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后,李福和张恒便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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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晋江首发◎
三日后,热河行宫,天色晦暗,似有狂风骤雨之趋势,突的天边响起一声惊雷,巨大的轰鸣声吓的肃立在一旁的梁九功不自觉抖了抖身子,小心往榻上假寐之人的面容瞧去。
康熙幽幽醒来,入目便是窗边淅淅沥沥的雨幕,褐色的沉水木小案上散落着奏章,幽深的眸子望着一旁燃着的黄铜烛台,不知在想什么。
梁九功上前倒了一杯热茶呈了过去,小心翼翼开口,“万岁爷,护送贵妃娘娘回京的两位侍卫回来了,正侯在外面呢。”
康熙沉默半晌后好似才回过神来,垂眉捧着热茶,眉间微拧,随意开口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按理说这一来一回的,最快也要六七日才是。”
梁九功也是皱着眉头疑惑开口,“万岁爷说的是,按说贵妃娘娘怀有龙嗣,路上更要小心着,怎的......”
突兀对上康熙冷厉的目光,梁九功陡然一惊,顿时说不下去了,僵硬着换了话题,“奴才这就宣他们进来回话?”
康熙嘴角微抿,神色淡然的拾起案几上的一张奏章,默不作声的看了起来,梁九功小心抬起下颌,一颗心七上八下,想了想还是默默退出殿内,唤了两个侍卫入内。
两个侍卫恭敬跪在大理石上,行迹狼狈,额头上有潺潺的汗珠,身子也战栗不止,一侧的梁九功缩着脖子,尽量隐藏着自己的身影,好似这样便能不被康熙身上的凛然杀意所影响。
康熙坐直了身子,前倾稍许,望着眼前之人,声音淡然似乎飘忽不定,却又像狭裹着雷霆万钧之势,“你们是说贵妃落下万丈深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回道:“回皇上,前日回京途中突发暴雨,贵妃娘娘被雷雨惊动了胎气,路上人迹罕至,奴才等人偶然瞧见山上有一庙宇,娘娘又腹痛难忍,迫不得已便只得上山寻求帮助,走到半山腰,娘娘便走不动了,只好留了娘娘与侯嬷嬷在半山腰等待,奴才两人去寺庙内看看有没有轿子和大夫,哪知等奴才等人找到人前来,便只有侯嬷嬷一人跪对着漆黑的山涧哭泣,说是娘娘歇息了一阵,便觉着腹痛渐好,便与侯嬷嬷搀扶着上山,哪知山路泥泞陡峭,娘娘她不小心滑下山涧,等奴才们到的时候,只见到孤身一人的侯嬷嬷与娘娘的一只绣鞋。”
那侍卫说完,便把一只湖蓝色蜀锦玉石流苏绣鞋高举过头顶,梁九功觑了觑康熙的脸色,便躬着身子小心接过绣鞋,恭敬递上。
康熙凝目仔细打量着那绣鞋,伸手想去抚,抬起手来又僵僵顿在半空,半晌后又收回,颓然倒在榻上,梁九功惊呼出声,“万岁爷?”
康熙闭着眼睛淡淡问道:“侯嬷嬷人呢?”
那回话的侍卫擦了擦汗,低声道:“娘娘出事的当晚,侯嬷嬷她自觉无颜愧对皇上与娘娘,一头撞在了大树上要追随娘娘而去,好在奴才及时拉了一把卸了些力道,此时人还昏迷着。”
康熙听罢一时无言,只觉一颗心生疼的厉害,他皱着眉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梁九功吓坏了,赶紧上前扶着,嘴里慌乱喊道:“万岁爷,您怎么了?”又对外头喊道:“快快,快请太医。”
康熙推开他站起身来,瞧着跪下的两人突兀的大笑出声来,眼中散过嗜血的杀意,“好的很,好的很,朕派你们护送贵妃回宫,如今却让贵妃落下山涧一尸两命。”
踱步取下挂在东墙上的一把宝石银剑,握在手中慢条斯理的绕着两人,只把那两人吓的浑身颤抖,开口求饶起来。
梁九功被他这癫狂的模样吓的不轻,也焦急的踱步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上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万岁爷,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这两人犯下死罪,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您是天子......”
