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了拈自己的胡子,还没开口便先叹了口气。
“老太君这是心病啊。”
贾政一听就麻了,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大不了吃药就是了,只要舍得花钱,还没有调养不好的身子,可太医说出心病这两个字来,事情就麻烦了。
人人都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这古往今来,谁能说明白什么叫心药呢?
钱能解决的事儿,一般都算不上什么事儿,换句话说,钱解决不的事儿,一般来说是小不了的。
贾母的病,显然不是花钱吃药就能治好的。
贾政叹了口气:
“家母命苦啊,我膝下子嗣虽也不少,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宝玉,宝玉养到十五岁上,一下子就病死了,老太太这么多年的疼爱教导,一朝尽付流水,她老人家怎么能不难过呢?”
“老人家心思重,嘴上不说什么,都憋在心里,经年累月地憋着,到底是憋坏了。”
“王太医若是有什么好的方子,只管去开,只要能治好老太太的病就行,花钱是不怕的。”
王太医点点头,还真斟酌出一个方子来,交给贾政,而后才告辞离去。
……
在贾琊和贾环的有心散布下,贾母疯了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还传进了惜春的耳朵里。
她听说的时候,正跟尤氏在一起准备大皇子的生辰礼,尤氏听说了之后,却也只是感慨:
“老太太疼宝玉,到底是跟疼别人不一样的。”
“连珠大爷去了的时候,老太太都没这个样儿过,如今竟为了宝玉发了疯了。”
尤氏一面说,一面摇摇头。
惜春心里头明白,老太太发疯肯定不是因为宝玉,或者说,不只是因为宝玉。
能疯成这样,肯定是贾琊又干什么好的了。
不过这些跟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就是,贾母如果是因为贾琊疯的,那纯粹是自作自受,害人家性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出意外呢?
尤氏在一旁琢磨:
“论理咱们两家这两年走得也不近,不过老太太疯了的消息,现在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咱们家装不知道好像也不太好,可既然知道了,没点表示似乎也不行,大面上还得过得去呢。”
惜春想了想,笑了两声: “常听人说乌龟高寿,王八大补,嫂子替我给老太太买二十对乌龟,二十对王八送过去吧。”
尤氏闻言,顿时奇怪地看向惜春: “这是干什么?”
寻常人家补身子,也没有拿这些王八滋补的,这可都是燥热的东西,老太太要是吃了这二十对王八,还不得补得往外喷血啊?
乌龟倒确实是长寿的象征,那也没有买二十对乌龟祝寿的,这事儿让惜春一说,怎么就好像透着那么一股子邪性呢?
惜春笑得高深莫测: “嫂子只管去办吧,我自有道理,老太太瞧见就能明白的。”
“兴许我这一剂灵丹妙药下去,老太太就能明白过来,不再骂琊哥儿呢。”
尤氏仍然是迷惑不解,不过这两年家里宽裕,那乌龟王八又没几个钱,别说二十对,二百对也买得起,便在寻常的慰问礼物之外,又把惜春这份礼物送了过去。
礼物送过去,全府上下都交口称赞,道是惜春的确有几分本事,这礼物一送到,贾母还真不骂贾琊了。
改骂惜春了。
贾政把这话学给贾琊,本以为贾琊听了之后能放松一些,没想到贾琊听完之后反而沉默了。
惜春无非就是想说,乌龟王八长得一样,老太太想拿乌龟开刀,错杀了自家的王八,只能嚼着王八肉喝王八汤,看乌龟长命百岁地活着,子孙满堂罢了。
道理他都懂,只是他好端端被惜春拿来比乌龟,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
原本穆洲和穆澜去赔罪不成,就已经让陈夫人很扫兴了,听说了贾母疯魔的消息,她越发觉得心烦意乱。
东安郡王府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什么事都不顺呢!
陈夫人想了想,咬着牙叫来元春:
“现在你家老太太疯魔的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我看那亲上做亲的念头也不必再起,你回去收拾房子吧,最迟后日,贵妾就要进门了!”
元春这两日也正为这件事悬心,听到这里,顿时眼泪汪汪: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办呢?老太太也不是不愿意,这不是她病吗,怎么见得往后她就不好了,倘若老太太真的打算做成这门亲事,难道母亲还能把那两个贵妾退回去?”
陈夫人冷哼了一声,心里也有着算计。
说什么贵妾,纯粹是托词罢了,东安郡王府这两年不比北静王府,老王爷去得早,穆洲撑起门楣的时候又太小,这两年已经隐隐有衰落之势了,往年都以旁支庶出自居的穆钟,这两年都隐隐有跟东安郡王府分庭抗礼的趋势了。
陈夫人可不能答应这个,她才是嫡子媳,怎么能反被穆钟家的给压了一头去?
