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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作者:梦溪石【完结】
  他诗兴大发,甚至随口吟了一首前人的江南赋。
  陆惟心说,等公主的剑横在你脖子上,你就知道她像不像江南女子了。
  刘复诗兴发完,又问公主喜欢什么礼物。
  “公主既是在下面险死还生,这几日应该是不会想出去了,要么我还是亲自挑选几件礼物,送过去使她开颜,你以为如何?”
  陆惟:“挺好。”
  刘复:“那你觉得送什么好些?簪子?衣裳?送女子这些物件,会不会太冒昧了?但我看公主归来时,穿的都是旧衣裳,手头可能不宽裕,直接送银钱又不大合适。”
  陆惟蹙眉,他跟刘复两个已经熟稔到能讨论这话题的程度了吗?
  “腰带吧。”他看公主在打架时那么喜欢抽人,腰带应该更适合她。
第23章
  陆惟这话是随口一说,但也不完全是玩笑话。
  因为他在跟公主接触中,发现对方无论拿剑也好,用那天蚕丝也罢,都很习惯于作出抽的动作,加上她自己说过用王杖抽过人,所以陆惟推测公主的马鞭应该用得很好。
  毕竟在柔然王庭,从这个帐篷到那个帐篷,说不定都得骑马,长安的公主去了草原,如果不尽快适应草原环境,就会变成提前枯萎的花。
  而显然,公主适应得相当好。
  “送女子腰带?”刘复讶异,“会不会太暧昧了,殿下会以为我是登徒子呢!”
  难道你不是?陆惟的表情如是说道。
  刘复斩钉截铁:“当然不是!风流与下流不同,前者令女子娇嗔中带着喜悦,后者则是冒犯唐突了!一看你就很少流连烟花之地,待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你便知道这风流与下流的区别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想起自己匆匆离开京城,还忘了与临水坊的月染小娘子道别,不由遗憾,只希望月染那小娘皮别见异思迁,等他回去就琵琶别抱了!
  视线从刘复七情毕露变幻丰富的脸移开,陆惟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刚到这里时,李闻鹊府上死了个婢女。
  那婢女后来验了尸,说是天冷路滑摔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只是时间太凑巧了,不早不晚,正好是他们到张掖的当天,就像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
  陆惟觉得,这个婢女的死,很可能与李闻鹊有关。
  但断案不能靠直觉,此事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他也就暂且放下。
  后来公主遇刺,又撞上数珍会的事,众人一时顾不上此事,那婢女的尸身至今仍在义庄,因天气寒冷,保存无虞,陆惟让都护府的人不必忙着下葬。
  那婢女的死如果真是人为,对方想必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接下来一连几天,日子变得平静。
  公主果然在都护府修生养息,半步不出,据说是受惊了。
  只有雨落经常往厨房跑,又以公主的名义出钱额外采买食材,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讨公主开心,李闻鹊哪里会收公主的钱,宁可自己贴钱买,也不能让公主再有半点不适,毕竟自从公主下榻本地以来,这一桩桩变故,无不说明了他的失职。
  刘复也三天两头给公主送礼,他总算没缺心眼到信了陆惟的邪去送腰带,送的只是一些吃食糕点,虽说这寒冬腊月的边城没什么拿得出手,但好歹也是关内,物资比柔然丰富一些,像梅花糕玉尖面椒盐炙鸭也不是没有,顶多味道比不上京城。
  公主倒没有跟刘复客气,让人稍加推辞之后也收下了,又派人回送了刘复和陆惟一些羊脂膏,北地苦寒,皮肤干裂,柔然别的没有,牛羊成群,这羊脂膏也成了土仪。
  只不过刘复一直没见到公主的人,直到五日后,陆惟给公主送了一个锦盒,公主忽然就派风至过来,说要设宴邀请刘复和陆惟二人。
  刘复对此酸溜溜的。
  “我送东西就不请我吃饭,你一送就请你了,不愧是玉山冰魄陆家四郎呢!”
  这外号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份子给起的,某一年就突然喊起来了。
  陆惟却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送公主的锦盒里,有一份详细的名单,是陆惟这几日写的朝中各方势力关系。
  左相赵群玉派系里有什么人,这些人出身什么家庭,是高门还是寒门,分别任什么官职;归附右相严观海的又是些什么人,由于严观海是外戚,这里头还有一些皇族宗亲,分量也不轻;另有长秋令宋今,在宫中根基深厚,但他在外廷也不是没有帮手的,一些庶民出身的低级官员,不被严观海看在眼里,也高攀不上赵群玉的门第,只好依附于宋今,为他在外面说说好话,以免宋今外廷孤立无援。
  先前陆惟虽然也说过这朝中三足鼎立,但只是寥寥几句话,远没有这份名单详细丰富。
  他甚至还提到,宋今是乩童出身,能通鬼神。
  公主看着名单。
  这份礼,可比什么金银珠宝贵重多了。
  她就算有心打探京城事宜,毕竟离开已经十年,物是人非,她派去的人顶多打听打听京城风物经济,像这种朝廷势力分布,如果不是身在朝局之中,还有相当地位,是根本打听不出来的。
  陆惟写这份名单,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难怪连着五天都没什么消息。
  公主微微一笑。
  陆惟此举,当然不是出于男女之思,也不是有什么叵测居心,很明显他在主动履行盟友的职责。
  在地下时,他们两个口头达成结盟的意向,但盟约这种事情,虚无缥缈,可以随时达成,也可以随时撕毁。
  有什么比这样一份名单来得更实在呢?
