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和兰花面具的动作很快,他们早在朱管事脚踏砖石,就已经发现异状,心里有了防备,当头顶响动时,两人马上掠向殿内角落!
这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殿内四个角,前有圆柱遮挡,毒箭无法触及。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眨眼工夫反应过来,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所以当陆惟闪入圆柱后面时,场内已是腥风血雨,九死一生。
他虽然看见公主似乎早就躲开了,但此时也无法确定人到底在哪里,只能举目搜寻。
朱管事已经借机逃离了。
陆惟看了兰花面具一眼,后者会意,闪身绕开地上毒箭,奔向后殿。
殿内四处都是哀嚎声,但陆惟现在也顾不上救人,他得先确认公主安然无恙。
斜对面圆柱后面,公主正借着不引人注目的地形,在逼问绛袍人。
对面身份已经明了,是个年轻内宦,而且举手投足显然接受过宫廷规矩,可能官职还不高,所以离开宫廷跑到这里来也无人察觉,但绝对是有相当重要性的,因为他手上戴着的扳指,寻常人不会有。
可惜再有地位,也逃不过被灭口的命运。
公主道:“这些毒箭,你自己看见了吧。数珍会想要杀人灭口,你若愿意说实话,我还能保你一条命。”
对方咬着牙,似在挣扎踌躇:“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公主笑了:“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就是本来要被你们拍卖的邦宁公主。”
对方面露震惊,说不出话。
公主:“你们要杀我,我自然要看看,到底是谁想对我下手。我这人,好奇得很,总是喜欢看看新奇的人和事。你若是听说过我,就该知道,在柔然这么多年,我能全身而退,必然也是有些本事的,想保你一条性命,应该还不在话下。”
绛袍人果然有些动摇。
公主也不再多说,过犹不及,但她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
眼下情形,时间不多,容不得细细盘问,这人要是再不说,数珍会可能会有后招。
殿内哀嚎遍地,绛袍人也被扔在这里,数珍会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生死。
绛袍人似乎也终于看清这一点。
他嗫喏开口:“数珍会,在宫里有人,在京中权贵也有门路,他们能定期拿到宫内库的珍品,也与南朝和吐谷浑有暗中交易。”
公主明白了:“这么说,珍珠头冠和玉山,也都是宫中流出来的?”
绛袍人被她手中丝线勒得紧了,脖子上还有一把催命剑,不由喘息,却不敢挣扎,生怕脖子不小心就断了。
“玉山是,珍珠头冠不是,那是从南朝内库里拿的。”
公主:“那我呢?寻常权贵,天大胆子也不敢贩卖公主,数珍会背后的人,恐怕不同凡响吧?”
绛袍人:“我、我不知道,这次是干爹陈内侍让我过来瞧瞧,他说数珍会也不是完全跟宫里一条心,我也是来了才知道、才知道殿下您是被他们算在最后一件拍卖品的……我真的不知道,您相信我!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为了活命,绞尽脑汁。
“当时朱管事给我说,南朝以公主为奇货可居,想要到手之后先当珍品亵玩,再以你威胁北朝,若北朝皇帝不肯营救,就会从道义上失去人心!所以,所以数珍会背后的人,肯定是有资格与南朝权贵联系的!”
他脸上的恐慌不似作伪,剑锋无须用力,已经将脖子浅浅划出血丝,这年轻小内宦身躯无法控制微微颤抖,豆大的血珠子又渗出来。
第20章
陈内侍。
公主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与你接洽的人是谁,总不会从头到尾就一个朱管事吧?”
绛袍内宦:“还、还有一个,都戴着面具,我也认不出来,但是是女的,他们称她芳娘子,连朱管事在她面前,都毕恭毕敬!”
芳娘子?
那个在碧玺桃树下卖面具给他们的人!
当时齐二带着陆惟和公主,给他们介绍的就是芳娘子,他还说那位芳娘子是数珍会红人,轻易得罪不得。
现在看来,此人地位可能超乎他们的想象。
公主还要再问,却见场内此时又发生变故。
一群戴着面具手持刀剑的人喊杀进来,冲着地上还没咽气的活人就是一顿乱砍乱刺,陆惟站在门边圆柱后面,轻易就被他们发现,数人又提着剑杀过去。
公主自然不能任由陆惟就这么死掉,她只能将绛袍内宦点了穴先扔在一边,手中丝线一收,手持长剑轻盈掠向陆惟那边。
陆惟觉得王杖太重不趁手,打一半又随手捡了地上不知是谁扔的长剑,以一敌三,身形在敌人中间穿梭,飘逸如仙,游刃有余,公主见状反倒不急于过去帮忙了,她惦记人质安危,便回头原路返还,那绛袍内宦对他们来说殊为重要,决不能出差错。
可就是在这回头的一瞬间,她瞧见一人朝绛袍内宦提剑刺去,后者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脸惊恐没法躲闪。
公主不及细想,手中丝线飞出,缠住对方手腕。
身后,惨叫传来。
糟糕!