她看重惜春,一方面是因为惜春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惜春是寒学幕后的东家。
只要穆澜娶了惜春,穆家的人脉就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了。
现在惜春还小,说亲的人不多,穆家只要能抢先让贾家点头,这便宜可就占大了。
但,贾母现在已经疯了,如果穆家亲自出面,又未免太给宁国府面子。
毕竟,惜春的父兄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什么承命侯,不就是给皇上试了一回药吗?只要豁得出去,这样的承命侯要多少有多少,很稀罕么?
思及此处,陈夫人看向元春:
“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要么亲事成了,要么贵妾进门,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第89章 逼亲
元春等不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坐着马车,眼泪汪汪地回了贾家。
不知道贾母什么状况,元春心里也没底,先去找了贾政,把事情说了。
贾政现在还是有几分打怵跟宁国府打交道的,倒不为别的,贾母现在听到惜春的名字都跟要疯了一样,他实在不敢在她面前提这门亲事:
“元丫头,你也别怪父亲心狠,现在老太太已经有几分迷了心了,你这会儿再去刺激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怎么遭得住呢?若是她老人家有个好歹,那不就糟了吗!”
元春听到此处,擦眼泪的手忽然一顿,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老太太若是有个好歹——那不是正好吗?
老太太可不比宝玉!
陈夫人若是真的那么喜欢惜春,五个月自然也是等得起的。
等到那时候,说不定她就有了身孕了,陈夫人也就没理由再给穆洲纳贵妾了,就算要纳,不过是用以消遣的贱妾,就像赵姨娘一样的,就算是她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贱妾也扶不了正的,自然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受人欺负。
这般想着,元春心里已经敲定了主意,若是老太太已经清醒过来当然是好,若是没有,那她或许就得想想办法了。
“父亲,我明白了,只是难得回来一趟,我先去看看老太太吧。”
贾政点点头,叹了口气。
女儿出嫁之后不比在家,元春回来一次不容易,老太太又是这么一个状态,时好时坏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最后一面呢?
元春来到贾母处,进门就瞧见贾母在偷偷抹泪,才不过一个多月没见,老太太竟比原来衰老多了,脸上的褶子多了几处,精神也比原先不济了,心里顿时一酸。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贾母转头瞧见元春在这里,满身的颓丧顿时变成了气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抓住了元春,怒道:
“元丫头,你快回去告诉你婆母,咱们家先前死错了人了,该死的不是宝玉,是贾琊啊!他们都不信我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应该能够省事,你一定要回去告诉你婆母,让她替咱们宝玉出气啊!”
元春见状,顿时兴致阑珊,贾母当真是疯的不轻,这样的话居然还能说给她听?
当初全京城凡是跟贾家沾亲带故的,谁不知道宝玉病了,宝玉死了,当初发丧的时候,她还曾经亲自来哭过,那棺木里头的不是宝玉还能是谁?再说了,那帖子里头难道也是写得胡言乱语吗?贾宝玉三个字,她又不是不认识!
元春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既然来之前已经设想好了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她倒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既然如此,那就刺激刺激贾母吧。
于是,元春故意叹了口气,扶住贾母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按回到床榻上去:
“老太太,您真是疯魔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来呢?”
“虽然我知道您很疼宝玉,可是当初死的确实是宝玉,不是琊哥儿,长得再像也不是!”
她话完没说还,忽然被贾母反过来抓住了手腕,元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贾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很快她就没心思去管力气不力气的事儿了,因为贾母在她耳边怒道:
“死是的宝玉,可是病的不是宝玉!”
“元丫头,我不放心他们,他们跟宝玉,跟我都不是一条心,只有你是宝玉的亲姐姐,跟宝玉一母所出,真心向着宝玉的,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现在活着的贾琊,不是真正的贾琊,真正的贾琊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是江南甄家的甄宝玉,跟咱们家宝玉长得一模一样!”
“宝玉当初被四丫头算计,所以考不了科举,我是为了宝玉的以后,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用贾琊的身份,帮宝玉逆天改命啊!”
“原本我是想着,等事成之后,就把贾琊处理掉,这样一来,贾琊死无对证,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分清活着的是宝玉还是谁了,只是没想到甄宝玉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居然将计就计,反过来害死了宝玉啊!”
