闻之事,便问此忤逆大罪?”
“据臣所想,吴大人所奏之事,其根源在贾敬性命,若贾敬仍在人世,则吴大人所言自然不攻自破;若贾敬业已故去,则贾珍隐匿父丧、贾政为女孝期议亲一事自然是真,宁荣二府其罪滔天,陛下亦不可不问。”
“是以,臣斗胆请陛下宣贾敬到朝,以示陛下之公正严明,亦可服众人之心。”
皇上拧眉深思,贾敬中毒一事他也听说过,先前心里还有点忐忑,是不是他把惜春验毒的宝贝都拿走了,才导致贾敬没得用,中了毒,但后来想想应当不至于,惜春年纪虽小,却有几分神通在身上,断不会让贾敬陷入这等险境。
是以今日对吴天佑的参奏,皇上一开始是不信的,但听了吴天佑的理由,又有几分将信将疑。
吴天佑今日虽未携人证物证倒场,但已有了证据,想核验真假并非难事。
但若吴天佑所言为真,那惜春的道行可就要打个打问号了,连自己亲爹中了毒都救不了的人,说她有大造化,谁又能信?
思及此处,皇上面色微沉,点头道:“准奏,宣贾敬到殿。”
这案子权且搁下,朝堂上又讨论起其他政事来,宣旨太监去了小半个时辰,回宫禀告:
“启禀陛下,宁国府世袭三等将军贾珍告罪,说是他父亲沉疴缠身,如今身不能动,无法到殿,还请陛下恕罪。”
这会儿吴天佑顿时来了神儿:
“陛下,设若那贾敬当真还有命在,那抬也应该把他抬来,贾珍如今竟敢公然顶撞圣谕,唯一的可能便是贾敬已死,贾珍被逼无奈,只能抗旨不尊,请陛下下旨惩办其罪,以儆效尤!”
皇上仍是拧眉,心情也随之复杂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惜春只会扶乩算卦,难知祸福,亦不会救人?
可是前两次惜春入宫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小丫头有点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感觉。
这般想着,皇上看向宣旨太监:
“你此去可瞧见了贾敬其人?”
宣旨太监一脸为难:
“启禀陛下,奴才见是见着了,就是隔着好几尺,实在也看不太真切,也不知贾敬府上信的是什么神仙,将贾敬放在了一个法阵正中,周围都是画的黄符和点的蜡烛,而且不让靠近更不让触碰,说是一旦有外人触犯,便会害了贾敬性命,是以奴才实在是不知道贾敬的死活,还请陛下恕罪。”
吴天佑厉声道:“故弄玄虚,必定心中有鬼,臣请陛下即刻查办宁荣二府,以肃风气!”
谢鲸在一旁冷笑:
“怎么,在吴大人眼中,重病缠身、难以起身也是什么需要查办的大罪吗?”
吴天佑恶狠狠地看了谢鲸一眼:
“谢大人,你这强词夺理也要有个限度,倘若贾敬真的重病缠身,为何药渣会是毫无作用的润肺悉尼汤?为何贾珍贾蓉父子也从不给贾敬准备食物?”
不待谢鲸回话,吴天佑立刻看向皇上,连连磕头:
“怪力乱神之说总属虚诞,陛下难道真的相信,稚龄幼女能有造化神通?贾家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以神鬼之说蒙蔽陛下圣听,从而蛊惑帝心,谋取私利!贾珍隐匿父丧在先,欺瞒陛下在后,此事万不可姑息,请陛下早做决断!”
他说完,一个头磕下去,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贾惜春倒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想得出这般计划来应付,可惜人死不能复生,贾敬既然已死,她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只要这件事坐实了,忠顺王爷的困局也就破了——若惜春真是有神通之女,为何她“炼”的丹药不能救活自己父亲,反而是吃死了人?就退一万步讲,找不到惜春谋害父亲的证据,可她既没能提前预料到贾敬出事,亦没能救活贾敬,可见所谓的神通,不过是欺瞒皇上的手段罢了!