  既然如此,她也得拿出相当的诚意来。
  于是,就有了这场饭局。
  刘复虽然酸溜溜的,但当公主婢女来请时,他还是开开心心前往赴约了。
  其实公主也邀请了李闻鹊,但李闻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数珍会余孽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清点完,便是跟着公主车驾一道归附过来的柔然人,也得安排好他们的住宿,和以后的定居点,其中几名部落首领,还要跟着公主一块上京陛见的。
  如此情况下,李闻鹊只得婉拒公主的邀约,奔忙于这些事务。
  刘复不管李闻鹊赴不赴宴,他一进门,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公主。
  看得出来,公主今日盛装打扮了,头上珠翠耀眼,似乎比那天刚从柔然回来时还要精心,也许是在本城银楼新买的。
  这是好事,说明公主对这个小宴很重视。
  刘复自然高兴,双手奉上礼物。
  “殿下今日容光照人,看来恢复得不错,臣这就放心了,这是臣在外面看见的一点好玩的小玩意,随手便买了,不成敬意,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一件小儿与闺中少女常玩的七巧板,却是玉石雕琢而成,用红玉,羊脂玉,绿翡等好几种颜色的玉石。
  公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刘复说的什么“随手便买了”,肯定是精心准备的。
  “多谢刘侯,”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很喜欢。”
  刘复心花怒放,小眼神禁不住朝陆惟乱瞟,那意思是“你又送了什么”。
  陆惟低头喝茶,只作不见。
  他这次是来收礼的。
  上回送了重礼,怎么也该轮到公主回礼了。
  公主挥挥手,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
  烤肉饼Z,粟米粥,蒸猪头肉片,梅花糕,玉露团。
  这些菜肴比不上京城精致,但已经是这里能找出的最好食材。
  烤肉是烤羊肉,切得很薄,烤得焦黄,寒冬时节的边城没有绿蔬,就在烤肉里夹了白萝卜丝。
  玉露团名字听着稀罕,实则也只是时下最常见的糕点,有复杂做法也有简单做法,民间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乳酪为内馅,外皮猪油起酥,若是要往复杂了做,富贵人家乃至宫廷则是将糕点雕揉成植物玉露形状,晶莹半透,色泽嫩绿,一口下去,软糯清甜,如食玉馔。
  今天的玉露团自然是民间做法,刘复吃惯珍馐,嘴巴出了名的刁,虽然给足公主面子,面前这盘玉露团也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陆惟一个接一个,都光盘了。
  公主歉然:“这里找不到会宫廷做法的厨子,还请两位包涵。”
  刘复满不在乎:“殿下不必客气,边陲之地的吃食能精致到哪里去,一路上更难吃的我都碰到过,早知道离京时就多带点干粮,就是啃家里的烧饼,都比这里最好的厨子做得好吃!”
  公主眨眨眼:“刘侯府上的厨子想必是庖丁再世。”
  刘复苦着脸,大倒苦水:“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走,就再没碰到过能入口的东西,连一碗炖菜都做不好,里面掺着沙子。除了在凉州吃的一碗羊肉粉,那羊肉还算鲜嫩,但也还带了膻味!”
  公主忍不住笑。
  她看刘复就像看见十年前出关的自己,那时候的公主也娇气得不行,这也不好吃,那也吃不惯,但刘复好歹还能回京,她则知道自己永远,或者起码是半生都回不去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天家尊严,只能躲在马车里偷偷哭泣。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回头看,并没有唏嘘遗憾,反而觉得那是自己成长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那些荆棘,也就不会有后来披荆斩棘的自己。
  刘复见公主笑,还以为自己说的逗笑对方,也跟着笑。
  “但我在永平城吃的羊肉,就没有膻味。”
  公主道:“因为城外不远处有片草原长得很好,那里牧的羊也要比别处都好吃,也因为如此,柔然也盯上这块草地,从前隔三岔五都会过来抢掠一番。”
  虽然她讲到柔然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但刘复怜香惜玉,还是避开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给公主讲起京城逸闻。
  “左相赵群玉的小孙女前几个月出嫁,据说赵群玉极为宠爱那个小孙女,连嫁妆都是比照公主规格来的,你猜有多少?我当时在酒楼上,光是衣服就装了满满十箱,珠宝首饰更不必说了,都说赵群玉为官清俭,我看他是把钱都给儿孙花了,反正他自己又花不了多少,还能博个好名声!”
