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即刻命人进屋将屋中打扫一二。
海保上前,小心赔笑,“可是朝中之事令爷不快,奴才极少见爷发这么大的火。”
胤禛陷入椅子里,屋中是弥漫开来的烟熏味儿,海保将窗子打开,回身,看到桌边的主子合着双眸,一手捂着额头,唇抿着,棱角分明的面庞透着不亚于冬日的冷肃。
海保朝苏培盛示意打听,苏培盛做了个口型,待屋中收拾妥当,海保上前,道:“爷,庄子上的事儿都办妥了,直等春日,爷叫我盯的事儿我也都打听过了,热河行宫的工事的确还差东南边儿的湖池楼阁没有写好,之前管事的人去过八爷府上。”
胤禛睁眼,“老八的人真是遍及各处。”
海保微微一笑,道:“八爷文质彬彬,礼贤下士,工部尚书也颇多赞誉。”
胤禛点头,“的确,论其口才当属兄弟中第一,论其学识,亦不亚于老三。”
海保没有说话,胤禛道:“你帮我查一件事。”
“爷尽管吩咐。”
胤禛沉吟,“你去趟江南,帮我查一件事,向李氏父亲打听清楚……”
海保听完微怔,道:“是,奴才一定查清楚。”
他的儿子那丹珠被选在了二阿哥身边当哈哈珠子,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惊讶坏了,那丹珠不过是个凑数的,可是没想到儿子回来说,二阿哥十分喜欢他。
他本该高兴的,可心里却忍不住的忐忑,他是乳保之子,是爷最信任不过的人,那丹珠有幸到阿哥身边,自然是爷的恩典。可,偏偏是二阿哥,而……不是大阿哥。
海保眼中多了忧愁。
“出去吧。”
“是。”海保恭敬退后,转身离去。
胤禛想到李氏待苏氏殷勤的画面,以及后来劝说他多多关怀苏氏等其余妾室的话语,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
跨院里的雪人还在庭院一角,屋里的光轻飘飘地落在它的身上,冷风卷过廊檐下的灯笼,它们相互致意,左右摇晃。
胤禛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一双儿女皆在,还有扶着床边儿的老三摇摇晃晃走路。
长乐起身,“这么晚了爷怎么来了?”
阿媛弘昀齐声喊人,胤禛道:“明早不需要进学吗?”
阿媛起身,面有拘谨,道:“阿玛,我们这就走。”
弘昀道:“额娘,我想拿几块今日新作的糕点回去。”
“吃过饭了还吃什么糕点,这么晚了,吃了不好克化。”长乐轻斥,解去胤禛的外衣,见弘昀一个劲儿往桌上瞧,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听话,弘昀抓着她手摇了摇。
长乐不答应,道:“不是说给你阿玛留着吗?”
“这倒也是。”弘昀一笑立马放弃了,对胤禛道,“阿玛一定要尝尝这糕点,我们都爱吃。”
“没事儿就滚蛋吧。”胤禛轻声道。
“是。”弘昀与阿媛行礼告退。
长乐拿起桌上的糕点,走到胤禛面前,巧笑嫣然,“四爷要尝尝今儿新出来的糕点吗?弘昀从吃饭前说到饭后,一定要留着给爷尝尝。”
胤禛嗤笑,冷冷道:“他要有心,早就来了,何必等我来做这样子。”
长乐当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道:“小孩子说风就是雨,忘性又大,四爷尝尝吧,不要辜负孩子的一片心意。”
胤禛搔了搔头顶,看着眼前的红枣糕,长乐拿起一块递过去,他接了,吃了几口,长乐去倒了一杯茶,“爷喝一口吧。”
胤禛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弘昀甜的也爱吃吗?”
“是。”长乐坐到他身边,道:“弘昀在爷那儿的时候可乖巧?他一向顽皮,不知会不会打搅到爷。”
胤禛靠在炕上的迎枕上,锐利异常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面上,这么久了,她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仿佛这些日子的郁闷都是他在自苦一般,而最叫他意想不到的便是她如今不动声色与他周旋的功夫,“那是我的儿子还是其他人?”
长乐无言,这话说的没有由来,倒像是故意撒气,只道:“哪有母亲拦着孩子不让他见父亲的,难道弘昀得爷喜欢我会不高兴吗?”
“这可说不准。”胤禛冷冷道。
长乐浅笑,“再喝一口吧。”
他拿过杯子放到一边儿,扼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动,将她拉到身边儿,抚弄她的唇瓣,眼神幽深如潭渊,烛火之明似照不到底。
长乐抚上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抗拒,“夜深了。”
他猛地攥手,将她捏得生疼,动作堪称粗暴。
长乐微微拧眉,默不作声,等到被拉近他怀里她也依旧无动于衷,衣服滑落,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回床上吧。”
他眼中是点燃的火焰,屋中的炭盆烧得旺,他浑身发热,这热被长久的压抑搅弄,他已分不清自己最初来这儿的目的。
将她抛在床上,他想也不想,将她压下,长乐揽上他的肩膀,听到他喉间发出的声音,忽然推开了他,他不愉,“李氏!”
