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起来,老太太对她还是和气的,等回头贾政回了之后,她再敲敲边鼓,帮着说两句,也就成了。
至于那封信,贾政倒是听话地没有看,但他自然也没有拿给林如海看,只是烧了事,这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事情果然如贾政所料,贾母知道林如海没有同意婚事之后,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念了两声佛就罢了。
贾政看着贾母的反应,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老太太既然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件婚事,那干脆就别起这样的念头不好吗?非要让他冒着险去说一次,倘若他真去说了,被林如海臭骂一顿,或者是在朝堂上使个绊子,难道老太太就能高兴了?
这话他不敢说,但却在心里想了好几轮,越想越生气,只是碍着贾母是长辈,不好明言罢了。
直到林如海离京,皇上也没有下旨给他升官或者是如何,倒是等林如海启程的时候,下了一道圣旨,让黛玉入宫做了四公主的伴读。
圣旨一出,全京城无不侧目,四公主乃是皇后嫡出,今年恰好是十五岁,眼瞧着便要及笄,这会子让林家姑娘进宫伴读,可以说是明晃晃地往她脸上贴金了。
皇上这么看得起林家,为什么不给林如海升官,倒先抬举他的女儿呢?
个中就里,外人自然是迷惑不解,不过惜春倒是清楚得很。
皇上早就想好要抬举林家了,只是事情太多不凑手,所以只能一样一样地干。
要是按皇上的心思呢,自然是升官是第一位的,但对于林如海来说不是这样。
对于林如海来说,目前黛玉的终身大事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都可以往后靠,皇上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
因此,现在的情况,算是君臣之间商议之后的结果了。
在京城万众瞩目之中,黛玉进宫做了四公主两个月的伴读之后,四公主便议定了婚事,嫁给了乐善郡王的嫡子。
而按照惯例,公主出嫁之后,伴读女史就会被放还本家,而为了表彰这些女子对皇族公主的陪伴,女史出宫之后往往会被赏赐食邑封号。
细算起来,这个先例还是惜春给元春开的,只不过元春当时是既有陪伴之功,又在宫里受了些委屈,因此才破格晋封为了县主,后来二公主和三公主的伴读,都是晋封为五品亭主,食邑一百户事。
到了黛玉这里,皇上和皇后商议了一下,决定将黛玉的份位定为乡主,以示尊卑有别。
圣旨一下,京里头更是称羡不已,从前没多少人愿意当的伴读女史,如今倒有许多人家挤破脑袋也要把女儿送进宫门了。
正在全京城都对林家瞩目的时候,更令人称奇的消息从扬州传来。
据说林如海在回扬州的路上就重病不起,到了扬州的时候,更是已经人事不知,但用了皇上下赐的仙药之后,立刻就转危为安了。
消息传回京城,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歆羡,自打平了茜香国之后,皇上手里有神仙赐下的仙药这件事,京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皇上手里有多少,都给过谁,这件事大家心里却是都没数的,现在突然知道林如海被皇上赐下了仙药,自然是震惊不已。
倒是贾母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
紧接着就叫来了贾政,让他去给贾宝玉议亲,顺带把贾琊的亲事也定下来。
在林如海起死回生这个消息的冲击下,贾宝玉和贾琊定亲的消息就显得格外不引人注意了,不过不引人注意,也不代表没人注意到。
最起码,赵姨娘是时时关注着这件事,并且将整件事经由贾环说给了惜春:
“听说林姑爷没事之后,老太太就叫人给宝玉和琊哥儿议亲了,姨娘留神从傅夫人那里打听了一下,听说老太太给琊哥儿说的是王子腾大人的庶女,给宝玉说的就是史大姑娘,两边都已经同意了,年内就能成亲,听说是老太太想让琊哥儿考了秋闱再成亲。”
承命侯府里,贾环将荣府里的消息,一条条事无巨细地掰开了讲给惜春,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灌了一气儿。
惜春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 “老太太还是忘不了她的傻想头。”
在贾母看来,人生四大喜事之中,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就应该放在一处,才叫做有面子,足以引人称羡,所以不管是从前的贾宝玉,还是现在的贾琊,老太太都希望能在人中举之后再成亲。
惜春略笑了一会儿,目光微微一顿,神色凝重起来。
贾环这会儿已经喝完了茶,正打量着惜春的神色,见惜春正色,立刻下意识地开口:
“四妹妹还有什么要知道的,我这就去打听。”
惜春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事,眼瞧着就是秋闱了,你还是念书要紧,对了,这段时间里头,你想办法在荣国府里透露一声,就说我手里也可能有皇上赐下的仙药。”
贾环听到此处,不由得怔住了。
他倒不是怀疑,惜春手里有仙药这件事,毕竟惜春总进宫在京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对于荣国府来说,知道了惜春手里有药,还不想方设法地弄到手里来吗?这对惜春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吧?
