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笑着点点头。
其实她此时已经知道了,朝上攻讦贾家的人是谁了。
让贾敬装病不进宫,固然是为了迷惑那幕后之人,让他更加放肆地攻击宁国府。
但也有另外的目的,就是摸清楚朝堂之上,到底有哪些人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做这件事,惜春的目的很简单——你个杂碎敢动我爹?不想活了就吱声!
朝堂上的诡谲风云,那是他们君臣之间的事儿。
出了朝堂,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惜春报仇,从早到晚。
知道对方是谁,她也就有动手的对象了。
正所谓胳膊折了在袖子里,如果是自家的人犯了错,她教训起来也是不会手软的,但这并不代表,面对外人的挑衅乃至暗算,她就不会护着家人了。
宁府的主子,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来算计一把的吗?
先前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贾珍照例给了对方一个荷包,里面有些银票,还有一张通讯符。
借助这张符纸,惜春便可以听到对方那边的声音。
小太监既然是来传圣谕的,必然要赶紧回去复命,不会刚出门就急着翻荷包。
即便他翻了,也不至于非得只留下银票,把符纸给扔了。
惜春此举,固然有些冒险,但只要贾敬还活着,这欺君之罪便无法坐实。
而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绝不会用可有可无的罪名来难为宁国府。
毕竟,若是宁国府出了事,先前大皇子洗三日的案子,可就全乱了套了。
且不说当日证据全都指向忠顺王,就算没有真凭实据,恐怕皇上也会把矛头指向忠顺王和甄太妃的。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了,忠顺王还能依仗上皇与甄太妃的势力,明里暗里地与皇上分庭抗礼,皇上又怎会不忌惮他?
欺君之罪或许很重,但当天平另一端放的是忠顺王的时候,宁府的这份罪可就太轻太轻了。
惜春抬眸,看向穆钟,微微一笑。
“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女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
“不管这幕后之人真正目的为何,一个诬告忠良之后的罪名,总是逃不过去的,至于如何处置,还要请陛下做主。”
穆钟点一点头,正要开口,却忽然又愣住了。
心思一动,他不由得皱起眉来,上下打量了惜春两眼。
面前的惜春,显然是稚龄幼女,坐在椅子上,脚还碰不着地面。
穆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偏开了目光。
应当是巧合吧。
再怎么说,惜春也只是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她能想到让幕后之人主动上钩的主意,已经是不容易了。
怎么可能是故意给对方安上罪名,方便皇上名正言顺地用国法处理掉这些忠顺王的党羽呢?
穆钟在心里给这件事下了定论,这才看向夏守忠。
“既然事情经过已经弄清,咱们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夏守忠讷讷点头,也站起身来,当着穆钟的面儿,他也不指望讨赏钱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贾公留步。”
贾敬拄着拐杖起来,礼节性地送了几步,便转回来重新落座。
惜春的药剂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那毒药还是难以避免地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损害。
好在贾敬常年修道,身体素质不像贾家其他沉湎酒色的人那样差,服下剧毒也没有立刻毙命,否则就算是惜春,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贾蓉觑得人远了,才收起脸上的恭敬,恨恨地跺一跺脚,甩袖道:
“四姑姑,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了!”
听刚才这意思,那幕后之人居然不是想害老太爷那么简单,而是想要贾家抄家灭族!
惜春点一点头,站起身来。
“朝上的大人们,有他们的案子要查,关起门来,咱们也有自己的案子要查了!”
荣禧堂。
王夫人正在内堂念佛,忽然听人说惜春过来了,一时竟有些奇怪,亲爹病了,难道她不必侍疾的么?
但人既然来了,也不好拦在外头,王夫人便令丫鬟准备茶点瓜果,自个儿起身走到外堂,已见惜春立在那里。
“四丫头今儿怎么来了,你父亲身子已好了么?”
惜春朝人行了礼,而后才落座。
“蒙婶子惦记着,父亲已大安了。”
王夫人略点一点头,心里仍是疑惑。
不是说,那吃坏了敬大老爷的丹药,便是惜春送的么?
如今敬大老爷固然无事,难道宁府里就肯跟惜春善罢罢休,只当是没这件事么?
王夫人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看着惜春也觉得有些别扭起来。
这事儿搞不好是抄家灭族之祸,东府不忌讳,西府里还忌讳呢!
这般想着,王夫人捏着佛珠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将佛珠掐了一转,念几声佛,又看向惜春。
“说起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有眉目了么?”
