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 “雪雁,你去同五丫说说此事,记得,慢慢的说,她还小,别吓着她。”
雪雁福身领命下去,过了一阵子,又回来说五丫要来给太太磕头,黛玉叹了口气,让雪雁告诉她免了,让她好生歇着。
黛玉感慨道: “是个好丫头。”
慕泽刚想说两句话将此事带过去,又听黛玉道: “都是祖母,到底也不一样。”
慕泽闻得此言,便知她这是想到了贾母,片刻之间,却想不好要说什么。
黛玉已经自己说了下去: “咱们府上也有一二能赏玩的景色,如今太热,外祖母不爱出门到稍稍凉爽一些时,我想请外祖母到家里来玩几日。”
慕泽忙笑道: “这自然好。”
黛玉又笑道: “还要请凤姐姐陪着外祖母,有她在,那才热闹呢!”
慕泽当然没有不愿意的。
黛玉如此真心诚意的相信和孝敬外祖母,那必然是老太太给了她足够多的疼爱。
慕泽再次暗暗下了一遍决心,绝对不能让贾母使黛玉伤心。
紫鹃过来说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太太去洗澡。
靖国公府正院里有专门用来洗澡的屋子,里头用整块大理石沏了池子,洗澡时热水流通,天还有些冷意时,黛玉很喜欢去泡一泡。
到了庄子上却是没有在家里那样便宜,只能烧些热水用浴桶来洗澡了。
紫鹃服侍着黛玉宽衣,口中絮絮道: “不过是五日罢了,太太且忍耐些,幸而这里还有些鲜花,我让人采了些新鲜的花瓣来……”
黛玉笑道: “怎么就是忍忍了?从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荣国公府固然如今不如靖国公府得势,但想要享受当然是能享受的,只是不管怎么论,那些享受都到不了黛玉这个寄居的表姑娘身上。
紫鹃一怔,也笑道: “是,太太说的是,瞧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从前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想黛玉在贾家时,不时就要听到几句下人们的闲言碎语,要不就是宝二爷惹得姑娘哭,史大姑娘向来爱找姑娘的不痛快,二太太那里对姑娘也不怎么和善,老太太再护着姑娘,到底不能时时刻刻跟着。
紫鹃越想越觉得自己姑娘这门亲事结的真好,看她们姑爷,多疼姑娘呀,姑娘在靖国公府里又是当家太太,下人们不敢不恭敬,上面没有公婆要伺候,中间也没有妯娌小姑子要周旋,姑爷身边也没有什么小妾姨娘的,只两口子和和美美的。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林家老太爷真是慧眼识珠,早早的就给姑娘定下了这么一桩好亲事,紫鹃乐颠颠的想,改日姑娘去拜佛,自己可得多拜拜佛祖,这可真是上天护佑啊!
黛玉并不知道紫鹃这一堆天马行空的想法,待她洗完澡回屋后,发现慕泽身上带着冰凉的水汽。
黛玉皱了眉,道: “你用的冷水?”
慕泽道: “我正需要洗个冷水澡。”
黛玉并不明白慕泽的意思,眉头皱的更紧了: “越是夏日里越不能贪凉,否则……”
黛玉念叨了慕泽一阵子,慕泽边听边点头,并且表示日后绝不再犯。
正念叨着,紫鹃端来一个木盆放在黛玉脚边。
黛玉不解: “这是……”
紫鹃道: “爷说太太今日走的路多,须得泡泡脚,舒缓舒缓,否则明日怕是要腿疼。”
雪雁和春纤一人提着热水一人提着冷水过来,先加了热水,又加冷水,紫鹃伸手试了试,觉得正合适了,才去脱黛玉的鞋袜。
“哎?”黛玉好奇的盯着木盆里看, “怎么还有药草?”