惜春只是笑了笑: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想办法告诉他们就是了,尤其是那位史大姑娘,别人谁不知道,她也得知道。”
贾环点了点头,如果要贾家人尽皆知的话,那对他而言还是有点困难,毕竟惜春说的是透露而不是宣布,但如果只是让史湘云知道,那不算什么难事,毕竟史湘云现在就在荣国府里住着,只要让赵姨娘去聊两句就是了。
因为史家兄弟一直在外做官,史湘云也就一直住在荣国府里头,她之前曾经想要进宫做伴读女史,还为这个跟贾母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最后不知是如何商议的,贾母倒是回心转意,送她进宫去参选了,不过史湘云没有被选中,也就罢了。
虽然史湘云是史侯府上的大小姐,不过荣国府上下几乎都知道,贾母属意她做贾宝玉的妻子。
其实一开始贾母的心思也不是这样的,毕竟赐婚之事也是荣国府先搞出来的,只是人家林家不愿意,后来又出了宝玉贬为庶民这件事,也就没了指望了。
按说宝玉已经身为庶民,配史湘云也是配不上的,但贾母琢磨了几年,到底琢磨出一点子门路来。
史湘云的父亲虽然曾是史侯府的大老爷,但人已经故去了,又没有留下子嗣,爵位已经被弟弟继承走了,所以史湘云身上也没有爵位和官职,硬要往平民身份上靠,大概也不是不行。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只要史侯府没意见,那在这京城里就没人能给史湘云出头,凭史湘云一个人,想跟她老太太作对是万难,自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贾母倒是不担心史侯兄弟俩的态度,这两兄弟但凡要是待见湘云,也不会把人扔在荣国府三年不管不顾,连点银子都不留。
这个世上的女子就是如此,再怎么刚正,也是要父兄来撑腰的,在贾母看来,惜春能那么嚣张,只是因为贾敬和贾珍还在,倘若这两人不在了,惜春并不比史湘云强到哪里去。
最起码,史湘云在荣国府住着的时候,还知道讨她这个老太太的欢心呢,哪像惜春,专门干这种吃饭砸锅的事儿!
第75章 秋扇
贾琊和贾宝玉定亲这件事,在整个京城里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原因无他,因为黛玉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定亲的。
用定亲似乎不太准确,确切来说,黛玉是接到了皇上的赐婚。
在本朝,一个能接到两次赐婚的女子,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更别说这两次赐婚的人的身份还一个比一个高贵。
跟黛玉定亲的对象,就是当朝国舅爷现封威毅侯的贺镇云嫡长子,皇后娘娘的亲外甥,羽林卫右将军贺秋鸿。
虽然羽林卫右将军只是五品官职,但考虑到贺秋鸿的家世以及年龄,官职低一点也就不足为意了。
圣旨一下,贾政心底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皇上赐婚,总不至于像荣国府一样,瞒着哄着地玩什么先斩后奏,肯定是先跟林如海通过气儿的,说不定早在林如海进京的时候,就已经知会过他了。
若是他那日当真跟林如海提了贾林两家的婚事,估计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要成为京中的笑柄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荣国府就没出什么露脸的事儿,但能少丢一次脸也是好的。
这时候,林如海往京城运的嫁妆也到了。
顿时,黛玉的嫁妆之丰,又成了京中的谈资。
凡是见过林家往家里运嫁妆的人,回去之后没有不提起此事的,那说是的唾沫横飞:
“打河沿上我就瞧见了,一溜十几只大船,都挂着林家的旗帜,看那船吃水的深度,估计每只船上的东西都轻省不了!这么多只船,别说是运真金白银,哪怕运的都是米面粮油,也得个万八千两才能买得起了!”
京城林家,黛玉打天刚亮就开始清点父亲送来的东西,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算清点完,觉得自己的头都发昏了。
她往年只知道自家的家底儿丰厚,但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银两,以黛玉的性子,也未曾把这些银钱放在心上,更从未因此夸耀过自己,是以从前在荣国府小住的时候,颇有些不长眼的下人把她当做了那等投亲靠友,无依无靠的亲戚,黛玉虽然有所耳闻,却也懒得理会。
扬州林家也是列侯之家,祖辈持家有道,多少年也不曾出过败家的主子,累世积攒到现在,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只不过黛玉先前是初来乍到,不好一开口便夸耀金钱,到后来觉得荣国府亦非纯良至善之地,亦不肯开口,怕被人算计去罢了。
按她父亲信上所说,林家累世积攒下的财富,有一半都拿来给她做嫁妆了。
对于银钱上的事,林如海看得很开,一来古人曾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这等东西又不是死的,只要持家有道,早晚还能积攒回来,他目下就黛玉这一个女儿,不给她还给谁呢?