“咱们两府虽不是那一等煊赫显贵之家,然而到底也与寻常百姓不同,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总不能随便就放过了。”
惜春端盏略尝了一尝,搁盏抬眸。
“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有件要紧的事儿想请教二太太。”
王夫人点头:“你说。”
惜春的目光落在王夫人的佛珠上,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很温和地开口。
“先前我为老爷准备的寿礼,是和几位姐妹的一起,放在二太太这里经管着,等到了日子再抬过去的。”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二太太,这些日子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寿礼呢?”
虽则惜春的话已尽可能的客气,但还是让王夫人勃然变色。
“怎么,听你的意思,这寿礼是在我这儿出了岔子?”
“四丫头,你好歹也是做晚辈的,无凭无据,就敢怀疑到我身上来么!”
“且不说我同东府里大老爷无冤无仇,就算是有冤仇,自然有老太太做主,我这等身份地位,金陵王家的姑奶奶,华云县主的母亲,难道就肯去做这等图人性命的事么!”
王夫人说得动了怒,把脸一扭。
“四丫头,我乏了,你回去吧!”
惜春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站起身来,却并没动身出门,只是依旧温声。
“二太太,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寿礼自送到您这儿来,便不在我眼皮底下,想要查什么时候被人动了手脚,也得先把人都找出来才行。”
“因着您这儿是寿礼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所以我才先来您这儿问问,等回头还得问了担寿礼的小厮婆子,并东府里照管这些寿礼的人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事儿若是咱们自家人干的,两府里都没脸,我又怎么会想要怀疑您呢?”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是想早些找出真相,免得那动手的人躲在暗处,伺机再出手。”
“倘若那贼人当真是从西府里动的手,咱们晚一日找到他,西府里就多危险一日。”
“今儿被算计的是我父亲,焉知他明儿不算计二太太,乃至于老太太呢?”
王夫人细想是这么个理儿,心气也渐渐平和,点点头。
“这话有理,倒是我胡涂了,只当你疑心这等荒唐事是我做的,既然如此,查一查也是应该的。”
惜春略笑了笑。
倘若贼人真是在荣禧堂动的手脚,王夫人即便不是主谋,到底也有个玩忽职守的错处。
人家的寿礼放在你这儿,你不帮忙经管着些,现在出了事,就想要一推四五六?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若是不想管,当初何必发话,叫人把东西都送来呢?
只是她身为晚辈,不便指摘王夫人,况且王夫人在这件事里的责任就算追究起来,荣府里的主子也肯定会来打圆场的——总不能真让惜春把王夫人罚一顿吧?
惜春如今是为了查案,不得不低头,但往后的日子,她是信不过王夫人的了。
虽然早知道这位二太太外物不上心,只惦记自家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并自己生的几个孩子罢了,但真遇了事儿,还是让惜春冒火。
王夫人这会儿已经回忆起先前几日的事情来,沉吟道:
“我如今原不大管这些事儿的,都是你琏二嫂子照应的。”
“只是凤哥儿这两日身子有些不好,一时精力不济,管不到这上头,我想送礼不过是些小事,就替她管了。”
“你们姊妹送来的东西,并老太太和旁人的礼,都一起堆在偏堂里,因着马上就要抬过去,三五不时又有人送礼过来,也就没有太拾掇,都是最后一日礼齐了,才叫丫鬟们收拾得体面些,第二日好担走。”
“咱们府里从上往下数,老太太、大太太、珠儿媳妇、凤哥儿、宝玉并你们姐妹的礼都送过来了。”
“还有些家里头只有女眷的亲戚,也都一并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了。”
“周赵二姨娘不大兜揽这种事,不过环儿也有礼在。”
“还有你薛姨妈并宝姐姐的礼,也都在我这儿。”
“外头爷们儿的礼起初倒是不在我这儿,都在琏儿那里经管着,直到过寿前一日,才叫小子们担了进来,婆子们又送到这儿来。”
“大体上就是这些了,我也不知这些人里头哪个是不妥当的,你自去琢磨吧。”
惜春:……
好极了,荣府里的爷们奶奶丫鬟婆子小厮伴当,有一个算一个,都能亲自或者是派人来接触到这些寿礼。
她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三条腿的蛤蟆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了。
问题是,如果动手的是三条腿的蛤蟆,倒是可以省心了!
所有人都是嫌疑人,这案子要从哪查起?
用穷举法一个一个排除吗!
