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摇头,“那为何这么做呢?皇玛法又不是缺钱的人。”
“那我就说是为了给皇玛嬷办寿宴……”
“不能打皇家旗号。”
“那你说怎么办。”
“艾三爷吧。”
门外的胤禛眉头一跳,立刻明白了这小子的意思,他哪儿来的鬼点子!
胤禟愣了一下,“艾三爷?……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到时我亲自发帖子给那些人,就说有个艾三爷要给母亲过寿,特意让我操持举办一场拍卖会,那些个王公日日说对汗阿玛如何如何忠心,为表忠心,我倒要看看他们舍不舍得出钱。到时候就算有人追究,也怪不到我头上,反正我说的是艾三爷,又没点明道姓,就算汗阿玛也怪不到我头上。”
胤禟眼睛越来越亮,“如此也不用怕铺子的东西供应不上,他们既然用高价买了那些东西,必然不会再买第二次,日后出了货还可以以此为噱头去外地卖。”
胤禛听得眉毛紧拧,孩子被老九这个钱串子带坏了!他正要推门而入,忽听见弘昀的问话。
“九叔高明,只是皇玛法目光如炬如何看不穿这一点,九叔可以欺人,可以欺己,怎能欺天,银子若是到手了,九叔如何处置这些银子?”
胤禟拧眉,实在为难,忽然捂住了心口,“不成,我顶多给汗阿玛分一半。这样吧,我不在京城卖了,我去外地拍卖,外面的人听说是皇宫里用的东西必然也会拍。”
弘昀摇头,“瞧稀奇的会,可也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这东西既然是皇家用的,那么经营人的身份必不简单,我都知道的道理,那些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届时趋附而来的人要的便不是九叔手里的奇玩,而是九叔所代表的权势。九叔,你给的了这些人权势吗?若那些围簇你身边的人,吹捧你、谄媚你、迷惑你,你会用自己的身份为他们谋利吗?到时你是成忠君体国的陶朱公,还是成啃食大厦的贪腐巨鳄?”
“啃食大厦?我啃食什么了,我做的事,你阿玛绝对也做过!”胤禟瞪他,“何况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我就是为了赚够银子而已。”
“不许说我阿玛,你若是这样我就不同你说了。”
屋外胤禛嘴角一勾。
胤禟无奈,“我还是你叔叔呢,你怎么就不说我点儿好。”
“我是劝谏寝九叔。”
胤禟到底求着他,道:“成成成,我日后绝不会说四哥一句不是。说罢说罢。”
弘昀笑道:“皇玛法说陶朱公有大志向,师傅给我讲这人时,提到后世人对他的褒奖,九叔可知史书中是如何评价此人的?”
“不想听。”胤禟叉腰别开脸,懒得搭理他。
弘昀拉着他的手道:“‘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富是他的能耐,忠是他的品格,扶越灭吴是他志向与气象,而进退有度,保全及身,是他的智慧。
史书中有许多人煊赫一时而不知守身,最终落得个大厦倾覆的结局,趋附之人亦如作鸟兽散,一时所有终不过梦幻泡影罢了。所谓‘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九叔这样聪慧人物,如何能看不到这一点呢。”
胤禟看到了他眼底真实的担忧,想反驳却终是没话可说,既感动同时也觉得这孩子聪慧太过,“这谁教你的?傅敏?还是四哥?”
“师傅上完正课会给我讲史。”
胤禟纳罕,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这么早就读史,是不是太早了些?那傅敏要将你教成妖怪不成。”
“九叔。”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去外地,我就在京城,专薅那些叔伯大臣的银子,如何?不过他们日后若是知晓缘由,我如何能行走众人之间?”
胤禟很忧愁,他还在为八哥办事,须得要这些人的支持呢,这一弄,可如何是好。
胤禟摸了摸下巴,那就别让他们知道,“罢了罢了,银子给皇玛法吧,反正我之所以与他打赌,为的也是叫皇玛法不要小瞧我,不要总是贬低我,给我一件能做的差事。罢了,就当我的孝敬好了。不过这法子能长久吗。”
弘昀点头,道:“可以,我听阿玛说,户部有许多亏空,如此以往,朝廷如何吃得消,皇玛法必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叫人补上亏空,或者除掉一些贪官。日后若是有贪官,此法就大有用处了。
到时九叔可以负责抄他们的家,然后拉到街上拍卖,我看书中写到许多贪官的家产抄没就没下文了,谁知道是赏给他人了还是用来做什么了,还不如换成银子,这发家可比做生意来得更快,如何,心不心动?”
胤禛以拳掩唇,差点笑出声,示意一边儿的苏培盛不许惊扰。
作者有话说:
胤禛:给儿子秀到了!