“急什么?”她轻声抱怨,扯落帐子,伸手过去,开始退他的衣服,他扼住她的手腕,粗粝的拇指在她手腕摩挲。
她含笑的眼眸像是在三春水中浸过,这热情让他激动,身体里似有什么在不住地涌动,让他头脑发昏,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个女人在脱衣服,他额头上爬上了汗珠,摸了一把,伸手去拉她。
不想又被避开,很快,他触到了一片柔软。
帐子落下,帐外的灯火在摇曳。
长乐从帐子里出来,听着帐子里的动静,去了阿媛屋里……
——
次日,长乐刚从苏氏的院子里回来,不期然看到院里立着一人,裤脚是湿的,似乎走过雪路。
“海保?”
海保回身,蓝天晴雪中,只略略看到她含笑的眸,他垂目恭敬行礼,“奴才给侧福晋请安。”
长乐看着脚下的人道:“起来吧,有什么事儿?”
海保起身,行礼时看到她脚下蹬着一双绣花的兔绒鞋,“爷让奴才来给侧福晋送东西。”
长乐看了眼杜鹃,杜鹃接过,道:“是爷赏给我们侧福晋的?”
海保笑了笑,“是。”
杜鹃高兴,长乐道:“辛苦你走一遭,前儿听说你要回庄子上打理粮庄去?”
海保恭敬道:“岂敢说辛苦,侧福晋折煞奴才了。马上开春,奴才是得为爷分忧了。”
“那不错。”她说,“我记得你儿子选在了弘昀身边。”
海保立刻又恭敬了几分,笑道:“是,二阿哥看中那丹珠,这是他的福气,奴才多谢主子恩赐。”
长乐只是看着他浅笑,“那孩子机灵,弘昀很喜欢,我瞧着也精神。”
海保略微抬眸,看到她嘴角的笑和眸中的一点温煦,飞快低下眼帘,道:“那丹珠若是不听话,侧福晋和二阿哥随意处置教训,望他能担得起事。”
“那丹珠很好。”
海保语气里多了一分惶恐,“侧福晋谬赞,奴才会提点那丹珠,让他多为主子分忧。”
长乐点头。
“奴才告退。”海保告退离去,确定了一件事,当初那丹珠选在二阿哥身边定有侧福晋的意思。
海保心里愈发忐忑,侧福晋如此做必有用意。
长乐缓步于庭院中,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春日快到了,天公也作美。”
“是呢。”杜鹃笑道:“再过一月,天气就回暖了。”
“是。”长乐提了提袍子,进了屋里,杜鹃笑道:‘“侧福晋,快看看,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长乐笑,“不急,等阿媛回来了一起看。”
“哎!”杜鹃也高兴爷能宠幸侧福晋,若是日后侧福晋能再生几个孩子,这位置还有谁能撼动。
“去把三阿哥抱来,我带他走走路。”
“是。”杜鹃喜盈盈地出去了。
伴月居一旁的兰雪堂外,立着两个人贼头贼脑地趴在床边儿听里面的动静。
“果真有女孩儿的声音,是阿媛。”
高个儿的年轻人贴过去,听了一会儿,“的确是,你耳力不错,四哥竟然叫阿媛也一同进学,这是要培养一个女状元不成?”
“阿媛聪慧,四哥愿意教就教呗,总好过大字不识做个睁眼瞎。”
“瞎说,我皇室的格格有睁眼瞎的吗?”
“嘿嘿,诶?弘昀要给他的师傅出题呢。”
十四阿哥立刻附耳在窗前,只听屋里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师傅师傅,方才我背书毫无错漏,也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是不是?”
“格格还没背完呢。”魏先生不为所动,对这位阿哥的聪慧实在惊叹,由其佩服起毅力,每日早晨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有时候还会被他拉着一同在院子里跑,他觉得有失体统,但阿哥总是振振有词,简直不像五岁的孩童。
“没关系,没关系,让姐姐背,师傅来,快来,我有道题考师傅呢。”
魏先生头大,算学实在不是他所长,偏偏二阿哥又极为喜欢与他讨论,“阿哥,不可胡闹。”
“师傅,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弘昀笑眯眯道:“此题前年未有人解出,若是师傅解出来,可是千年来的第一人了。”
魏先生意动,想了想,不由得在心里算起来,但想到不能被其所惑,便道:“阿哥不妨用多余出来的时辰习字。”
“自然,自然。”弘昀笑着拿出字帖,提起毛笔开始写字,“我练完这一行,师傅可要说出答案来。”
“既然是千年未解出,那你岂不是在为难先生?”阿媛斥道,“不可胡闹。”
弘昀笑道:“我解出来了。”
“果真?”魏先生和阿媛齐齐看向他,弘昀得意点头,“可简单了,师傅,姐姐,来,我给你们解释。”
阿媛犹豫,她看看手里的书,这一段她还没有背熟呢,想了想,道:“师傅不如我们一起听听?”
魏先生迟疑,总是如此,未免太不像样子,弘昀道:“师傅,师傅!快来吧!”