第27章 Howareyou?Howolda
惜春心里这份窝火就别提了,偏偏还奈何不了王夫人,甚至连责备的话都说不了,也只能干笑两声,站起身来。
“我回去再想想,若是有了什么眉目,再来同二太太商量。”
王夫人点点头,让丫鬟送她出去。
惜春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回身看向王夫人。
“二太太手里头可有礼单么?”
王夫人摇摇头。
“礼单在当日寿宴之时,已交给你珍大嫂子了,现下并不在我这里。”
惜春点一点头,告辞离开了。
“依二太太所说,这案子可不好办呢。”
听了惜春的转述,黛玉以指尖轻点额角,若有所思。
从前听说这位二太太外物不上心,如今才算是见识了。
怪道二太太屋子里常丢东西,多半又都是找不到贼头的,照这么个经管东西的样儿,不招贼才怪呢。
在黛玉对面,惜春浅尝一口玫瑰酥酪,愁眉苦脸。
“我虽然无意指摘长辈,但事情变成这样,实在也太难以着手了。”
“可怀疑的人太多,连求神问卜都没有头绪,难道当真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
“只怕结果还没问出来,就已经把神仙问烦了!”
惜春说完,苦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扭头去看黛玉。
“林姐姐,你快帮我想想吧,这事儿到底怎么入手?”
惜春虽然身负系统,但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勤奋的末世人而已。
真让她像小说里的福尔摩斯一样,根据一点点线索就抽丝剥茧,寻找到犯人的踪迹,她也做不到。
不过,智商不够,外援来凑,谁说查案就非得单打独斗呢?
谁又规定了,惜春这个华生,不能去找一位福尔摩斯帮忙?
在自己认识的这些人里想了一圈,惜春还是选定了黛玉。
虽然凤姐也是不错的人选,但事涉王夫人,惜春有点担心凤姐夹在中间难做。
再者,谁也不能保证,王家没有参与其中。
要找人帮忙,首先要保证,这个人一定置身事外。
找一个当局者帮忙,简直就是在帮对方脱罪。
在剩下的人之中,黛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林家的势力并不在京城,林如海如今还在扬州当着盐政老爷,黛玉身份固然超然,但以林家在京城的势力,她想要在荣府里安插眼线毒害贾敬,怕是还做不到。
也就是说,黛玉客观上不满足成为凶手的条件。
其次,以黛玉的身份性情,也不会参与这种谋人性命的事。
再次,林家是妥妥的帝臣,这在京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黛玉搬出贾家的时候,就是皇上派的教习嬷嬷亲自接她回的林府。
既然林家已经站队皇上,又怎么会与忠顺王的手下勾结,去试图谋害贾敬呢?
所以,林家主观上也不存在毒害贾敬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黛玉是一个聪明颖悟之人,找出凶手的概率也比其他人高。
因此,惜春出了荣国府之后就直奔林府,前来拜访黛玉了。
她并不能肯定,黛玉究竟会不会帮忙,只能是先试一试。
行就行,不行她就再想别的法子。
黛玉听了惜春的话,倒也并不介意帮忙。
“只是我也未见得就能想出什么头绪来,就怕是一无所获,还要耽误四妹妹的时间呢。”
惜春微微一笑,黛玉能这么说,自然就是有门了。
“一个人也是想,两个人也是想,林姐姐不帮忙,靠我还不知道要想到什么时候,怎么见得就是林姐姐耽误了我的时间?”
“倒是有林姐姐帮忙,或许能早些想出端地来,那就是姐姐帮了我的大忙了。”
黛玉笑了笑,当真认真回忆起惜春的转述来。
“四妹妹方才说,那日敬大老爷服下的丸药盒子里有个纸条,上头写着,丸药是四妹妹送过来的。”
“可,四妹妹并没有送过这样的礼,这就同礼单子对不上了。”
“所以,妹妹觉得,这纸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惜春顺着黛玉的话想了下去,若有所思。
“那礼物堆并不是什么隐秘场所,若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然是放得越晚越好。”
黛玉温声笑道:“放得早了,怎么就会被人发现呢?”
惜春有些奇怪地看了黛玉一眼,正要开口,忽然一怔。
王夫人,她不识字!
非但王夫人不识字,就连屋子里的丫鬟,也没一个认字的。
所以,但凡遇到要认字的时候,不是叫宝玉去看,便是叫贾环过去。
若是这样,这暗中夹带寿礼的人,也许早就知道了王夫人不识字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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