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声应了,慕泽便从桃之夭夭开始背起。
黛玉却疑道: “昨日背到了这里吗?我怎么记得是……”黛玉费劲想了一番, “乐只君子?”
慕泽便笑道: “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觉得桃之夭夭更好……比梁祝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黛玉顿了会儿,低低一声: “嗯。”
于是,慕泽便从桃之夭夭开始背起。
黛玉这一次睡的很快,等到慕泽背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时,黛玉已然熟睡了。但慕泽很不喜欢这篇汉广,他已经求到了,于是慕泽便低声将这篇汉广背完,才住了口亦合眼睡去。
过了一刻钟,黑暗中,慕泽又睁开眼睛。
黛玉就在他身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但慕泽什么都不能做。
黛玉身上的香气飘荡着晃进慕泽鼻子里,他的心跟着浮动起来。
但慕泽什么都不能做。
半晌,慕泽叹口气。
他真的要成圣人了。
……
次日醒来时,屋里仍旧只有黛玉一个人,连带着枕边那只小白兔也跟着慕泽不见了踪影。
黛玉抱着被子呆呆的笑了一会儿,才唤人进来伺候。
今日慕泽回来得早,黛玉将将梳洗毕,他就进门来了。
除了手里拿着的一束花,慕泽还给黛玉带来了一支蒲公英。
黛玉小心的将蒲公英接过来,笑道: “你又到外头去了?”
慕泽笑道: “晨起外头凉爽,好练武,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热起来了。”
黛玉却还记挂着昨日慕泽说自己着凉了的事,遂道: “昨儿你才受了凉,今日怎么还贪凉?”
慕泽心里苦笑,面上忙笑着道: “哪有受凉,只是一时咳嗽几声罢了,不要紧的,昨儿喝了两碗姜汤,今天一早起来,我已然全好了。”
“再者说,你看看外头那日头,昨日我晒了一身汗,别说是咳嗽,就算是风寒,也早好了。”慕泽指着外头道。
“这几日,日头是一天比一天毒了。”黛玉瞧了眼外头那一清早就显得有些毒辣的日光道。
慕泽怕她还要让自己喝姜汤,忙转移话题道: “中午太热,咱们吃了早饭先去那边庄子上,回来你也好歇午觉。”
黛玉刚想说这两日夜里睡得多,白日不必歇午觉,慕泽又说话了: “昨天和前天,中午你都没有睡,晚上便觉得困了吧?所以这两日起的晚了些。我问过这丫头,她说你日日都是要歇午觉的,只这两日到了庄子上贪玩,便不肯睡了。”
话都被他说完了,黛玉气鼓鼓的盯着人,不满道: “谁贪玩了?明明是因为晚上睡的多,白日里我才不要歇午觉的,你却把因果颠倒了,还来派我的不是。”
慕泽陪笑道: “好,这话是我说错了,不过你都习惯了歇午觉的,乍然改了,我怕对你身子不好,你还是乖乖歇着啊。”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哄小孩的意味,黛玉一边觉得难为情,一边心里熨帖甜蜜着,两厢拉扯之下,她倒忘了说话。
慕泽见黛玉并无反对之意,过来拉住她的手往前头去用早饭,口中道: “那就这么定了。”
从出发到庄子上来这两日,慕泽时不时就要握一握黛玉的手或是扶一扶黛玉的手臂,黛玉渐渐的已经有些熟悉这番不十分亲密的亲近,不会次次都要羞的面红耳热手足无措了。
但那也不能当着一群下人的面牵着手呀,黛玉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亲近,回过神来就轻轻挣开了慕泽的手。
“……嗯,你不会还不晓得紫鹃的名字吧?”黛玉眨眨眼睛,想到方才慕泽指着紫鹃说的话,又想到昨日紫鹃的话,正好拿来遮掩她的不自在。
慕泽一笑,道: “我怎么不知道,她是紫鹃。”说着,他还伸手指了指紫鹃。
黛玉指了指雪雁,问道: “她呢?”
慕泽答道: “雪雁。”
黛玉想起来前日她才叫过雪雁的名字,慕泽必然是那时候记住的,又指向春纤,再问道: “她呢?”
慕泽顿了顿,道: “我有点饿了,咱们快些去吃饭罢……”
黛玉扑哧一笑,就知道他记不得。
黛玉平日里叫她们都很少称名字,都是跟前伺候惯了的,一句话说出去,她们自然知道谁该做什么。
不过慕泽倒也不是从来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黛玉才嫁过来时,紫鹃给慕泽行礼时一一说过,只是慕泽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何况慕泽吩咐她们做事也不必叫名字,只抬手指指,也没人敢不从的,就没有非得知道谁叫什么的必要了。
但眼下这并不重要,黛玉也无心笑慕泽了,她一直拿在手里的蒲公英被她一笑之下吹散了。
黛玉忘手里还拿着一支蒲公英,笑起来抬手掩唇时,一口气过去蒲公英就飘扬而去了。
黛玉苦了脸: “呀!我的蒲公英!”
