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也一样。”
时间已经容不得郑漓再犹豫了。
他对郑家管事下了一个连自己都胆战心惊的命令。
“把所有非郑家的人都杀光,一个不留!”
……
罗胜是罗逵的心腹,跟着他一道来东都山庄的。
谁能知道,好端端一场寿宴,竟成了夺命宴,一连死三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其中还有他们罗家的家主罗逵。
罗逵出事之后,几名罗家下人连夜扶灵出去,尸体就暂时在离此二十里地的义庄里,罗胜作为罗家管事和嫌疑人之一,暂时无法离开,只能留下来,等到这场为期三天的宴会结束,他再出去接回家主的尸体,入土为安。
外面还在开践行宴,但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家主都折在这里,罗胜压根就没有心思出去吃席,他只要一想到罗逵之后,罗家没有能挑大梁的人,就禁不住忧心忡忡。
几个人正在收拾行李,喧哗声由远而近,隐隐炸开。
罗胜停下擦拭随身酒壶的动作,侧耳倾听片刻,有点疑惑。
“怎么像正院那边传来的?”
他们的住处在正院左侧,距离不远。
一名罗家护院起身。
“我去瞅瞅。”
他大步走向外头。
院门虚掩着,这护院刚要伸手去拉,门就从外头被踹开了!
他只来得及后退半步,手差点被门扇到,表情一变,正要开骂――
一群提着刀的人冲进来,杀气凛冽,扑面而来!
护院愣住,正要张口发问,刀锋闪烁寒光,已经戳进他的胸口!
插入,抽出,不过眨眼工夫而已。
护院只觉心口一凉,紧接着是剧痛,由胸膛开始蔓延到浑身各处。
他踉跄后退两步,下意识扭头去看罗胜他们,嘴巴却只能涌出鲜血。
“你们做什么!”罗胜身边的人大喊起来。
其实已经不用问,这些人都提着刀,见面就杀了他们的同伴,还能是干什么?
但众人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罗胜反应已经算快了,在对方冲过来时,他朝内扑过去,想要去摘自己挂在墙上的长刀。
但是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伸手将刀刚刚抽出来之际,身后的凶器已然近在咫尺!
罗胜低头看去――
一把尖刀从背后捅穿,又冒出尖尖的刀锋,他的血染红了这把刀,腥红暗沉。
罗胜忽然想道,这把刀是不是已经杀过很多人?上面层层叠叠的新旧血迹,分明不止是他一个人的。
他费力想要扭过头去。
杀他的人,是前两天还跟他喝过酒的郑家管事。
罗胜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就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家主会死在这里。
罗家对郑家,明明是忠心的啊!
连罗家都杀,郑家这是疯了吗?!
但他没有等到答案,甚至连眼神都没跟对方对上,刀就已经从他身上抽出。
罗胜被重重一推,倒在地上!
……
在这样一出屠杀开始之前,陆惟他们已经在郑好娘的带领下,七弯八绕,从小路来到她的院子面前。
东都山庄很大也很绕,这样平日里固然有不少客人会迷路,可也有一个好处,有熟悉地形的郑家人引领,他们可以避开所有耳目,一路畅通无阻。
但前后门是一定会有人把守的,翻墙也不现实,因为墙内外同样有护院巡视。
郑好娘的阁楼很小,跟郑月的没法比。
孤零零一座小楼矗立,外面连着一个小院子。
连小厨房都没有,要吃点东西只能去山庄的灶房取用,跟着其他人的份例一块,天气凉的时候往往来回一趟食物就冷掉了。
但现在,小也有小的好处。
仅有的一名婢女是郑好娘的心腹,陪着她出嫁,又陪着她回来,看尽她的心酸,也是她最忠诚的伙伴。
郑好娘从陆无事背上下来,顾不得羞涩,她伸手去敲门。
手指叩一下,停顿一下,又连敲三下。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她的婢女。
“娘子,快进来!”