二来,林如海也必须得让人知道,林家的家底子本来就足够丰厚了。
盐铁既是国之重政,亦是国家的肥缺,自林如海上任以来,他固然是兢兢业业,亦不屑于收受那些脏钱,但是在一些人眼里,他算是摊上了好位置,在这扬州盐政一职上发起横财来了。
林家原本就是富庶之家,不然当初如何能娶得到荣国府的千金,又如何能维持得了林家父女俩不显山不漏水却很烧钱的爱好?
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话说得多了,林如海也觉得絮烦,二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将来有人生事,说林家的财产都是贪墨得来的,他也得有个准备。
这次林如海派人送嫁妆进京,东西是自家的,护送的人却是京里的羽林卫。
一来,这羽林卫就是林家未来姑爷任职的地方,派羽林卫参与这件事,也算是名正言顺;二来,林如海也是借这个机会告诉那些暗中造谣的人,林家有钱这件事,皇上知道得很,他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皇上的,想要用这件事构陷他,或者是离间他与皇上,趁早可以省了。
贾母在家里也听说了林家嫁妆之丰厚,不由得叹了又叹,又想起当年林家为了求娶贾敏,向荣国府下聘时的场景了。
不过那个时候的荣国府也不是今日的模样,虽然荣国公已老,但家里的积蓄还在,贾赦虽不成器,但有父亲管束,倒也收敛得很,贾政是翰墨书生,将来亦有可期,宁国府那边贾敬刚中进士,还不是如今这一心向道的模样,因此,在给贾敏备嫁的时候,荣国府也是下了力气的,硬是让贾敏的嫁妆不比林家的聘礼简薄几分。
只是,那时的辉煌转瞬即逝,这才不过十几年,日薄西山的荣国府就到了如今的境地了。
贾母没再多纠结,只是遣人天天看着贾琊读书,一定要让他考出一个功名来,她已经提前给贾琊捐好了例监的身份,只等秋闱一到,便要将他送进科场里头去了。
贾环这边,赵姨娘也是丝毫不敢放松,课业这边有先生看着,她便变着法儿的给贾环补身子,再加上傅秋芳要摆出个嫡母的样儿来,也三五不时地给贾环送些东西,一时之间,贾环在贾家居然也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了。
秋闱将近,荣国府围着贾环和贾琊团团转,也更显得贾宝玉形单影只了。
这些日子以来,贾宝玉时常寻个地方就发呆,他先前一直觉得,唯有人之真情才是世间瑰宝,什么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最是俗不可耐的东西,但当失去了参与科举的资格之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维系着他眼中真情的,正是他认为的俗不可耐的东西。
从前那些人对他的好,多半倒是觉得他将来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剩下的人里,少半也是为了他的出身,真正欣赏他这个人的寥寥无几,而即便是跟他“志同道合”的人,这些年里也多半是各奔东西。
身份尊贵的入了仕途,身份卑贱的沦落江湖。
而贾宝玉自己,这三年以来,居然在荣国府里头有了世态炎凉之感。
若是三年之前,在外人眼里,贾环怎么可能同他相提并论?
倘若有人跟他说,三年之后,连老太太有时都会偏爱贾环超过你,他定会觉得对方是失心疯了,却不料这件事现在居然已经成了真。
贾宝玉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境,应该跟王夫人差不多。
而且,倘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一年的秋闱,他一定不会洋洋洒洒写出那篇自以为是人间至理的策问了。
宝玉正在出神,忽然觉得肩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是湘云,便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不去陪着老太太么?”
史湘云脸上的笑容一僵,瞅了宝玉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这人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现在去老太太身边做什么,听老太太夸林家多有钱吗?
她就是因为不想听这个,所以才要出来透透气的!
见湘云不说话,宝玉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叹气道:
“眼瞧着就是秋闱,府里忙得团团转,我倒成了个闲人了!”
史湘云听到此处,心里更是无语,现下倒是知道发愁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倘若三年前你能好好应试,还有这什么真琊假琊的事儿吗!
这般想着,史湘云又忍不住想起,前两天跟赵姨娘闲聊时,听赵姨娘提起的宁国府的富贵。
“若是你实在不中意仕途呢,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要我说,你索性学学宫里头那位薛妃的祖宗,经商去算了,你们家本是贵胄人家,比旁人多着些门路,若是你吃得了苦,也能同薛公一般挣一个皇商的名分,谁又能看轻你去呢!”
贾宝玉诧异地看了史湘云一眼,他同史湘云也算一处长大,史湘云先前劝他的话虽然难听,却也都是劝他入仕途的,这两年出了事之后才不提了,怎么如今比先前说的话还胡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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