“红花,当归,丹参,三七,都是舒筋活血的。”慕泽过来解释道。
黛玉的脚才触到水,见慕泽走过来,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她忙道: “你坐着你的,这里又用不到你。”
慕泽见她又害羞了,想着大晚上的,不敢再闹她,边坐回去,边吩咐紫鹃道: “给你们太太揉一揉腿。”
紫鹃手湿了,就让雪雁过来给黛玉捏腿。
黛玉抿着嘴笑道: “我倒是享受了。”
水凉了又添热水,直泡了一刻钟后,紫鹃才服侍着黛玉擦干净水,重新穿上鞋袜。
雪雁和春纤将木盆等物收拾出去,紫鹃洗了手,过来铺床。
黛玉垂眸坐在妆台前的绣凳上,不言不语,只是手指捏着衣角不停的揉来揉去。
紫鹃将床铺收拾好,带着丫鬟们退下——她还记得慕泽不让人守夜的事。
慕泽也不多话,只是到柜子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到屏风外铺下。
黛玉瞧着他利索的动作,动了动嘴唇,起身朝榻前走了几步,方低声道: “地上凉,你多铺床被子。”
“好。”慕泽笑着应了,他再度起身去抱被子,语气轻松, “不早了,你快去歇着,明日不还要去放风筝么?”
“……嗯。”黛玉慢吞吞的到里头榻上躺下了。
今夜无月,慕泽熄灭蜡烛时,特意留了两支,他怕黛玉骤然换了地方,夜里会不安寝。
黛玉的确没能睡着,但却不是因为换了地方,而是她脑海里总是惦记着慕泽。
黛玉怕慕泽发现自己没睡,连翻身都不敢,只能直挺挺的躺着,直到屏风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黛玉才动了动手脚,侧过身来想舒展舒展有些僵硬的身体。
忽听得一声: “还没睡?”
黛玉霎时又不敢动了,她的腿尚且还蜷缩着,但她只是愣在那里,不动不说话。
慕泽……是不是说梦话呢?
很快,黛玉就知道慕泽同样并没有睡着。
慕泽轻声道: “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背《诗经》如何?”
黛玉望着床帐外影影绰绰的烛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背《诗经》?”
夜色里,慕泽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 “我娘说,我才七个月大的时候,偏偏白日里睡觉,晚上有精神闹腾,她气得不行,要打我,还是我爹想了个法子,拿着本《诗经》对着我念,我果然就睡觉了。”
黛玉笑出声来: “所以后来先生教《诗经》的时候,你又睡了吗?”
慕泽沉默片刻,道: “原来我不爱读书的缘故在这里。”
黛玉再度笑出声来。
在黛玉的笑声末尾,慕泽开始背《诗经》第一篇《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黛玉不再说话,听着慕泽轻柔的背着《诗经》的声音,黛玉不由放松下来,渐渐的她舒展了身体,舒服自在的躺好,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伴随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句,黛玉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听到黛玉均匀的呼吸声,慕泽慢慢放低了声音,直至再也听不到,黛玉仍然安稳的睡着,慕泽才让自己放松下来。
黛玉睡着了,慕泽却睡不着了。
毕竟,黛玉与他,只隔着一张屏风两层幔帐。
……
次日一早,黛玉醒来时嘴角是带着笑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美梦,虽然不记得具体为何,但黛玉仍然不由自主的觉得喜悦。
刚想开口叫紫鹃,忽想到今日不是在家里,黛玉忙又把紫鹃的名字咽回去,若是让丫鬟们见了自家主子竟睡在地上,未免太不象话了!
想到这里,黛玉倒对慕泽生出些愧疚来,其实……其实慕泽亦到榻上来睡,也是使得的,又不是说他到榻上来睡,就必得是……
黛玉自己想着,倒闹了个大红脸,她忙使劲摇摇头,制止住自己的想法,清了清嗓子后,问道: “你醒了吗?”