越过两人的肩膀,陆惟看见坐在屋子里,正拿着帕子温柔擦拭长剑的长公主。
后者看见他们,抬起头,朝陆惟甜甜一笑。
天光西斜,云霞带血。
只有佳人伫立潮头,静待风雨降临。
第124章
正院陷入了一场屠戮。
郑漓没敢进去。
他就站在门口,遥遥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开始是愤怒的叱骂。
骂什么的都有,人在生死边缘,多难听的话都能往外蹦。
这本来是一场饯别宴,众人也没料想会发生这种事情,许多人不可能随身带着兵器,尤其是世家子弟,他们随身带来的仆从不可能乌压压全涌进去上座,通常他们只带了一两个贴身仆从或婢女,谁能想到竟会突如其来发生这样的事情。
别说遭遇屠戮的人没想到,连郑漓都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心里知道,周颍和施默巴不得他把这里的客人都杀光,因为这意味着郑家无法再犹豫骑墙,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投名状,从今往后,郑家只能死心塌地效忠南朝,绝对没有第二条路。
但郑漓也确实别无选择。
他儿子郑彰杀了赵三郎,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暴露,但跟来的赵家仆从肯定会怀疑,他们在郑家地盘上不敢发作,等回去了一定会告状,而且他派出去杀柳家的人还都死了,这说明柳家很有可能得到消息并逃脱了。
那就杀吧。
杀他个一了百了,就像周颍说的,事后一把火都烧干净了,死无对证,就算那几家怀疑,又能怎么样呢?
里面的叱骂声逐渐少了。
郑漓派进去的这些人,自然是郑家一等一的打手,每年重金养着,刀剑加身,里头纵是有一两个身手还可以的,也挡不住郑家人多势众,渐渐就气力不支了。
死亡似乎是唯一的结局。
当穷途末路,逃跑无望,诅咒郑攸郑漓父子的动静就变成了求饶。
“郑漓!你是不是在外头!我是王澹,与你有八拜之交的王澹啊!求你饶我一命,我出去什么都不会说的!”
“郑家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儿子今年才刚出生啊,你知道的,你还见过的!郑家主,我没得罪过你,饶了我吧!”
“我是郑家外家的侄子,我是自己人!你们谁敢动我?!”
郑漓既然下定决心,听见这些声响也不会再有触动。
反倒是下属浑身浴血出来禀告的话,让他悚然变色。
“大郎君,里头没有贺氏主仆!”
贺氏,就是章玉碗在郑家行走的身份。
郑漓带人亲自杀过来,就是因为半个时辰前,有人还在正院看见过章玉碗的身影。
但是现在正院都快杀完了,真正要杀的正主儿居然不见了?
郑漓自然已经知道章玉碗的身份,可他早已下定决心,今日在郑家的只会是贺氏女郎,也只能是贺氏女郎,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公主!
“搜,继续搜!那些客院一路搜过去,但凡不是郑家的,一律动手!”
既然开始动手了,杀一半留一半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的妇人之仁,郑漓不可能再拖延犹豫。
来郑家祝寿作客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郑家护院顺着正院外面扑杀过去,那些没有赴宴的仆从亲属一个都没漏过。
整座东都山庄血流成河,死气腾空。
但,他们就是找不到章玉碗!
连陆惟都似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这一出屠戮已然不可能停止了。
杀其他人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如果找不到章玉碗和陆惟,那才真正是出大事了。
郑漓的脸色很难看:“山庄四处巡视了吗?”
管事忙道:“外墙和前后门都安排了人的,没看见他们跑出去,应该是还在这里头!”
正院杀光了,客院也搜完了,再往里就只有郑家人自己住的院子了。
郑漓下令:“全都搜,一处也别放过!”
郑家家主是郑攸,但郑攸毕竟年纪大了,就算脑子还清醒,许多事情也力有不逮,长子郑漓自然而然接过大部分权力,郑家其他子女没二话,也轮不到他们有二话。
现在郑漓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还让人杀气腾腾往郑家人的院子闯,不知道的还以为郑漓要把郑家其他人也给扫荡了,一时间都被惊动了。
搜查郑家人的地方必然也不可能像杀外头人那样毫无顾忌,尤其到了郑漓最喜爱的小女儿郑月这里,搜查更是寸步不前。
郑月自然不肯让这些杀气腾腾刀尖带血的护院管事们玷污了自己院子,亲自站在门口,双方好一阵唇枪舌战,最后还是郑漓来了,郑月才不情不愿让开。
郑漓也没有心思去哄女儿了,平日里那些宠爱温柔不过都是饱暖闲暇之余的消遣,此事关乎郑家上下存亡,关乎他郑漓的前程富贵,莫说郑月,此时就是他郑漓的老娘挡在前后,也会被毫不犹豫推开。
郑月是天真,可并不是傻,看见父亲如此情状,自然也不敢再冲撞。
就在这时,出了一桩小小的变故。
郑月身旁一名婢女,轻声说了一句话。
“四娘这里规矩立得好,没有闲杂人等出入,倒是三娘那边,我几回看见她与外男同进同出了。”
三娘就是郑好娘,她在郑家女儿中排行第三,是郑月的三姐。
郑好娘守寡回娘家之后,在郑家的地位也不见得有多少,再加上郑漓让她两回陪贵客,虽然事后都把消息压下来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郑家下人再看郑好娘时,面上不说,私下难免议论纷纷,诸如轻佻放荡这样的词是少不了的,也因此郑好娘在郑家的处境很是难堪,由于郑漓的轻慢,名义上是郑家主人之一的她,实际上在郑家也谈不上什么地位。
如今郑月院子遭遇如此搜查,这些鸡犬升天早就跟着享受太久特殊待遇的郑氏仆从们,马上就想到了郑好娘。
郑月的院子都要如此被搜查,没道理郑好娘不用吧?
