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放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更隐秘的地方。
不论是“病入膏肓”的蒋鹭,还是“年轻的鹤立鸡群”的蒋鹭,看到残存的蔺江蓝的影像都会有种奇怪的、突然平静松懈的感觉。他说:“我没有发疯,我在笑。”他那合格的上位者父亲生性无耻而残忍,比他更缺乏感情,由此没有发现他的嘴角在模糊的影像中微微抽动,微笑着。
生疏而紧张地微笑着。
……
蒋鹭怪异的微笑在记忆中一闪而过,被出租屋浴室里飞溅的水珠击碎,裂成无数片。
最终被归类为了信息素失常的表现之一。
*
浴室的花洒被关闭。
水声骤停。
从回忆中抽离的蒋鹭走出浴室,桌上病历乱糟糟一叠,他随手抽出一份扫了几眼,其中还有国外专业医生的纸面记录作为病历资料的一部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失去实质上的意义,比起所谓“病历”,在蒋鹭接手真正权力这已经成了胡编乱造的东西,现在他在所有人眼中已然恢复正常,刨除某些深藏的不会成为现实的混乱危险的想法外,就像他自己从始至终认为的那样正常。
不过对他来说,这病历有些地方写的极好,没有情爱字眼,却能提醒蒋鹭他曾经真正渴望什么。
这病历之前在其他人手上,现在蒋鹭已足够有资格和权利拿到。到手的第一时间,他也调查到女alpha行踪在A城,当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句残缺的小众俗语——
“近乡情更怯。”
或者干脆不如说是“近她情更怯”,所以他买下去S城的飞机票,去另一个地方等她回来。
在这下了楼就能走到天桥的出租屋里蜗居,在这个蔺江蓝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的天桥处,被放逐似的静静徘徊,等她看见,喊出他的名字。
……
回过神的蒋鹭抿了抿干躁的嘴唇,擦着头发,强制自己清空思考,对着随手翻开的一本病历逐字看下去——
【第一次病情记录为集训后七月初。具体刺激源为女alpha的信息素……地点为海兔岛的特殊集训区,现已拆除,无法复原完整环境进行场景式脱敏治疗……高强度训练分批次进行,其余alpha很早洗漱完,当时女alpha和蒋鹭的距离很近。……她在隔间沐浴。水声很清晰……她释放了大量alpha信息素,后引起了蒋鹭的共鸣。】
【对此她似乎毫无察觉。】
【……符合信息素认知障碍症。】
学校中的澡室是单人的。
只有那次盛夏集训alpha澡堂是隔间式的,充斥着大量黏湿沉重、暧昧莫名的水汽。每个隔间都是半封闭式的,至少门只能由内部打开,仅仅留着一个透气的窗口,从外面看不见alpha任何的身体部位,就算是同性别,那时候学校也格外注意这些每一个信息腺神经都彼此排斥的alpha的隐私,避免在体能演练课外,引发任何alpha群体性的冲突。
信息素隔离材料做的隔音板。
效果很好。
蒋鹭在脱掉背后浸湿的衣服的同时,女alpha正在另一个隔间清洗身体。
水声并不清晰,女alpha身上浅淡的柑橘味被水隔绝开,蒋鹭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嗅到。至于病历上所谓的“共鸣”,只不过是因为他意识到有人在隔壁、这个人是蔺江蓝,全然无法产生排斥情绪罢了。
【再次确认为共鸣。】
【……绝非alpha间的排斥反应。】
第一次“病发”的记录格外详细。