惜春的“神通”成了弄虚作假,那忠顺王的案子自然还要再斟酌,所谓的什么“试毒宝物”,不过是陷害忠顺王的手段而已。
他们原本是想等宁国府自己兜不住露出事来,再直接参惜春之事的,可惜宁国府太沉得住气,皇上给的十日之期今日已至,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首,硬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
虽然由他出首有越职之嫌,但只要宁国府的罪名坐实,那么其他的也就都不成什么问题了——忠顺王重获自由之后,自然有法子一一替他摆平!
第24章 计将安出
谢鲸心中不平,瞪着吴天佑的脊梁恨不得生啖其肉。
姓吴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朝堂之上指摘京中勋贵之后?
这货不过是个捐班出身,在京中毫无根基,全依仗着自家闺女从前在潜邸伺候,入宫后封了贵妃,才得了个工部员外郎的职务。
前些年,因他熟习商事,又赶上京郊大雨河道涨水,便派了他修筑堤坝,他倒是做得有些体面,替官府省了一大笔银子,这才往上升了一升,渐至工部侍郎。
话虽如此,吴天佑在工部的那些年里,却再没替皇上省过一分银子,总是户部批复多少银子,他便用多少,事后对起来账面上永远是平的。
这么多年下来,外人心里自然都有数,要么就是吴天佑当年能把差事办得漂亮,其实是从自家掏了银子讨好皇上,要么便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从皇上手里捞银子。
皇上自然也知其意,留他在工部侍郎任上办了几次差之后,便调任了刑部侍郎,官位虽相同,却再不似从前一般信任了。
吴天佑其人的发迹,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便是赖着金银进出,似谢鲸这般家世煊赫之人,自然对其颇为不屑,尤其是见到吴天佑居然敢凭几句风言风语、市井流言就参奏勋贵之后,更是对其所作所为大为光火。
就不说身份问题,朝廷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谢鲸此时出头,倒也并非是只为了贾家,更是为了勋爵之后的将来。
如今的朝廷勋贵之后,虽然依旧承爵,但在朝中任实职的已是少数,再说谁家没有点子见不得人的勾当?
设若他任由吴天佑这等人胡乱攀咬而置之不理,则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功臣之后早晚得让钻营小人当了进身之阶。
一旁的朱骊此时也不知作何反应,他原是想着,贾敬要么来,要么不来,总会给皇上一个结果,却没想到宁国府这般死犟,竟拿这般理由搪塞皇上——这不就等于是说贾敬半死不活吗?
隐匿父丧本已是大罪,宁国府何苦再给自己添上一个欺君犯上的罪名呢!
不过先前已有言在先,朱骊也只能俯首:
“陛下,宁国府以此等言语搪塞君上,实有欺君之嫌,臣请陛下裁决。”
朱骊还是留了个心眼,点了宁国府有欺君的嫌疑,却不说该如何处置,让皇上自己去琢磨。
若是别人家,摊上这样的事自然只有倒霉的份儿,但贾家却不一样,毕竟上皇仍在,贾家又是立过功的,先前还见皇上抬举贾家的姑娘,虽说是荣府那边,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儿来,谁知道上头这两尊大佛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皇上也沉默了,虽然吴天佑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忠顺王的关联,但皇上还是由惜春想到了忠顺王的案子上,如果惜春的“神通”是假的,欺君之罪还在其次,当初大皇子洗三案岂不要彻底推翻重审?
如果仅仅只是贾家倒还好办,但事涉忠顺王,皇上便不想让步了。
贾家这头怎么都好办,这等世家贵胄,只要下死手去查,总能找到一两件发难的案子,但能让上皇点头,查忠顺王的机会却是不多。
皇上的手指敲击着御案的桌面,面色凝重,在心里思索着对策。
他这般沉吟长考,落在吴天佑等人的眼中,却成了催命符一般,吴天佑把心一横,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藏匿颇深,从未明面上与忠顺王往来,今日为了保住主子,却是顾不得了。
一旁的指挥同知赵渊见状,便即出列参禀:“启奏陛下,宁国府敢以虚言搪塞天子,实乃大胆,臣请命捕宁府诸人到案,交由陛下御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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