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切莉深吸一口气,想要总结一下胸中的义愤之情和打算改过自新的愿景,却因为词汇过于贫瘠,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出华丽的辞藻,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想说的是……这样不好。我不想变成她丈夫那样的人。”
“逻辑完美的谎言。”他淡淡地想,“她撒谎的本事又进步了。”
“然后呢?”他问。
“我觉得……你不要笑,我觉得总是花你的钱不好。(“很好,她是如此厌恶我,厌恶到连我的钱都不愿意花了。”他想。)健康的夫妻关系,应该是夫妻二人一起付出才对。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房子、家具、私人马车……都是你买的,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你什么。这样不行,我想为你做点儿什么……”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他渐渐听不清了。她厌恶他到不愿意花他的钱的事情,严重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开始幻想成为歌剧演员赚钱了:“……你教我唱歌,说不定我就像娜娜那样一曲成名,反过来养你了呢!听说她唱功很差,能出名是因为有一张漂亮脸蛋儿。我长得不差,肯定也可以。”
娜娜出名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她出演《金发爱神》时喜欢挑.逗观众,还同时和好几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有染。
一想到切莉宁愿成为这样的女人,也不愿意花他的钱,他的头脑就微微眩晕。
退一步讲,就算她想成为歌剧演员,不是因为想成为下一个娜娜,也不是因为想当交际花,能同时和好几个男人有染——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绝不会是她口中的“想要回报他”。
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之间的爱情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她离开以后的六十多个日夜里,他回想了无数遍他们相遇时的情形,最后发现她第一次看向他时,眼中的光亮并不是聚焦于他的面具,而是他手腕上的钻石手表。
她别想用这种粗劣的情话骗过他。
“不可能。”他拿过她抢走的钢笔,冷漠地否决了她歌剧演员的梦想。!
第30章 Chapter 30
切莉没有放弃。她开始胡搅蛮缠,一定要埃里克教她唱歌。
起初,她还有耐心撒娇,孩子气地嘟着嘴,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晃去(他一言不发,换了一只手写字);后来,不知是否恳求了半天,都没能得到回应,她忽然发起了脾气,坐在地上使劲蹬他的椅子,一边蹬一边骂他,然后趴在地毯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时候,那只脚还在蹬他的椅子,几乎把他的椅子蹬移了位:“你不爱我了!”她呜咽着控诉说,“你肯定在外面有女人了,不然不会连我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你说,你是不是爱上其他人了!”
他本想硬着心肠不理她,但她的哭声哀婉又可怜,像小孩子一样极具穿透力。他的心完全被她哭乱了,钢笔一动不动,笔尖在五线谱的稿纸上浸出一团丑陋的墨迹。
她哭得眼睛红肿,耳朵涨红,还在蹬他的椅子。终于,他忍不住说道:“我没有爱上其他人。”
“我不信!”她抽泣着说,“除非你教我唱歌。你会那么多,教我一下唱歌怎么了,难不成你怕我抢了你的饭碗?
“不是。”
“那是什么?”她抽抽噎噎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又气又急地跺脚,“求你了,教我唱歌,教我唱歌……我不想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了!以后你碰见一个漂亮又有才华的女人,还不得把我踹了。求你啦,求求你了,你要是爱我的话,就教我唱歌好不好……我想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说着,她又发起脾气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蹬他的椅子,“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教我唱歌,气死我了!”
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学唱歌。
如果说,这是她准备离开他的诡计,她要怎么用唱歌离开他?如果这不是她准备离开他的诡计,那她学唱歌干什么——她可不是一个热爱音乐的女人。相识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听见她哼过一首完整的歌,也没有见她对他正在创作的乐曲感兴趣。
他刚想继续拒绝她,对上她泪汪汪的、睫毛幽黑的大眼睛,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随她去吧。”他单手撑着额头,有些倦怠地想。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拒绝她了。要不是她那番情话过于虚假,引起了他的警惕,可能在她第一次恳求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答应她了。
他真可怜,爱她爱得像只可怜虫。
她要是有她撒谎的一半那么爱他,他都会像个白痴一样狂喜,将她供奉在高高的神位上。别说教她唱歌,哪怕她让他去死,他都会甘之如饴——被欺骗一次后,他就明白了真爱的可贵,同时也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受到爱神的青睐。
他越想越烦闷,忽然攥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切莉一大跳。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还以为掐大腿假哭被发现了,见他并没有看她,又放下心来。
可怜的小狗,不知道为什么气成这样。
她想了想,站起来,缓缓坐在了桌子上,一只脚踩在他的膝盖上,涂着红色趾甲油的脚趾头慢慢地、慢慢地朝着他逐渐紧绷的核心前进:“你是不是怕我会轻浮地对待音乐?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你学唱歌。如果我在这方面的确没有天赋,那我就去学别的,绝对、绝对不会糟蹋你喜欢的东西……别生气了,好不好?”她亲了一下他的头发,双手背到身后,解开了束腰的系带。束腰像蝴蝶翅膀一样从后往前张开,脱落到他的怀里。她的美丽一览无余。
她用两条光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他闭上眼,重重地攥住了椅子的扶手。她的亲吻甜蜜、柔滑、炙热。她的动作天真、热情、娴熟。她的手渐渐从他的脖子挪到了他的肩膀,像顽皮的孩子似的骑着他这匹勇猛的公马。
她如此美丽,如此邪恶,既玩弄了他的感情,又戏弄了他的欲望。可他仍然像一条忠诚的狗,盼望她偶尔施舍的抚爱。再没有比他爱得更难堪、更卑微的人了。
完毕以后,切莉从他的腿上跳下来,餍足地舔舔嘴:“怎么还拉着脸?”不等他回答,她轻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不要不开心啦,我的小狗,你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勇猛的公马,其他男人连你一半能干都没有!”说完,她又说了几句下流话恭维他。他却在这种粗俗的恭维中越来越生气——她在哪里学的这些肮脏的说辞?