蒋鹭边快速翻阅边思索,几秒后,也自然地和这笔触客观冷静,顺带怀疑了女alpha的敏锐医生做出了一样的评判。他那时的确有些失常,尽管在集训浴室内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低着眉眼,脸色平静地清洗。手指梳进柔顺的黑发里,一下又一下,在头皮间摩擦。
那动作其实有强烈的自我安抚性质。
“病发”时他凝视着往后的手腕,并没有真的看什么,也没有真的在听什么。
只是紧跟着一瞬间,想到什么骤然停住。
埋在头发中的手很修长。
好几刻,连着五根手指抽搐一下,那皮肤下的青筋便在动作中慢慢凸起,昭示着他内心惊涛暗涌的起伏。这样状态下的蒋鹭思绪并不混乱,思考依旧冷静,只是会产生强烈想要做某件事的念头。那一次恰好体能课的袖珍防身刀从衣裤中掉落,他捡起来,慢慢地割在手心。握了握。一道裂开的柔软蚌肉似的鲜红。
那一次他产生的直白的念头是:想要,被女alpha注意到。
恰好女alpha就在一道门板外。
那缝隙于是很深,腥味的血汁滴滴答答,顺着门缝流到另一边。
旁边的水声忽然像看见了什么似的凝重地停住。
有人在穿衣服。几分钟后,打开了浴室门走出去。淡淡的柑橘味在滴落。“扣、扣、扣”——女alpha一定在微皱着眉敲门。
蒋鹭依旧记得,他穿好衣服打开门时,门外的女alpha头发湿淋淋一片,滴着信息素的气味,外领还是松散的,视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空旷到没有第三个人的大隔间浴室安静了会儿。直到蒋鹭微微笑起来,对她。女alpha沉默了几秒,伸手擦干净睫毛上的水,视线下移后问蒋鹭:“…你的手怎么了?”他收起笑容,脸色平淡,心里有一种写不出具体字形的雀跃,只是淡淡从容地对她说:“我的防身刀从衣服里掉出来,顺手捡起来时握住了。只是捉反了,手握在在刀刃上。”
他把手伸出去,给女alpha展示这话的“证据”。女alpha迟疑地伸手。
指尖极为短暂地摸过那一道缝隙。
不过几秒钟,蒋鹭的身体就渐渐热了。事后病发的第一次检查就附录在这病历本的后几页纸里——
【……在私人医疗舱内检查了身体,胃部与咽喉处有些微不适感。在流汗。从集训澡堂回来后,一直能听见水声……一直在流汗…经检查,汗腺内泄露的信息素在躁动。脑部杏仁状的脑胼胝体在联系神经处理嗅觉信息时…有异常反应。】
伤口在alpha身上闭拢得很快,很痒,最柔软的部分逐渐被增生的纤维硬化。
集训结束后蒋鹭反复割开这地方,去嗅那一点柑橘香气,边嗅边轻轻地喘气,边嗅边流汗。
他想用发硬的缝隙去蹭她淡红的舌、没有表情的眉眼,还有一双冻奶油似的修长的手。
这些想法如实告诉alpha精神科医生时,他们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做着简要鉴定,记录的笔尖在纸上“刺啦”一声,眼中快速地闪过几丝情绪,大概对他这外称疯子alpha的事迹也有初步了解;病历中也有他们做的大量鉴定,还有少量的女alpha资料,蒋鹭在大学时期的几张与病情相关的照片。
那是尤为青涩的蒋鹭。
一个合格到出色的alpha,长相英俊得有几分邪气,眼瞳睫毛漆黑、姿态矜持高傲。
和现在暂居在出租屋的蒋鹭,似乎是一对长相相同的双胞兄弟。这会儿他靠坐在床边,捏着这份得之不易的完整病历记录,草草观看这一两年治疗经历中的部分,更是少有地惊觉自己不如以往。
他刚来S城时就隐约发觉自己瘦了些,身形和面部轮廓都增添许多锐意的锋利。
原本他在大学时就没有所谓受欢迎的概念,在alpha群体中是被警惕、与之竞争的对象,在beta、omega间,多数人对这种有着尖锐冰冷棱角的alpha敬而远之,跟不用说就算搭上些关系也极其容易被诟病高攀两个字。几年军区生活是在刀口舔血,称不上半点安逸,蒋鹭的肌肉骨骼锻炼地精瘦有力。这下就更没有人会对他产生半点靠近和接触的想法。