康熙听闻此话似有所感,眼中遍布杀意,点头称是,“你说的很是,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当流血漂橹才是。”
“不...不,皇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梁九功瞪大了眼睛,骇然出声,恨不得不要这张臭嘴。
康熙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银剑咻的一声便从梁九功眼前滑过,那两侍卫攸的栽倒在地上,脖颈处一道鲜红的血迹,眼睛瞪的老大,还带着一丝惊恐。
康熙回到榻前,饮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冷茶,语气不太好,“传旨下去,派人沿着山涧搜索,朕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最后一个字好似从喉咙深出蹦出,带着幽深深的彻骨冷意,梁九功缩了缩脖子,道了声是,便急匆匆出了门去,跨过那两人尸首再不敢说些什么。
康熙倒在榻上,失神的望着碧绿色雕花顶,嘴唇微张,却是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独留羽翼般的睫毛上带着丝丝的潮气。
康熙二十一年九月下旬,皇上与热河行宫中惊闻章怡贵妃意外薨逝,一尸两命,于凤离山下派千人寻找一月有余,都未见尸首,不得已在皇陵之中布下衣冠冢,圣上悲痛难忍之下,病重七日,病起之后追封章怡贵妃为孝章仁皇后,举国缟素,为后哀悼。
另一侧,一辆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内,李含章一身天青色衣裙,面上带着薄纱,发鬓间插着一只白玉芙蓉,露出一双含情凤眼,垂着头倚在软垫上,张恒坐在另一侧,低声道:“小姐,如今大家都关注着宫内,此时咱们应该早些离开京城才是,如今却还绕回来了,着实冒险。”
见她面色不好,又道:“林公子那边已经传信来了,说是广州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您到了,咱们便登船出海。”
李含章蹙着眉头转动着手上的翡翠玉镯,点头道:“我自是知道你说的在理,可此去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能见一眼也是好的。”
张恒低叹一声,掀开一个窗帘角往外看了两眼,便道:“十里亭快到了。”
李含章嗯了一声,话到嘴边又顿了顿,道:“咱们在远处看看便好,不必让她们发现,倒平白无故的惹她们难过。”
临走之际,李含章还是想看看傅氏和雪鸢的,这一眼之后,怕就是永别了。
一炷香过后,马车停了下来,恍恍惚惚能听见人声,十里亭内,雪鸢扶着傅氏下了马车,往亭内走去,“夫人,盂兰寺还远着呢,您腰不好,咱们在这儿歇上片刻,用些午膳后再出发。”
傅氏一身浅色衣衫,两鬓间有丝丝白发,眼眶深陷泛红,一瞧便知哭过不短时日,她叹了口气,拍了拍雪鸢的手低声碎碎道:“那贵妃八九不离十就是含章,你与言弘都说不是,可我思来想去,后宫之中就这位娘娘与我的含章有几分相似,出了这样的事我这心真真是落在了油锅里,现在只得寻佛祖庇佑,保佑这位娘娘不是我的含章才是,咱们歇上一会便出发吧,早些去为含章祈福,但愿我儿尚在人间,平平安安才是。”
雪鸢不禁也红了眼眶,“夫人说的是,小姐吉人天相,保不成如今在哪个地方活的好好的呢。”
傅氏点了点头,与雪鸢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这事其他人说不得,也就一个雪鸢,是爱女心腹,又知道其中真意,能让她吐露心中的惊忧。
说了好久,便有些口干了,雪鸢便出了亭内往马车内走去,端了茶壶与茶盏在手上,不经意发现不远处的大树下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只是窗帘紧闭着,不知内里。
雪鸢打眼瞧了瞧,便进了亭内,傅氏也远远瞧见那辆马车,饮了几口温茶便道:“莫不是我们占了这亭子,人家不好进来歇脚,我休息了片刻好的多了,咱们还是启程吧,不去拜拜佛祖,我这心头难安啊。”
雪鸢知道不好相劝,只得道了声好,收拾了东西便扶着傅氏上了马车,两车相过之事,傅氏叫车夫停下,掀开帷幕开口道:“老身不知这亭外还有人等着,用的久了实属歉意,我们这就走了,车内的朋友可以进去歇歇了。”
李含章隐在帷幕下的身子阵阵发抖,咬着牙关嗓音发颤的回道:“多谢。”
傅氏点了点头,扬声吩咐到车夫启程,马车徐徐转动,渐渐驶向远方,傅氏倒在榻上,雪鸢坐在旁边为她揉捏着腰部,傅氏突然想到什么,抬头掀帘回望。
雪鸢不知何故,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
傅氏瞧见那马车之上并未有人下来,放下帘子坐好,“没什么,我刚才听那车里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似的,就是想不起来,大概真的老了吧,”说罢抚了抚鬓角的白发,低叹一声。
雪鸢笑了笑转了话题,“我瞧夫人年轻着呢,少夫人临近生产,等咱们从盂兰寺回来,您就要抱孙子了呢。”
说起这事儿,傅氏难得露出个笑容,“言弘和曾氏都不错,都是好孩子,若不是出了宫内那事,我生怕那人是含章,得亲自去盂兰寺祈福半年,幸好五弟妹是个好的,不然曾氏那儿我也不好一走了之。”
雪鸢道声,与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倒是缓了傅氏之心。
待到马车不见踪影,李含章才敢掀开帷幕,遥遥望了望,张恒见此也不好催促,只得耐心等候,李含章摸了摸高耸的腹部,终是放下帘子,道了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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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晋江首发◎
康熙二十五年春,广州城外一码头上,阵阵海风在暖阳中徐徐吹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三尺高的稚子混于人群之中,身后跟着一八九岁的健壮男童。
健壮男童名唤张吉,乃是张恒幼子,自三年前李含章与张恒一行人出了京城之后,便直奔广州,到了广州不过将将一日的功夫,李含章便要生产了,又在广州耽搁数日后,李含章尚在月子中便登船出海,沿着海上行了五日,便到了离广州略百公里的一处海岛之上。
那岛虽偏僻,却并不是无人的迹象,反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各种生活物件种类齐全,与寻常村落无异。
此岛便是李含章偶然所得,原本就是预备给自己最后的退路,没想到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那稚子便是李含章的孩子,名唤锦然,此刻他正拧着一串糖葫芦,津津有味的舔食着,一旁的张吉紧张的看着周围,忧声开口,“然哥儿,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我爹发现咱们偷偷出岛,定是要挨顿板子的。”
李锦然是李含章独子,再加上其特殊的来历,张恒虽是他的授课先生,可平日里对他也很是疼爱,轻易打骂不得,连句重话也鲜少,故此李锦然并不害怕,反而朗声纠正道:“吉大哥说错了,先生可舍不得打我。”
张吉平日里功课不行,张恒对他多有责罚,最是害怕自己的亲爹,闻言也只得点头附和,“是是,我说错了,你那次淘气,最后挨打的不是我?”