贾母说到这里,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元春乍然听到这里,才知道贾母的良苦用心,虽然之前已经为宝玉的死哭过一场,现在被贾母的情绪感染,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呜咽道:
“老太太果然是一心为我们好,我今儿才算知道了,只是可惜宝玉没福气,可恨甄宝玉忘恩负义!”
一面说,一面又忽然想起来: “那云丫头肚子里的——”
贾母咬牙切齿: “自然是贾琊的狗崽子了!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在婚后才互换身份呢!”
所以,她才会给宝玉选一个没有后台的湘云,而将王子腾的女儿说给贾琊!
庶女又不比嫡女,只要有心,多得是法子将庶女变成民女之身。
更何况王子腾压根就这一个女儿,根本谈不上什么嫡庶之分!
贾母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擦起眼泪来。
这话她憋在心里几年了,一直找不到人说,因为怕说漏了馅儿,她连睡觉都不敢睡实在了,当初她连宝玉都没告诉,直到成亲前一日,才跟宝玉说了这件事!
现在宝玉没了,她固然是难过,可是也正如贾琊拿捏她的一样,她是贾府的老太君,她还有儿子,孙子,重孙,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喜恶,将全家都拖累了!
从前她敢铤而走险,是笃定了没人能够看穿她的计划,毕竟贾琊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给她行了极大的方便,如果贾琊和贾宝玉没有亲戚关系,又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
只是现在,这件事反而成为了贾琊脱身的借口!
贾母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贾琊一会儿,又转悲为喜。
现在元春回来了,整件事就有转机了:
“所以,元丫头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就算不说穿贾琊的身份,凭你们东安郡王府的手腕,也一定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贾琊的,你是宝玉的亲姐姐,一定要替宝玉报仇啊!”
元春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僵。
伤心归伤心,让她给宝玉报仇?她还想找贾母做主呢!东安郡王府要是能那么听她的,她还用得着回来找贾母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件转机。
当初忠顺王的事儿,她虽然没有全程参与,但先前的事儿也是知道的。
王夫人当初为什么宁可跟薛宝钗对着干,也不愿意跟这件案子扯上关系?不就是因为这案子背后有甄家插手吗!
虽说宁国府有丹书铁券,可是丹书铁券只保不死,却不能保不受罚啊!
如果她拿这件事去跟贾珍谈,自己手上也会多点筹码不是!
倘若贾珍执意不肯许婚,那她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好了,反正她是外嫁的女儿,别说是处罚贾家,就算是诛九族,也诛不到她的头上来!
元春心底里敲定了主意,立刻跟贾母表明了态度:
“老太太您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帮您收拾了那个贾琊,给宝玉报仇!”
宝玉的仇当然要报,但是在这之前,还是先让她利用一下这件事,解决一下自己的麻烦吧。
宝玉跟她这个姐姐关系最亲近了,一定不会见怪的!
元春跟贾母告辞之后,先跟贾政说了几句关于贾母身体状况的事,也只说贾母是思念宝玉成疾,让贾政千万不要逆了贾母的意,她很快会再回来看贾母云云,然后就坐着马车直奔承命侯府了。
听说元春来了,贾珍心里还有点诧异,如果说荣国府跟承命侯府的往来就很少了,那东安郡王府跟承命侯府根本就是没有往来,这时候元春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贾珍想到了一件事,但又觉得有些离谱。
总不会还是为了惜春的亲事吧?
……不能吧。
母亲给儿子说亲,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嫂子给小叔子说亲,未免就太离谱了。
贾珍还是觉得,元春可能是为了贾母的事儿来的。
倘若贾母真的有个什么好歹了,他还是得回去看看的。
但是等元春进来说明来意,贾珍懵了。
你怎么还真张得开嘴啊?
虽然理解不了元春的行为,但也不耽误贾珍选择拒绝她:
“先前在荣国府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妹妹还是别惦记你四妹妹的亲事,这件事皇上已经早有安排,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贾珍的话说得很恳切,但元春直接当他放屁。
倘若皇上真的有了安排,贾珍干嘛不赶紧说出来,难道是为了吊着别人玩吗?
也正因如此,元春也打算上自己的底牌了。
“珍大哥哥且别忙着回绝,也听一听我带来的消息再说。”
“我今天来,一件事是为了四丫头的亲事,另一件事,就是来跟珍大哥哥谈一谈,关于贾琊的事。”
“琊哥儿?”
贾珍更懵了。
贾琊是荣国府那边的亲戚啊,元春跑过来跟他说些什么东西!
元春微微一笑: “也无怪那些人都以为老太太是疯了,说出来,珍大哥哥只怕也是不信的,大哥哥知道琊哥儿他是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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