慕泽也不觉得窘迫了,失笑道: “外头好些呢,我再去给你找两支来就是了。”
黛玉怏怏不乐: “再寻来的,到底不是那一支了。”
慕泽道: “但为你找蒲公英的人没有变。”
黛玉怔了一怔,抬眸看着慕泽问道: “一直都不会变吗?”
慕泽专注的望着黛玉的眼睛,坦诚笃定: “一直都不会变。”
黛玉抿了抿唇。
一直到了坐上出门的马车,手里再次握住两支蒲公英,黛玉仍有些心神不宁的。
慕泽抬手抚过黛玉如玉般无暇的面庞,轻声道: “咱们是出来玩乐的,别想那些了,高兴些。”
黛玉摇摇头。
慕泽的承诺,慕泽的保证,慕泽的贴心,他给了黛玉那么多,黛玉却不知道该给他什么。
黛玉还不能像慕泽那样坦然的剖白心意,虽然她心里那层高高的围墙已经被慕泽洒下的种子所开的花爬满了,但是……
黛玉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分明是她一时心有所感,先将那话问了出来。
慕泽又道: “你我已是夫妻,前路还那样长,有些话不是非得立即说出来,有些事不是非得一时半刻就能做到,我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还有那么多的日子,尽可以慢慢来。”
黛玉眼眶微红,她话音里带了哽咽: “有一件事我一定会始终做到,不管前方路有多长,有多曲折,我总会同你一起走下去的。”
既已是夫妻,就要祸福与共,黛玉绝不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
慕泽握住黛玉的手,到唇边轻轻一吻,道: “得卿此诺,已然足矣。”
第30章
第 30 章
这第三个庄子同前两个不同,此处是水田,地里种的都是水稻。
慕泽和黛玉昨日便说过从此处开始查账本,是以到了庄子里坐下后,黛玉开门见山的就让此处的庄头将账册子呈上来,并不多说一句旁的话。
庄头们除了拿来账本,还孝敬了两只小天鹅来,说是有一双天鹅伤着翅膀落在了庄子上,养到如今,只得了这两只小天鹅,那两只大的,已经没了。
黛玉让人将天鹅收下,并不多理会,当务之急还是要看账本要紧。
给主子们看的账,表面上一看倒没什么问题,但这可瞒不过黛玉的眼睛。
不过翻了几页,黛玉就将账本合上,沉声道: “陈家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慕泽没看出来里头的门道,但见黛玉如此,想必这些账册子假的不能再假了,便沉下脸来,配合着黛玉冷漠道: “你们若老实交代,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否则……”
慕泽的威压这些人都受不住,话音才落,就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黛玉却不怕慕泽这个模样,看着他将人吓住了,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低声道: “真厉害!”
慕泽差点没绷住,纵容的瞧了黛玉一眼,道: “既说了我要管,总不能食言不是?”
黛玉笑眯眯道: “言出必行,大丈夫也!”
慕泽这次真绷不住了,笑了声谦虚道: “愧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黛玉笑着说完这句话时,屋里的这几个庄头已经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慕泽和黛玉这才朝前头看过去,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板起脸来,倒让身后侍立着的紫鹃险些笑出声来。
虽然这些庄头的所作所为极惹人生气,但看着爷和太太愈发和睦,紫鹃倒觉得他们贪些东西就贪了,哪有爷和太太和睦重要?
处置了这边的庄头,回去落脚的庄子,又有几个自己过来请罪的庄头,黛玉和慕泽倒是好好的忙乱了一上午,直到午饭时分,才得以喘口气。
用过午饭后,慕泽便催着黛玉去歇午觉了,劳心了这半日,黛玉的确觉得疲惫了,不过她还是问了慕泽: “你呢?”
慕泽道: “我不累。”
黛玉不大相信,这两日慕泽都是睡的比她晚,醒的比她早,怎么可能不累?
但再问下去,似乎有黛玉想让慕泽去陪着歇午觉的意思,黛玉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不过她还是担心慕泽也觉得累,只是为着不让自己不自在,才强撑着说不累的。
都走到门口了,黛玉还是停住了脚步,道: “你若是也累……”
慕泽忙截住她的话,笑道: “我累了自然会歇着,不累想睡也睡不着。”
黛玉犹豫着道: “那……”
慕泽望向她那一双剪水双瞳,笑道: “难道是你想要我陪你吗?”
这话一出,黛玉哪里还顾得上操心慕泽累不累的,她忙不迭跨过门坎,逃也似的往卧房去了。
留慕泽在原处无声的笑了半天。
黛玉去歇午觉,慕泽则开始忙上午他们没有忙完的事。
这三处庄子上的庄头没有一个手脚是干净的,不只这些庄头,上行下效,下头的小管事们个个当然也是如此。
不过历来这些事本就是杜绝不的,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之上贪官从来就绝不了。换到每户人家里头,同样是如此,谁家的管事都得给自己谋点好处,只看他们有没有数罢了。
黛玉醒了过来时,慕泽刚拟好一份新的庄头们的单子,黛玉手里捧着杯茶,走过来,大致瞧了一眼。
黛玉笑道: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将这些贪污的大头目处置了,底下人小惩大诫,往后该用的还是要用,有前车之鉴在,想必他们心里也该紧着根弦,万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放肆了。”
慕泽让黛玉在书桌前坐下,笑道: “夫人真知灼见。你来瞧瞧,这是我根据他们送来的人口花名册拟的,你看看,我可有疏漏之处?”