平常穿衣服修身还好,流畅野性的线条给他一种独特的美感。
但稍微宽松些就有些空。
这些天他买饭买水果很多,饮食规律,营养剂也买了一些,好歹养回来了大学时期年轻alpha面带气血的精神锐气。
要去见她,必须把自己收拾好。
免得太落拓。
蒋鹭来S城来得急,他几件常穿的衣服没带,身份证明也觉得不必。
所以他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时孑然一身。只是每天都一定会把自己清洗干净,一些旧伤口被洗得翻出红肉,蒋鹭疏于理会,就拿毛巾按干,等血珠流干了,alpha强悍的恢复能力也就预示着这伤快好了。这次蒋鹭冲完澡,发现身上已然好全,套上衣服,在浴室镜前关上了灯。
比之他住了二十几年的A城,这里的白天似乎更短些。
夜晚到来后,蒋鹭把病历本放在枕头边,面对着出租屋斑驳的白墙静静思考着。
今时不同往。
他一直追随的、隐晦渴望的、想要见面的女alpha有了伴侣。那是个omega,和他alpha的身份迥然不同。
蒋鹭比谁都知道的更晚。也更快地接受事实。
知道她结婚的消息后,蒋鹭曾在海兔岛的白色治疗室里拿到她和另一个omega的照片,低着头看照片,仔细地看她,她那张脸依旧像一块儿冰糕,纯粹的冷白,气质高孤,只是视线融化了些许,微微偏向另一边、另一个人那里;那姿态令人觉得可爱。
蒋鹭是知道的,蔺江蓝还没有忘记他,只是理所应当地、逐渐不在意他。
看完后他将照片倒扣着还回去,推回去的动作不轻不重,观察他反应的医师松了口气在病历本上留下积极的评价。过了不久蒋鹭就被认定为“正常”的alpha真正被放回了A城。
alpha和omega的结合会更有…意思些吗?
她会喜欢吗。
在这个畸形的、混乱有序的、各方面都有残缺却鲜有人发觉的的三种性别世界中,她也得到快乐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RPG游戏07
◎“一个特殊的战利品。”◎
*
药不能多吃, 会有成瘾性的。
但回忆却可以反复品尝。
*
蔺江蓝曾经对他很好。
当蒋鹭在集训的隔间浴室第一次病发,一声不吭,用袖珍刀割开一道鲜红皮肉绽开的口子, 沾着腥甜的血汁被她注意到时, 她知道左手边的浴室里是谁,也没有怪隔壁的alpha打扰她淋浴,只是仓促穿好衣服, 白衬衫贴在身上, 水汽未干地敲响关着蒋鹭的浴室门, 下意识以一个朋友的口吻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蒋鹭淡淡笑着解释完, 粉饰完, 听出不对劲的女alpha凝着眉眼看他, 沉默了一下。
每每有人对蔺江蓝撒谎,她就会用这种或轻或重的眼神注视对方, 不拆穿,只留一点让人坦诚的余地。
于是他邀请她抚摸这道伤口。
这道柔软、满是腥味的伤隙仿佛是一片刚分化出来的外部信息腺。如同omega后颈处的一样。
尽管是虚假的。
若是此刻女alpha咬下去, 洁白的牙被带着信息素的血浸一浸,也并不能“捕获”另一个alpha。蒋鹭在浴室门口向蔺江蓝道歉, 没什么抵抗地松了口,说是自己主动划开的伤口,这么做的动机想法不方便也不适合跟她说, 果然蔺江蓝没有再问, 她尊重他自持着暂时不想表露的部分。不过——她回答了一声嗯之后,凑上去,一只手越到蒋鹭脖颈后面, 抓住他衣领往前带, 轻轻地、满是安慰意味地抱了抱。
这让思绪混乱, 保留着表面冷静的蒋鹭上身一麻,所有骨头都过了一道细小的电流。
心里也重重一颤,他向她望去。
这时候抱也结束了。
虽说是抱,可接触面积极其有限。
仅有几根手指的指腹搭在蒋鹭背后。两个人胸口也只短暂地触碰,贴了一下。比手持一株微红的花苞的尖擦过去的动作还要轻。
只是碰了下肩、点到了手指,甚至作为一个拥抱都太过短暂和仓促。