第108章 儿子太聪慧他有点怕
◎不愧是老四,真有你的!◎
“……”胤禟瞠结舌目, 心动个头啊!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这……这应该是比做生意要得财快。
不对,这是什么癖好,太损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抄人的家, 还卖人的家产?那我岂不是要被众人骂死!日后哪儿有立锥之地!
陶朱公成名天下那是美名,我岂不是得一世恶名,你是不是要害我你?我捶你, 你这糟心的孩子!还有, 你一个黄口小儿怎敢妄自揣测朝政, 汗阿玛以‘仁’治天下,此番行径只会叫汗阿玛仁德之名受污。”
“万事皆空, 何况身外之物, 不过是不同时机因不同缘由而换不同的主人,哪里就是他们的东西呢?
九叔说皇玛法除害会叫仁德之名受损,这不对, 建造大厦的人岂会放任虫蚁掘大厦根基?
至于骂名, 《商君书》中有言‘论至德者不和于俗, 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太平广记》有言,‘金刚怒目, 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 所以慈悲六道’, 换言之, 不行霹雳手段, 何显菩萨心肠。皇玛法岂会放任国之大盗,且看那些人为国藏富吧。九叔,日后九叔若是……”
门外,胤禛心头大震。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以霹雳手段来伏魔卫道,如此善政可行,这……便是他所想。
弘昀,竟知晓他的心事,懂得他的抱负,明白他对朝中不法之事的愤懑。
何人所授?傅敏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胤禟瞧着弘昀坏眯眯的样儿,差点气爆炸,“你把这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你要抄我的家是不是,我非要同你阿玛说说你这忤逆之言不可,你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弘昀跳着跑开被他一把抓住,胤禟狠狠地揉着他的脸,不住泄愤,“你真敢想。亏我劳心劳力给你分银子,好啊,原来惦记我的家产!”
弘昀大叫,“九叔你冤枉我了,我什么都没说!我冤枉!”
“接着喊,你个黑心的,你就不能盼着你九叔好。”
弘昀脸蛋极痛,“我就素为了你好啊,偶错了,九叔,偶绝没有这个意思,松开吧,我错了……”
“你这小子什么话都敢说!”胤禟撒开手,恨恨道:“我不与你一处了,你的心太黑。”
弘昀拦着他,“我的心难道九叔当真不知道吗?这么久了,我没有什么玩伴,都是九叔陪我玩儿的。”
“哼!”
“九叔,只能在京城,你别去别的地方了,这件事你若是办好,你岂不是第一人物。”
“我就去!”胤禟负气离开,刚出门,就看到阴沉的一张脸正直勾勾瞧着他。
胤禟差点跳起来,“老,老四……不,四哥,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刚才的商量四哥听到了多少?
“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侄儿的,四哥,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了。”胤禟努力减少存在感,默默离开,经过他身边时不住地瞥他。
胤禛没有说话,任由他离开,目光落在了弘昀身上,弘昀脸色大变,乖乖上前,低声道:“阿玛。”
胤禛审视着这个孩子,若非听到他这一番话,他不知道他竟然能善辩至此,更不知他竟读了这么多书,生出这样的气魄心思,最主要的是将老九哄得团团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能奉承还能威吓,一时间对他的这份才智又喜又怒又惶恐,喜他与自己心意相通,又怒他过于好辩,竟然伙同老九骗人钱,更恐他过于早慧,伤了自己。
“阿玛我错了。”
“错那儿了?”胤禛冷笑。
弘昀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能同九叔往来?可是九叔人不错,对我挺好的。”
“跪着去。”
弘昀不想跪,抬眸,满是认真,“阿玛教导我。”
胤禛启唇,又闭唇,道:“老九来找你做生意?你懂什么要给他出主意?”
“九叔与皇玛法争执夸下海口要在三个月内赚取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胤禛吃了一惊,“他疯了。”
弘昀道:“九叔来找我说话的,他想不出来主意,也不肯叫自己的阿玛将他轻看,还是想用一些聪明的法子赚银子。”
“可笑,你们难道不是在坑蒙拐骗?”
“算是擦边,但拍卖的确是个好法子,可以长久使用,由其是特殊时期获取灰产。”
“灰产?”
弘昀点头,道:“一些人的财产来历不明,日后若是有价值连城的东西,可以公开拍卖,只要为竞价者保密,许他们派人来替他们行事,就可以以物换财,聚集财富,比卖官好多了。
“聚集财富?敛财就敛财,你以为这能有什么好名声吗?敛这么多财,你想做什么?”
“可以筹措军费,如果打仗的话。”
“……”胤禛一时说不出话来,“你看商鞅看昏了头了。”
弘昀低头不语。
“叫傅敏过来!”
“不关师傅的事。”弘昀抬眸,却见胤禛听到这句话后目光吃人一般严厉,他极不喜欢他为了一些人揽罪,要么别做错,做错了就该受罚,若没有牵制与敬畏,他都要上天了。
“儿子知错。”
胤禛五味杂陈,“你可知你说这些话,胤禟必然认为是我说给你的。”
“儿子知罪,不该胡言乱语。”
“你如何知道皇上日后会……你怎敢妄意朝政!”