哄了两人过来,他拿出一张纸开始在纸上演草,他说的十分清晰,一遍说完,只见二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还没听懂?好,这样,我们用鸡翅法来算,假设三十五只全是鸡,那么鸡脚与鸡翅总数为多少?”
师傅略微一算,道:“七十只脚外加七十个鸡翅,一共一百四十。”
弘昀赞赏,“没错!记住一百四十这个数字。”
魏先生触到他眼中的赞赏,略微窘然,只听他又问大格格,“现如今知道鸡脚94只,请问鸡翅多少个?”
“九十四,因为鸡脚与鸡翅一样多。”
“若是九十四只鸡翅,数字不再是一百四而是一百八十八”弘昀失笑,“不急,我们要用一百四来减,减去九十四只脚,鸡翅为多少?”
阿媛道:“四十六只鸡翅。”
“不错,四十六只鸡翅对应多少只鸡?”
魏先生道:“二十三只鸡。”
弘昀含笑,问阿媛,“笼中鸡与兔,共三十五只,如今鸡二十三,兔子多少?”
阿媛学了一段时日的算学,这对她来说不难,于是不假思索道:“十二。”
魏先生一算,含笑点头,“果然,果然。”
阿媛不解,弘昀提醒,“你现在算算,十二只兔子的脚和二十三只鸡的脚加起来是不是九十四?”
阿媛拿出一张纸,开始列竖式,不消片刻,眼睛一亮,“果然如此,为何如此呢?”
弘昀拿起笔,用改过的现代方程给他们解释了一遍,二人恍然大悟,魏先生连连点头之际,门外冲进来一人。
“再讲一遍!”
阿媛惊道:“十六叔?十四叔也来了!”
二人行礼,魏先生听说二人来历,亦赶忙行礼,十四叉腰,看了眼纸上的演草,“呦,小子你行啊!”
胤禄拉着弘昀道:“第二种方法你再说一遍,我听着新鲜。”
“你们二人在门外偷听啊!”弘昀道,十四不满,“什么叫偷听,我们在替你阿玛监督你,不想你不好好读书,反而为难先生。”
魏先生欲说话,十四一个眼神递过去,不许他吭气,弘昀道:“我们是在商讨题呢,十六叔,来我给你讲。”
弘昀机智地岔开话题,给胤禄讲了一遍,胤禄连连点头,笑得狡黠,“这题千年前就有,出自《孙子算经》,而且已有解法,你撒谎骗师傅说从未有人解出,该当何罪?”
魏先生尴尬一瞬,弘昀也连忙讨饶,“十六叔,我闹着玩儿的,这不是读书读的有点累了嘛,劳逸结合才对嘛。”
十四下巴抬抬,“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不安分的,当初果然没看错。”
弘昀嘿嘿笑,阿媛道:“十四叔你们怎么出宫了?”
十四对着阿媛还是温和的,“我们是来……”
胤禄已经迫不及待答了,“我是来看嫂嫂的画的,你是不知道,德妃娘娘还有我额娘有多稀罕嫂嫂的画,直接挂在中厅里,汗阿玛一进来就看到了,汗阿玛都夸赞不已。”
阿媛自豪,“那当然了,我额娘画画是最好的。”
胤禄笑道:“那是那是,我今儿就是为了看嫂嫂的画的,我正好要请教一二呢。”
阿媛点头,“好,我带你们去,但是,我们还没有读完书呢。”
弘昀看向十四,道:“十四叔,你也是来看画的?皇玛法给你们放假啦?”
“当然没有,不过日后我不用在宫里了。”十四随意地靠在他的桌角上,脸上是如释重负,“我是来等四哥的!他是求了汗阿玛非要跟来的。”
胤禄嘿嘿笑,阿媛立刻道:“十四叔是不是要开府了?”
十四脸上有明显的笑意,“自然。”
胤禄羡慕不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像十四哥一样,早点出宫。”
“你出什么宫,好好读你的书,你看看弘昀,这么小,就将算学弄得头头是道,还不好好读书给汗阿玛争气!”十四训斥中带着得意扬扬。
胤禄不介意,憨厚道:“有兄长们给汗阿玛争气,哪里等得到我呢,不说了,弘昀走,咱们去看画去,魏先生,就给我们放一天假吧?行不行?魏先生?”
十四也看了过去,魏先生看看他们,又看看大格格和弘昀,阿媛为他解围道:“先生,我带十六叔去看画,弘昀在此读书,阿玛应还没有回来,不如十四叔从旁监督弘昀一二如何?”
十四眼中带笑,点了点阿媛的脑门,“阿媛一贯周到,你们去吧。”
阿媛告退,弘昀赶忙拉着十四道:“十四叔,你要出宫了?要开府了?”
十四看到他眼中的激动,想到这唯二的见面都见识了这孩子的狡猾,当做没看到他眼中的兴奋,“是又如何,你要添贺礼?”
弘昀猛地点头,“自然!”说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腕上带的银镯子递过去,道:“十四叔,给你,恭喜你开府,到时我去你府上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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