李锦然白嫩的脸上窃窃偷笑起来,不注意便回身把一串糖葫芦尽数磁到一人身上,惹的那人勃然大怒。
九阿哥胤禟虚岁四岁,实则才堪堪两岁,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的糖渍,又看了看身前的李锦然,顿时瘪嘴怒声喊道:“我的衣服,啊。”
“额,”李锦然可惜的看了看手中的糖串,又看面前这孩子哭的十分凶残,扰了扰额头便取了帕子给他擦衣服哄道:“小弟弟别哭了,擦干净就看不出来了,话说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你的家人呢。”
胤禟嫌弃的看了看衣襟,又白了李锦然一眼,恨声道:“要你管。”
李锦然不防眼前玉雪玲珑的小团子竟然这么凶悍,他可不惯着,直接上首捏住他双颊的软肉,吓唬道:“嘿,你这小孩还挺横啊,你可知小爷我可是黑熊山的黑熊精大王,惹怒了我,小心我今晚上便去你房中,把你掳去黑熊山给我炖肉吃。”
胤禟从小生活在宫中,何时被这样恐吓过,脑海中想起深夜子时,一黑熊精出现在自己房内,自己被一阵旋风中掳走,然后被剥皮炖肉,这下是真真的被吓到了,嚎啕大哭起来。
跟在身后的康熙和一众阿哥听见哭声,不觉皱眉,“这是小九在哭?”
前方急忙走来一个清秀小太监,低声回禀,“爷,九少爷在前方哭呢,奴才们都哄了半晌了还是哄不住九少爷。”
身侧与胤禟一母同胞的五阿哥胤祺听闻是胤禟在哭,怕出事便上前拱手道:“阿玛,儿子去瞧瞧小九。”
康熙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胤禟这孩子从小被宜妃宠坏了,脾气又坏又倔,也不知是出了何事惹的他哭的这样大声,此事他也不甚放在心上,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与一旁的太子低声道:“广州这地这几年来对外贸易取得重大成就,近几年经济繁荣不在京城之下,关税贸易之利你也看在眼里,由此可见开放通商海岸是对的,后面应该加快福建、浙江、澳门等地才是。”
太子胤礽如今已经是个半大少年,阔步走在康熙身侧,经过几年康熙与简平的教导,如今气度华然,比之康熙也毫不逊色,他微点下颌,似有赞同,可沉吟半晌又开口,“阿玛,可是今年朝中反对之声也不绝于耳,外贸兴起,万一动摇了江山统治的根基......”
康熙嗤笑一声,淡然睨了他一眼,“你若是足够的强大,何惧番邦外国?苦心教导你多年,莫不是把你的胆子也养的和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一样了?”
胤礽微顿,拱手道:“阿玛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另外几个阿哥见太子二哥受了训,更是低眉垂耳不敢出声。
康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之时,便见老五胤祺牵着胤禟回来了,后边还远远吊着两道小身影,正要开口却不防看见老九脸上带着几道血印记,一双漂亮的凤眼也哭着肿泡泡的,看见康熙便委屈的憋着嘴巴,却还知道忍住不敢哭出声来。
“哟,咱们小霸王小九这是受欺负了?”瞧这幅模样,康熙那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含笑出声询问,众人听到康熙说这话,也都抬起头来,见此情形也是笑出声来,毕竟小九虽还年幼,可霸王九的诨号众人也都听过。
胤祺无奈的看了一眼弟弟,才上前道:“阿玛,小九因着后面这孩子弄脏了他的衣服,两人便辩解了几句,小九这孩子看儿子过去了,便不肯善罢甘休,与后面这孩子动上手来了。”
康熙闻言瞧了瞧不过膝盖高的胤禟,讥讽一笑,“哟,小霸王也要看见哥哥后才敢耍威风呢。”
胤禟羞红了脑袋埋在胤祺身后,并不出声。
康熙不理会小九,招手让那两个孩子上前,李锦然瞧他们人虽多,可瞧着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便带着张吉上前,脆生生率先开口问道:“你这孩子的父亲?”
康熙驻步,不防他有此问,撇了他一眼便弯下腰细细打量着他,又回头望了望胤禟的身高,好笑开口,“孩子?你管他叫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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