半晌无人应声,黛玉觉得奇怪,掀了被子,想要下床一看究竟,但脚踩上鞋时,黛玉又觉得不妥。
于是,黛玉跻上鞋,披了件外衣,走了两步,又理了理头发,再走两步,黛玉又想,自己尚未洗漱,脸色想必不好看,是不是先洗脸匀面后再见慕泽为好?
可洗脸就得叫紫鹃进来,黛玉迟疑犹豫着,最终只站在屏风这边,小声问道: “你醒了吗?”
还是没人回答。
以慕泽的警醒,不应如此呀!
难道他是故意的?
黛玉猜测着,慢慢的探出头去,却见外头空无一人,昨日夜间慕泽铺下的几床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黛玉一愣,回身打开柜子,只见被子好好的放在里头。
黛玉: “……”
夏日天明的早,看天色也不清楚是何时辰,这屋里还没有个时漏,黛玉只好从妆台前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中找出核桃大小的一个金表来看,针已经指到辰末巳初,已然是不早了。
黛玉捂了捂脸,怎么这么贪睡?
等黛玉梳洗完,方问道: “你们爷到哪里去了?”
紫鹃答道: “我才起来那会儿还见爷在院子外头练武,后来他搁下枪,就往外头去了。”
黛玉道: “你们也没个人问问他去哪里?”
紫鹃笑道: “太太当爷在谁跟前都同在你这儿这般,温言软语的百般哄着?我们这些人,爷何时搭理过?我想着,爷兴许连我们谁叫什么名字都记不得呢!”
黛玉面上一红,轻斥道: “谁教你这么没遮没拦的说话!”
“我替太太高兴呢!”紫鹃真心实意道, “太太如今苦尽甘来,我们做奴才的伺候了太太这么些年,都替太太高兴呢!”
黛玉闻得此言,先是一怔,随即感慨万千,是啊,的确是苦尽甘来了,寄居贾家时如履薄冰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返了。
想着紫鹃雪雁陪伴自己多年,春纤亦是伺候了自己几年,黛玉便道: “你们几个的年纪,也该婚配了……”
紫鹃红了脸,道: “太太……”
“婚姻大事,理所应当,不得不提,你害羞什么?”黛玉握住紫鹃的手,叹息道, “咱们相依相伴这些年,离了你,我也舍不得,可我也不能为此耽搁你。”
紫鹃红了眼眶,哽咽道: “谢太太……”
黛玉安慰她道: “你别担心,我会替你去外头寻个人家,销去你的奴籍,给你附上一份嫁妆,让你好好的嫁人过日子。不只是你,你和雪雁,春纤,将来都是如此。”
雪雁和春纤都在屋里伺候着,听得黛玉说到紫鹃的婚事时,春纤当即就提起心来。
紫鹃和春纤都是贾家的家生子,骨子里早就渗透了贾家的规矩。
在贾家,像她们这种太太跟前的大丫鬟,结局无非就那几种。或是年纪大了放出去由父母配个小厮,或是给老爷做了屋里人,或是太太有个年轻的儿子,被赐给少爷做个通房。最差的是像大老爷那里的,老爷一大把年纪了,还往屋里纳十六七岁的丫头,但丫头们又能如何?
跟着黛玉嫁到靖国公府后,她们的出路可以说是稍稍好了些,因为她们是陪嫁丫鬟,这种身份就算在府里配了人,也会被太太提拔成管家媳妇,好歹比随意配个小厮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可能被太太给了老爷做通房,对于很多陪嫁丫鬟来说,这比第一条路要好,毕竟通房将来生了孩子,老爷太太好歹能给个姨娘的身份,虽然到底还是奴籍,但好歹膝下有个孩子,将来算是有个盼头。
紫鹃和春纤都是不做第二个假设的。
紫鹃是因为服侍黛玉多年,二人情谊极深,若是姑爷是个贾家大老爷那种拈花惹草的,那就不是紫鹃想不想的。而如今姑爷是个洁身自好的,跟前除了姑娘,再没有别人,紫鹃何必去寻这个不自在?到时候更是伤了她和黛玉多年的情意,不值当。
春纤则是害怕慕泽,纵然慕泽样貌出众,耐不住此人在黛玉跟前和在旁人跟前是两个极端,一则如春风拂面,一则如寒风凛冽。春纤觉得自己敢去给慕泽当通房,那得先自己把自己吓死。
所以,紫鹃和春纤一直觉得,以后留在靖国公府做个管家媳妇,就是顶好顶好的了!