郑漓微微一愣,皱起眉头。
他自然知道这婢女言下之意,是说郑好娘不检点。
但郑好娘检点不检点,轮不到这些婢子来嚼舌根,换作平时,他早就让人一个巴掌过去,然而现在,郑漓却忽然心下一动。
“你何时看见的,今日也有?”
兴许是郑漓的脸色过于阴沉,婢子慌忙道:“今日、今日也有!”
她其实今日根本没见过郑好娘,也不知道有没有生人进入她的院子,只是郑家下人对郑好娘非议已久,而这个婢子为了逃脱自己一时嘴快的罪责,不得不随口再扯一个谎。
郑漓本来是没有注意到郑好娘这么一号人物的,其他人也一样。
郑好娘的院子位于主院里最偏僻的区域,平日阳光几乎照不到,有些阴沉沉,没有人爱去,那些搜查的人说不定真会漏过去。
但这婢子的话忽然提醒了他。
那里,也是有利于躲藏的地方。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
秋意浓重,但靠近这个院子,总能提前感觉到冬天的来临。
郑漓面色阴沉,看着众人推不开院门,索性抬脚踹开。
他没有阻拦。
因为他也知道,事已至此,郑家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些人杀红了眼,也不管这里是不是郑家主人住的地方,没等郑漓发话,直接就闯进去。
但,为首几人很快站定脚步。
因为在他们面前,坐着一个人。
郑好娘穿戴整齐,就跪坐在院子中间,背脊挺直,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三娘,我们奉命搜查这里,还请让开!”
为首的管事说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身后的郑漓听的。
因为单凭郑好娘弱小的身形,不可能把整个院子都堵住,他们大可绕路进去。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想起这里。”郑好娘的声音很平静,“若我说,不让你们进去搜呢?”
郑漓从后面越众而出。
“三娘,莫要胡闹,速速让开!”
“父亲,你们杀了多少人?”郑好娘的目光从众人淌血的刀尖,移到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的狰狞表情上,有一个算一个,衣裳上都是血污斑斑,看上去如从一个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怕是将来郑家的客人全都杀光了吧?”
郑漓没有心思跟她兜圈子,他只是抬起手,手指轻轻往下一压。
其他人得到命令,马上提着刀往里冲。
“站住!”
郑好娘竟厉声叫了起来。
她扭头问郑漓:“父亲,你可曾想过今日如何收场,杀了那么多客人,现在竟连长公主和大理寺卿都要杀,你要公然跟朝廷作对吗!你为郑家这么多口人准备好棺材了吗,竟要将所有人都拖入死路!”
早在这场杀戮开始之初,消息传过来,公主他们就知道,郑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而且郑家不是选择回头是岸,反手将周颍和施默上交朝廷,而是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郑家所有外来的人都杀个干干净净,但这些负责动手的人,未必个个都知道他们真正要杀的是谁,只是在受了郑家的供奉之后,下手执行一场命令。
郑好娘冷笑道:“父亲,我没想到,你对我如此冷血也就罢了,对这些跟了你许多年的管事护院们,竟也如此冷血!你没告诉过他们真相吗,你这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北朝,你这是要造反!”
郑漓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懦弱寡言的女儿,竟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
“东都山庄没有什么公主和大理寺卿,只有反贼!”
他一句话,就先将章玉碗和陆惟他们的身份坐实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想要帮着反贼,跟郑家作对,是吗?”
“是我从前抱着妄想。”
郑好娘的目光从郑漓身上,扫过他身后的郑家众人,有她的叔伯堂亲,兄弟姐妹,她甚至还看见人群后面郑月的惊异面孔。
郑月自己想必还很奇怪,为何这个从来都没什么声音,默默无闻的姐姐,会突然发狂一样挡在所有人面前,成为众矢之的。
“我总想着,只要我忍了,就能得到父亲的赞许,总有一天父亲也能发现我的委屈,发现我为郑家做的事情,哪怕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我也就了无遗憾。”
郑漓根本就没心思听她在这里讲故事,此刻他对这个女儿已经厌恶到不想听她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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