黛玉便低头细细看来,等她看完要开口说话时,就见慕泽端了她的茶杯在喝茶。
黛玉: “……”
黛玉颊上染上薄红,道: “难道咱们家里就只这一只茶杯了吗?”
慕泽想了想,觉得黛玉是渴了,恼自己喝了她的茶,于是就再去倒了一杯,过来递到黛玉唇边。
黛玉: “……”
黛玉别开头,没碰茶杯。
慕泽小心问道: “你不是渴了么?”
黛玉无奈一笑,道: “不渴了。”
慕泽刚想说话,黛玉又道: “我瞧着如此便好,也不耽搁功夫了,这就让他们过来,将规矩也一并同他们说了。”
慕泽便点点头,叫了外头伺候的小丫鬟去吩咐小厮们叫人进来。
黛玉趁这个功夫,换了两只茶杯来倒茶,至于那只满满都是茶水的杯子,则是让她搁到花瓶后头去了。
慕泽当然听到了黛玉这一番动静,他这才迟钝的意识到黛玉方才为何不喝那杯茶。
黛玉用过的杯子,慕泽用时并没有多想,但此时联想起来,慕泽却有些心跳过快了。
是以,慕泽回来后,黛玉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察觉到再问些她答不上来的话,但见他面色平静,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瞧着黛玉如此,慕泽悄悄笑了笑,暂时没再提起茶杯的事来。
至夕阳西下时,黛玉和慕泽才料理完这里的事,不过这已经是慕泽先是挑选好了那些人,方能才能省些功夫。
口干舌燥的黛玉喝了两杯茶,才开口道: “这些事今日算是全办好了,明儿便只一心在此地转一转,后日就收拾东西回去。”
慕泽闻言,惭愧道: “说在这里住五日,本想着让你玩一玩,乐一乐的,没想到却只操心这些事了,玩却是没怎么玩成。”
“怎么没有?”黛玉笑道, “你不是给我扎了风筝,找了蒲公英么?”
慕泽摇摇头,道: “还是让你烦了心。”
黛玉道: “麻烦虽有,却没有烦心。”
庄子上定然有麻烦事,黛玉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来此之后,虽然也有动怒的时候,不过勉强都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料理好了,往后都能省些心,黛玉倒觉得此时麻烦一两天,倒是值得的。
慕泽见黛玉如此说,也不再说些歉疚的话,否则倒成了黛玉宽慰他了。
因天色渐晚,今日也不好再做别的,二人用过晚饭,各自读书写字消磨了会儿功夫就去安歇了。
……
次日清早用过早饭后,黛玉和慕泽出门去逛了会儿就因着日头渐渐起来,晒得人发晕,赶忙回来躲到屋里清凉处了。
小丫鬟打起竹帘,让端着一碟子西瓜的紫鹃进门去。
屋里,冰鉴散发着阵阵凉意,一进门紫鹃就觉出一阵清爽来。
慕泽在书桌前习字,黛玉在窗下看书,两个人自己做自己的事,其间流淌着的脉脉温情,只让人不愿打扰。
紫鹃轻手轻脚的放下西瓜,刚想退下去,却被黛玉叫住了。
“这西瓜是在井水里湃过的?”黛玉问道。
紫鹃忙答道: “不是,太太吃不得井水湃过的西瓜,咱们家里的西瓜向来不敢往井水里放,这是才切了就送过来的。”
黛玉当然知道自己吃不得,她也不想吃,不过是想着慕泽定然还是想吃井水湃过的西瓜,才问了这一句。
夏日里,谁都喜欢冰冰凉凉的。
黛玉忽的又想到慕泽前日说自己受凉的事,这两日忙着,他又没再咳一声,想必是好了,不过也得小心谨慎些才好。
黛玉便道: “不是井水湃过的就好,你们爷前儿还受了凉,吃不得那么凉的瓜。”
慕泽手一抖,一滴黑墨落在宣纸上。
紫鹃好奇的瞟了两眼慕泽,这看着的确不像受凉的啊,不过前日给慕泽熬姜汤的事紫鹃也还记得,她也不多话,只福身道: “太太放心,我瞧着呢,定然不会让她们将果子冰了送来。”
“嗯。”黛玉点点头, “今儿怪热的,多熬碗绿豆汤让下头的人消消暑,再给厨子的人拿几个赏钱。”
紫鹃领命下去吩咐厨房。
慕泽将废了的纸迭起来,放到一旁,向黛玉道: “我真的已经全好了,你看今天这大半天,我可有咳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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