他刚要发作,她就溜了,倒不是因为预测了他的怒火,而是因为晚餐吃太少,饿了。
——
切莉如愿以偿地开始学唱歌。
让埃里克没有想到的是,切莉的确在音乐方面有些天赋。她的声音清脆、纯净又灵活,轻轻松松就能飞到女高音的音域,又兼具女中音的圆润和饱满;假如再用一些催眠手段,跨入女低音的音域也不是不可能。
一曲完毕,她喜滋滋地问道:“我唱得好不好?”
他卑鄙地沉默着,递给她一张乐谱。那是他写了二十年的一部歌剧《胜利的唐璜》。唐璜是胜利的、风流的、讨人喜欢的,尽管作恶多端,却仍有许多女人投怀送抱。他并不崇拜这个人物,也不向往他的风流史,他只是不解,他和唐璜的经历何其相似——都走遍了欧洲,都曾向土耳其的苏丹效力,为什么唐璜最终成为了传奇人物,而他沦为了一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
他觉得自己受到命运的愚弄,将一生的境遇都融入了那部歌剧里。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它,也不打算将它公之于众。他本来准备孤独终老,与这部歌剧一起躺进棺材里,谁知遇到了切莉。
爱上切莉以后,他原以为自己卑屈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再也不是没人爱的魔鬼,但切莉毫不犹豫地逃离了他。他只好继续谱写唐璜的胜利曲。
那张乐谱是《胜利的唐璜》里最后一段,唐璜逃亡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贫穷的纯情少女。他们在嘈杂的酒馆里相遇,在幽暗的阁楼里相爱,肌肤相亲。一夜之后,少女离开了。他找了她很久,都没能找到,最后在一场沙龙上遇见了她。原来她并不是贫穷的纯情少女,而是一个富有而放.荡的交际花。
她穿着奢丽的无袖长裙,拢着长长的丝绸披肩,面带倦容地倚靠在沙发上。唐璜走到沙发的后面,隔着一层薄薄的披肩,似有若无地握住她的肩膀。两人的谈话就此展开。
切莉看得津津有味。她没想到埃里克这样沉默寡言,写起这种情节来,竟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情.色作家。要不是怕他害羞,她简直想放声大笑。
看完以后,她眯起眼睛,提出一个中肯的建议:既然交际花那么放.荡,那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交际花去勾引唐璜呢?
“还有吗?”他问。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建议。”
“没了。”她笑嘻嘻地说,“你写得很好,比我看的那些小说写得好多了。早知道你写得那么好,我就不去看那些破烂货了。”
她如他想象的一样愚钝,丝毫没有看出这个角色是以她为蓝本创作的。
他开始教她五线谱和意大利语。她的耐心很差,记性也不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知识,要重复四五遍,外加三个意思相同的例子才能记住;她的头脑更是笨得他差点去测试她的智商——他几分钟就能理解的一句话,她要整整三天才能彻底吃透其中的意思。
她如此愚蠢,却相当认真地在履行她的诺言,郑重地对待音乐,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她那么懒惰的一个人,总是中午起床,却会背诵他讲解的要点到深夜。为了让体力跟得上歌声,她开始重新打网球和壁球,每天都大汗淋漓。一个月过去,她胳膊和大腿的肌肉变得越发结实,声音也越发清亮。
他不禁有些迷惑,难道她真的喜欢上音乐了吗?