充满了女alpha不习惯和人有稍微靠近、有半点亲密接触的情态。
好比蒋鹭曾在生理课上短暂思考过所谓生理标记的意义,放到他唯一能够联想的对象上——这举动最大的用处,只是去听女alpha的脉搏罢了。对他而言,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时,皮肉骨头的欢愉感都无足轻重,繁殖性的意义也接近于无,更重要的是与他接触到的湿润温暖之处,那一处的肌肉组织与血管,是正随着心跳清晰地颤动的。他能近乎着迷地感受这种由心脏传导出的节奏,他能以这种方式触摸到她的心脏。
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那个一触即分的怀抱也有这样的意义,才令蒋鹭将其中一点一滴的细节都珍惜地刻入骨中。
一瞬间的骨酥肉浮。
灭顶的官能之悦也不外如是。
拥抱结束时蒋鹭身上微微发麻,在痴想,同时也冷静地想:蔺江蓝对他与所有人都不同。
她对他其实很好。
但蒋鹭得到的这一切,也只源于他的欺骗。
*
治疗的前期由蒋鹭的父亲负责,医生不过是辅助,他要将这个误入歧途的继承人掰正,自然格外手狠。
最初蒋鹭在疼痛刺激的逼压下,反复隐忍,失去意识之际也无法否认自己真实的感情;可中后期,他已经能在对医师、父母身前,神态坦然而平静地矫饰心中的想法:“我和她不是爱人,也不是朋友。”因为这是事实。爱人?朋友?……这些对蔺江蓝来说也许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能明白蒋鹭和蔺江蓝真正的关系是什么——他们是共犯。他们是同谋。
准确来说,蒋鹭是蔺江蓝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中一个特殊的战利品。
*
最初,蒋鹭还只是看着蔺江蓝。
未和蔺江蓝达成同盟时的蒋鹭,曾经是一个alpha,一个合格到出色的alpha。不论是alpha还是beta也好,omega也好,在他眼中实则差别不大。照蒋家的长辈评价,顶层alpha从古至今也不只出了蒋鹭一个,家世和头脑,奠定了alpha性格的基础,往往会使得与之相配的掌控欲水涨船高。
背景如此硬,蒋鹭却高傲得很平淡,很礼貌,表露出的野心权欲都稀松平常。
他很少和人交谈,偶尔以缺少温度的口吻下达命令,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不屑交际,只是一视同仁地拒绝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如果说那是一座幽深的林中城堡,那么能够进入这座戒备森严的城堡钥匙从小时候起就逐渐生锈,落在蒋鹭手掌心,留下来斑斑的腥红锈迹和难以逸散的腐水味儿。
女alpha转校入学后,蒋鹭隔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堪堪一眼。
蒋鹭的冷静是所有人认为他高傲的来源。他依靠异于常人的分析能力和逻辑推论掌控一切。
第一次视线掠过那个特别的人时,蒋鹭微微停驻几秒——蔺江蓝,新入校的一个女alpha。第一印象只不过是稍有特殊的皮囊。随后他亲眼所见众人对她的追捧,或热烈或隐晦,一个个烦不胜烦地绕在女alpha的四周,转校第一年,只有到了alpha、beta等分开训练的初级射击课上,蔺江蓝才有点清静可谈。她上手弹药的动作生涩,不紧不慢地重复着机械训练,没过多久就达到了“中级A”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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