“阿玛不是说户部亏空吗,肯定是这样的,总不能不管吧。”康熙不管日后的皇帝也要管。
长乐说过,太子穷奢极欲,爱好美色,甚至参与到人口的拐卖中,康熙对他一再纵容,两立两废,太子实在不是解决历史问题的好人选,老大无智谋,老三文弱结巴,老五老七平庸,老八柔懦,老九老十不过附庸,十二专心吹锣打鼓送兄弟们走,十三有才干但受累于太子,十四有将才但拥趸太多,反而是包袱。
所以与其说康熙在选继承人,不如说,康熙为大清的未来选了雍正。
从雍正此后的施政上看,他无疑有手段有谋略,不畏人言,敢作敢为。
“你懂什么!”胤禛觉得日后再也不能在他面前说政事了,“你日后再敢妄言胡说,我必罚你!”
“是,”弘昀抬眸,“那我今儿说的有对的吗?”
“既然引用商君书中的内容,我且问你,你怎么看商君?”胤禛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问的随意,可以一双眸子却是紧紧地盯着他,多了审视。
弘昀想了想道:“利民富国,首屈一指,儒家所行之道千年,商君所行之法亦千年,前者为皮,后者为骨,二者交织,若无皮则白骨森森,徒增恐惧,若无骨,皮难独立,必也不存。
他有幸遇到了一个赏识他的有为之君,彼此成全,共创不朽功业,可谓君臣得宜千古佳话,但不幸的是,他不知保身,损害了贵族的利益,暗中为自己埋下了祸根,为后来君臣共杀。杀他,是为平义愤换人心,而商君之法未废,阿玛,这与晁错何其相似。若商鞅知道落得此结局,可会改变当初的一意孤行。”
胤禛眸孔猛地一缩,摩挲的拇指按在了扳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后来率兵谋反。”
“秦时民风彪悍,困兽犹斗嘛。”
所以儒家便是无形之兵刃,也会杀人,令人甘愿受死,也可令人毫无血性只等屠戮,对内部来说,长久得稳定社会,甘愿被吃,对于外部来说,简直是一片菜瓜,供人砍个痛快。
“皮与骨之说,何人教你的?傅敏?戴先生,还是魏先生?”
弘昀疑惑地看着他,“事物总是相伴而生的,阿玛桌上的《易》书和八卦图不就有此理,黑白交错,阴阳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转化,因时而动,从无高下。不是吗?”
“你!你动我桌上的书?那本商君的书……”
弘昀点点头,有点心虚,“儿子在看那个西洋钟的时候看到阿玛桌上有这些书,还是折了角的,阿玛既在看,我也难免好奇,所以看了几眼。”
胤禛心情十分复杂,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么多了?他不信,但这话似乎也不是傅敏能说出来的,“行了,滚吧。”
“哦,儿子告退。”弘昀灰溜溜地去了后院。
胤禛看到人走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明月轩,“去把傅敏魏先生戴先生叫来。”
“是。”苏培盛赶忙去了。
书房内。
胤禛与三人说了阵话,看向傅敏,“你在给二阿哥讲史?”
傅敏怔了一下,起身恭敬回禀道:“是,阿哥完成了当日的课业,会再听一会儿史传,自己也会看史书向奴才请教。”
胤禛道:“近来是在讲秦史?”
“那是前几个月的事儿了,”傅敏试探道:“可是太早了点,若二阿哥吃不消,奴才便暂停了讲史?”
戴先生笑道:“二阿哥这么小,就已经开始读史了吗?”
傅敏略笑了笑,冲他颔首,“二阿哥聪慧。”
“休要助他,这样夸赞的话不宜在他耳边多说。”
戴先生魏先生一笑,道:“四爷待阿哥们也太严可了些。”
胤禛浅浅一笑,眸色高深,问他们道:“诸君在此,我有一疑惑,想问三位。尔等觉得秦之暴亡可与商君有关?三位如何看待商君此人?”
戴铎道:“‘民以殷富,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附’,实为有为之臣。”
魏先生捋了一下胡子,“长于理法,轻视教化,但严刑峻法,令人震悚。二世暴虐不见得没有关系。”
傅敏忖度四爷的意思,总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联想到才说完二阿哥就说到这事儿,不免惴惴,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二阿哥讲过商君的事儿所以四爷有此一问,道:“商君严格执法,移风易俗,但也任用酷吏,刑法过重,若能礼与法共用,或可称道。”
戴先生魏先生点头,胤禛看向傅敏道:“所以礼为皮,法为骨?”
傅敏怔住,“奴才以为,不可过于偏重法家。”
“要因时而动?”
傅敏看了眼其余两人,不敢说这话,“敢问四爷为何有此一问,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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