公主将人甩开,猛地回头,果然看见绛袍内宦瘫软倒地。
血从他脑后汩汩冒出,很快蜿蜒一片,对方铁了心灭口,肯定朝他致命处下手,恐怕生机不大。
公主飞快抬首朝暗器来源望去,却只能看见藕色衣角从眼前闪过。
她伸手去绛袍内宦鼻下探了探,果然没气了。
公主心情顿时糟糕,再看围攻陆惟的人,也没了看好戏的心情,直接就往攻击陆惟的其中一人身上抽去。
“姓朱的呢?”公主问道。
“陆无事追过去了,还未回来。”陆惟回道。
两人背靠背,倒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来的人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们。
兰花面具是陆惟的侍从陆无事,对方当时一开口,公主就听出来了。
“绛袍人死了?”陆惟也问。
公主嗯了一声,“灭口的可能是芳娘子。”
陆惟:“殿下瞧见了?”
公主:“藕色罗裙。”
陆惟马上明白了。
但两人很快也没法再分心说话,来的人竟越来越多,纵然他们身手再好,经过这车轮战也稍有疲惫,更何况这些人武力都不差,估计是数珍会豢养的打手,放到外面去,虽说良莠不齐,谈不上一流身手,但这么多二三流人多势众,他们两人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将所有人放倒。
不过公主也由此见识了陆惟的身手。
“世人都说陆郎丰神如玉,谦谦君子,没想到儒雅君子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她趁隙调侃。
“比不上殿下貌若西子,力如夸父。”陆惟马上回敬。
公主:……
力如夸父是什么比喻?怎么不说她是愚公,还会移山呢?!
但两人也就只能互怼这么两句,对方用人海战术车轮战,直接让他们身处十面埋伏,陆惟手里的剑都用得卷刃了,手臂和肩膀也挂了彩,却仍看不见突围出去的希望。
他微微皱眉,原本胸有成竹的心态有些不确定了。
陆惟过来之前,就已经给陆无事做了交代,他笃定自己前脚一走,后脚陆无事和李闻鹊等人马上就会跟过来,以李闻鹊的脑子,肯定会带着人过来包抄。
现在陆无事的确是来了,但李闻鹊却迟迟没到。
数珍会势力庞大,如果李闻鹊不带着大军过来,他们今天还能不能安然脱身?
他微微一闪神,刀光朝脑门劈过来,陆惟胳膊受伤,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眼看脸上要被划拉一口子,一道光更快挡在面前。
公主长剑将刀光击飞,对方的刀飞出去,插入敌人身体,惨叫响起。
陆惟:“多谢殿下。”
他唯一没料到的变数,可能就是公主的身手了吧。
公主:“我也是怕你破相。”
陆惟:……
就在他无言以对之时,一支利箭随着破空之声从侧面掠来!
这支箭的角度太过刁钻,以至于公主即便看见了,也来不及帮他斩落,只能喊出一句“小心”。
而陆惟的视角盲区注定反应过来时已是慢了半拍。
正是这半拍,足以决定生死!
陆惟返身挥剑,手起剑落,身后敌人觑空袭来。
剑只有一把,很难同时抵挡,而公主那边也被两拨人围住,无暇分身。
唰地一下血花喷出,陆惟选择打落那支毒箭,而肩膀难以避免被划开口子。
他顾不上低头去看,大抵也能知道这道伤口深可见骨,因为他的胳膊瞬间酸软无力,有种伤了筋骨的刺痛。
“殿下,陆郎君!”
远远的,伴随呼喊声,似有不少人马,往此处奔来。
陆惟眯起眼,看见都护府府兵开路,李闻鹊提枪冲杀过来。
这些府兵也许不如数珍会的人身手好,但肉眼可见人比数珍会更多,李闻鹊估计是花了时间去调动兵马,才会如此姗姗来迟,但他一到,便如雷霆劈开洪海,长枪接连挑飞好几个人,一路疾奔而来。
两人的危机终于解除。
大军一到,数珍会如鸟兽散,他们一见没有胜算,也顾不上抓捕陆惟和公主了,扭头就想自顾跑路,一来一去场面登时混乱,陆惟和公主趁机退到角落,任凭李闻鹊带来的人将数珍会包围。
陆惟以剑拄地,放眼望去。
大殿之内,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死者有数珍会的人,也有来赴宴的客人,后者几乎无一幸免,只有寥寥几个陪同赴宴的江湖人,但亦是重伤濒死。
“殿下恕罪,我来迟了!”