万万没想到,黛玉能有如此恩德!
雪雁心性更纯真些,她听了黛玉的话,自然是害羞,但还是反应很快的给黛玉磕头谢恩: “谢太太恩典!”
紫鹃和春纤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雪雁一起跪下给黛玉磕头。
黛玉起身把她们三个人扶起来,笑道: “这是好事,都哭什么。”
“我没哭呀!”雪雁疑惑道,她一转头才发现紫鹃和春纤都哭了, “紫鹃姐姐,你怎么哭了?”
紫鹃破涕为笑,敲了敲雪雁的额头,道: “真是个傻丫头!”
雪雁捂着头,迷茫道: “我哪里傻了……”
慕泽进得门来,就见她们主仆三人相对站着,奇怪道: “这是怎么了?”
黛玉听见他的声音,看过来,笑道: “没怎么……你这是?”
慕泽同往常一般,穿一件青色的外袍,只是手里突兀的握了一束花。
慕泽走过来,递到黛玉眼前,笑道: “在外头摘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也有些趣味,我想着你必然没见过,寻来让你瞧瞧。”
黛玉低头看去,就像慕泽说的,这些花没一支黛玉能认出来是何品种,但花儿都热烈的盛开着,散发出一股幽香。
紫鹃揪了揪雪雁和春纤的衣角,三个人悄悄退下去了。
黛玉抬手将花接过来,花径光滑无比,显然是被人细心的整理过了。
黛玉鼻子有点酸,但她忍了忍,抬眸笑道: “真好看。”
慕泽被这个笑恍了神,怔怔道: “哪及你?”
黛玉轻嗔道: “青天白日的,瞎说什么?”
慕泽差点脱口而出晚上就能说了,好悬及时把理智拉回来,笑道: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百合粥,赵太医说百合安神,昨夜你就没怎么睡好,今儿试试这个粥,看能不能好些。”
黛玉心道,我睡不着是谁害的?
不过黛玉虽然睡得晚,但却不是没睡好,清早醒来时她没有任何疲惫之感,况且她手里还握着慕泽才送的花,黛玉心里甜甜的,也不多说别的,只笑吟吟的看了慕泽一眼,就转身找了个精致的花瓶,将花仔细的插好。
慕泽被黛玉娇嗔的眼神看的心里一热,暗道,还是他爹的法子好用,以后得多想想当年他爹是怎么对他娘的,好跟着他爹多学学。
吃了早饭,黛玉让紫鹃将小兔子抱过来,还有那几只小鸭小鹅小鹿,黛玉都要看。
过了一夜了,黛玉还惦记着这些小东西,慕泽悄悄喝了一大碗醋。
黛玉不只惦记着这些,她还想着别的,怀里抱着小兔子,一只手喂着小鹿,口中道: “紫鹃,去将风筝拿过来。”
慕泽顾不上吃醋,忙道: “才吃完饭,歇会儿再去,否则肠胃要难受的。”
从昨日出了京,慕泽总要管着自己这管着自己那,但黛玉并不觉得厌烦,毕竟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真的很让人欢喜。
黛玉笑着听完慕泽的话,改了口道: “先拿过来我瞧瞧。”
紫鹃便去将风筝拿过来。
风筝虽然只是简单的燕子样式,但胜在慕泽特意将其扎的骨架大,看起来倒是不错,紫鹃一个人都撑不住,得和雪雁一人撑着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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