如果不是因为热爱音乐,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如此愚钝、懒惰的人,变得如此勤奋。
——
切莉感觉她和埃里克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她见过埃里克指点其他人的样子,记得之前他还在歌剧院当指挥时,一个小提琴手因为拉弓慢了一秒钟,被他当场指了出来——乐队一共有三十四位小提琴手,他精准地指出了是哪个小提琴手在哪个乐句上犯了错,令那位小提琴手无地自容。
后来,他不再担任乐队指挥,却仍然有作曲家和歌剧演员向他请教歌剧上的问题,而他不管求教者的名气有多高,回答一律冷漠又刻薄,说到他们创作或演唱的歌剧时,甚至会用上轻蔑的口气。
她虽然不懂音乐(就算现在,也仅仅是入门),也不知道他在音乐方面的成就到底有多高,却能感受到他在这方面的自信——她的小狗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唯独在音乐上自信到几近傲慢。
就是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天才,却会详尽地给她讲解再简单不过的音乐知识,反复解释一个浅显的理论。他对待她是如此特别。她爱极了他对其他人刻薄,却对她宽容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那些龃龉都消失了一般。
转眼间,又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她收到一封沙龙的邀请函。
要是以前,她看也不会看这些邀请函一眼,因为她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没办法像那些贵妇一样在沙龙上大放异彩;但最近她的歌喉越发优美,在花园里练歌时,甚至能吸引邻居驻足聆听,隔着草墙赞美她的歌声。
这事让她得意了很久,每隔两天就要翻出来回味一番。埃里克作为她的老师,却毫无喜悦之情,冷冷地命令园丁加固了草墙。
她想要在众人面前一展歌喉很久了,不仅是想炫耀这段时间苦练的成果,也想找个机会,跟过去一事无成的切莉告别。
除此之外,她还打算在沙龙上向埃里克告白,感谢他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切莉。
打定好主意后,她记下了沙龙举办的地址,将邀请函还给前来送函的仆人:“我不方便留下这封邀请函,但我一定会去的,你放心。
仆人点头,收下邀请函离开了。
切莉这么做,是因为担心埃里克吃无名醋(他最近总是吃醋),打算当天再跟他解释。她什么都想好了,唯独忘了看邀请函的主人:
维克多·乔斯
她的第二任前男友。!
第31章 Chapter 31
沙龙举办的当天,切莉起了个大早,换了一条墨绿色的无袖长裙,戴上露指长手套和黑色宽檐软毡帽,在脸颊上扑了一些紫罗兰香味的香粉,整个人香气袭人地走到埃里克的身边,在他的脸上留下响亮的一吻。
“我的小狗,”她撒娇说,“我今天想去天鹅岛散步。”
他侧头看向她。她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宽大的帽檐差点打到他的眼睛。她笑嘻嘻地道了声歉,摘下宽檐帽搂在怀里,用香喷喷的脸蛋儿蹭了蹭他的面具,小声说:“好不好嘛,求你了。”
他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她能如此轻易地点燃他的欲.火。
她明明庸俗得可笑,有时候还有点儿邋遢——每次洗完澡,浴室里都是水,漫溢的水,她却视而不见,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走出来,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刷完牙后,也总是忘记拧盖子;他只能庆幸她还记得刷牙。
她的缺点那么多,似乎是一个毫无魅力的女人,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魅力能吸引多少人。她像煮过的樱桃一样诱人——饱满,甜蜜,呈现出烂熟的深红色;让人想起温暖丰收的秋季。她玩弄人心的本事也相当高超,每当他想和她摊牌一切时,她都会洞察他的心思,轻声细语地安抚他,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忘了她并不爱他这回事。
就像现在,她的举止明明那么怪异——总是睡懒觉的她,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在脸上扑了很多香粉,坐在他腿上时,还蹭在了他的衣领上(他记得她上一次扑香粉,还是圣诞节);穿上了最喜欢的墨绿色裙子(她认为墨绿色非常衬自己的肤色)——但她一撒娇,他就像对主人无条件服从的狗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想答应她的请求。
天鹅岛在郊外的布洛涅树林,那里风景如画,时常有美人儿光顾,刺槐小道周围总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香水味,草地上女性漫步的身影,和湖畔纤细的植物一样窈窕动人。岛上有城堡,有别墅,有庄园,还有一个壮观的赛马场,不时会举办一些风雅的沙龙。
埃里克对天鹅岛毫无兴趣——他对与社交有关的事物都不感兴趣。他尽管挥金如土,却相当厌恶天鹅岛的氛围:男人有钱就能得到女人的真心。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有钱也无法得到切莉的真心——前段时间,她甚至声称,不想再用他的钱。
但他还是同意陪她去天鹅岛。
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前往天鹅岛的马车,那儿应该是要举办沙龙。怪不得切莉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刚坐上马车就格格直笑。
一个小时后,马车在布洛涅树林的林荫道停下。切莉坚持要步行过去。她提着裙摆,动作粗鲁地跳下马车,引来好几个人围观。她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咬着下嘴唇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月牙儿似的酒窝,开心得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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