一名少女提剑从后殿冲过来。
陆惟认出对方是公主侍女风至。
“殿下可有受伤?”
风至一身狼狈,她原本与陆无事同行,陆无事混进数珍宴时,她就在外面把风,后来数珍宴发生骚乱,陆无事追着朱管事出来,却受了暗算,差点被朱管事逃了,风至只能先帮陆无事抓住人再说,毕竟公主先前之所以亲身探险,也是为了捉住幕后主使。
“我无妨。”
听见公主语调平稳清晰,风至不由松口气,正要说什么,李闻鹊已经赶到身前。
“殿下万安!”
他大汗淋漓,遍身血污,满脸凝重,生怕公主和陆惟发生不测,那他不仅还没坐热的都护位置要被撸掉,恐怕还会问罪受罚。
当时在听说公主和陆惟两人亲身犯险时,李闻鹊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若不是这地下世界过于复杂,他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筹谋,等陆无事摸清对方老巢给他传信,他再调兵过来,也不至于现在才赶到。
“殿下,陆少卿,二位是否无恙?”
“陆郎君受伤了!”
公主惊呼道,她攀住陆惟的手臂,热泪盈眶。
“方才许多人想要杀我们,是陆郎君拼力抵挡,为了救我,他还受了伤!”
陆惟:……
他默默看着公主表演。
后者不知何时扔掉长剑,像个真正受了惊吓的孱弱女子那样,依着陆惟瑟瑟颤栗,脸色惨白,如浮萍无根,令人怜惜。
李闻鹊果然将目光投向陆惟,既有惊讶,也有思量,似没想到文质彬彬出身世家的陆惟,也有如此一面。
能以一敌百,坚持这么久,可不是一般拳脚功夫就能应付的,起码能称得上一声高手了。
至于陆惟的身手是什么宗门流派,李闻鹊不关心,他又不是江湖人,不必在意这些。
陆惟抿了抿唇,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一丝红色从嘴角渗出,流下。
李闻鹊:?!
公主:……
陆惟捂着胸口弯腰。
“我方才,已是强弩之末,幸好,你来了,否则我怕是……”
话未竟,他已缓缓往前倾倒。
李闻鹊大惊,忙伸手扶住。
“陆少卿!”
陆惟低低咳嗽两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李闻鹊忙伸手去把他的脉,发现脉象气若游丝,竟如日薄西山。
“快,来人,将公主和陆少卿送回去,找大夫来!”
公主在陆惟身后的角度,分明眼尖看见对方借着捂伤口的间隙,飞快探入另一只手的袖下,按住某个穴道。
之后才是陆惟白着脸倒下。
公主颇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但她也不甘落后,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陆郎君,你怎么样了!”
公主扑上前,正好压住陆惟手臂的伤口。
陆惟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
“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于心何安!”公主垂泪,“李都护,劳烦你派人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
李闻鹊擦汗:“殿下放心!”
说话间,李闻鹊的近卫已经过来,护送陆惟和公主二人离开。
陆惟抬头看一眼,那边陆无事已经将朱管事生擒,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着,便也没有异议,任凭李闻鹊留下来收拾局面。
该跑的已经跑了,剩下的小鱼小虾,有李闻鹊在,也不必担心。
只是――
陆惟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公主。
没等他开口,公主比他更快。
“陆郎君是否哪里不适,我扶着你吧!”
“不敢有劳殿下。”
“事已至此,还请陆郎君不要矫情。”
陆惟不吱声了,他发现在“卖惨”这一块上,公主殿下并不想让他一枝独秀。
这回出来,他本来的确是不打算暴露自己身手的,潜入数珍会纯属意外。
但更大的变数是这位公主殿下。
他看了公主一眼。
对方冲他笑了笑,温柔婉转。
李闻鹊正好也扭头察看两位贵人的情况,见状露出恍然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恍然什么。
陆惟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挣扎,继续将伤者的角色进行到底。
第21章
这个地下世界,其实是有不少通道通往外面世界的,否则数珍会那些人不可能看见李闻鹊带着府兵横扫过来之前就已经脱身了。
但这些出入口很隐蔽,有的在城中民居地窖,有些则在小巷胡同尽头的柴禾堆下面,甚至还有之前公主他们进来的官驿,这就说明数珍会的势力早已遍布城中各处。
他们从大殿侧面走出去,很快就看见一株弯曲的枯树。
树下站着七八人,为首的正是汝阳侯刘复和公主身边的侍女雨落。
这两人不会武,只能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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