  “那小赵氏的夫家姓柳,老爹是御史台的,还是赵群玉的门生,说起来赵群玉这老狐狸对小孙女还真是真心疼爱啊,为了怕她嫁过去受欺负,还给找了自己学生的儿子。”
  “不过小两口感情好像也不怎么样,新婚刚一个月,丈夫就夜不归宿,小赵氏带着人上乐坊捉人,还真捉到丈夫在竹林后边跟一个小娘子卿卿我我,男的看见小赵氏,非但不心虚,还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信誓旦旦说两人是真心相爱,希望小赵氏能成全他们,让自己纳妾。”
  刘复讲起这种八卦传闻,简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公主也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那小赵氏答应了吗?”
  刘复诡谲一笑,还卖关子:“殿下猜呢?”
  公主道:“小赵氏有个万分疼爱自己的祖父,又是家中幼女,想必是不可能答应的吧?”
  刘复笑嘻嘻:“猜错了,那小赵氏当场就将舞姬领回去,逼着柳筠天天去舞姬那里,还让人去旁观偷窥,将两人情态画下来送给柳筠,分发亲朋,柳筠快被折磨疯了,去给他爹说想休妻,被他爹骂了一顿。”
  公主大开眼界:“这位小赵氏真是别出心裁!”
  刘复乐不可支:“可不是么,因为这事,柳筠小半个月没敢出门,怕丢人,在我离京前,这两口子还在闹呢!”
  公主:“这柳筠是否得罪过刘侯?”
  刘复的幸灾乐祸只差写在脸上了。
  “那倒也没有,我只是瞧不上那小子的做派,成天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老爹是御史,就自恃清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还不是照样要依附赵群玉!”刘复道,“柳家自称是河东柳氏,可谁都知道,本宗的柳氏早就南下了,如今这支也是旁宗里的旁出,他就拿着柳氏的名号到处招摇往自己脸上贴金。”
  刘复挂了个闲职,平日里正事不干,对这些事情却是信手拈来,连别人家午饭多用了两勺,他估计都能打听到。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更可乐了。陛下身边有位崔妃,还未生育儿女,她便让娘家过年去观音禅寺抢一炷头香,谁知严妃娘家也正好过去上香,两家人为了争头炷香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官司闹到天子面前,陛下头疼不已。”
  公主道:“严妃为陛下诞下一双儿女,又得爱重,这崔妃娘家能把官司打到陛下面前,想必出身也不凡吧?”
  刘复笑道:“殿下慧眼,那崔妃正是出身清河崔氏。”
  公主懂了。
  一边是新贵,一边是高门。
  这哪里是两个妃子争宠,分明是两派势力在争脸面。
  “那后来呢,谁输谁赢了?”
  刘复道:“要说赢,那可能还是崔氏小胜一筹。因为陛下虽然两边都训斥一番,但据说事后严妃娘家人上门去给崔氏赔礼了。”
  公主望向陆惟。
  陆惟放下茶杯,点点头:“崔氏除了有人在朝为官,族中还有当世知名的大儒崔易辙,连赵群玉也礼让三分,严妃家人倚仗严妃发家,再嚣张也有限。”
  刘复轻轻一拍大腿:“四郎这话说得不错,严妃祖父那一辈,是在长安开烧饼铺子的,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小有家资,又有个美貌女儿,方才能为其运作,让她入了陛下的眼!”
  三人聊些京城风闻逸事,在刘复天马行空的话题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很快到了掌灯时分。
  刘复是个话痨,自打出京就憋得慌,陆惟不跟他聊这些,他又找不到别人聊,现在终于在公主这里一吐为快,就算看见外头天黑了,也还意犹未尽。
  但他不得不起身告辞,依依不舍。
  “今日多谢殿下款待,天色已晚,不便叨扰,这就先告辞了。”
  公主将两人送至门口,却单独喊住陆惟。
  “刘侯慢走,陆少卿请留步。”
  刘复看见陆惟表情毫不意外,心想他跟公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但刘复也不好追问,只能酸溜溜又哀怨地看了陆惟好几眼。
  后者双目注视公主,压根就没看他。
  刘复:……更气了。
  雨落风至都退下了,内室只有陆惟与公主二人。
  公主也未废话,直接就把手边的信件递过去。
  陆惟看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但上面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他难得脸色凝重。
  “臣记得,殿下上回说过,沈源派人请殿下里应外合,只有口信,没有书信。”
  “不错。”
  “那这封信是?”
  公主笑吟吟,理直气壮:“当时我们俩刚刚认识,我也不知你行事如何,为谁办事,怎敢贸然将这封信交给你。若你反手给我扣个罪名,那我岂不是冤死了?但上次你给了我那份名单,我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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