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绪悻悻别开头。
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刚才在床上哄她的时候态度还挺好的,结果一开灯就翻脸不认人。
尽管吃周黑鸭被嫌弃,当天晚上他们是一起睡的。
十点多的时候,初绪还赖在某人刚换完的床单上不愿意走,收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时,紧急问贺远舟:“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明天会回来吗?”
“她明天下午还有讲座,安排表上写着,”贺远舟应着,顺势问她,“你要睡我家吗?”
“啊……那好吧,”初绪连假装的推脱都做不出来,接通电话,“那你等我一下。”
她平时整天在外面厮混,住别人家里是家常便饭,也老带别人来家里住。初叶红早就习惯了,听说她要在李沛榆家住下,没多问什么,哦了两声,让她明天早点回来,要带她一块儿去走亲戚。
初绪连声应下,挂断电话后,低头往他被子里一缩,催促他:“你快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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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绪是个奇怪的人,和她在一起之后,贺远舟尝试了人生中的无数个第一次。
大二那年,初绪生日,提前一周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她想好让他送什么生日礼物了,周末约他出门吃午饭。
结果饭一吃完,他就被拐到了一家理发店,初绪在他身边坐下,流程熟练地让tony老师给他漂到9度,去黄之后染成冰蓝色。
贺远舟听完这句话,抬头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瞳孔地震。
Tony老师注意到他的反应,探头问:“这位帅哥觉得呢?ok吗?”
贺远舟转头看向初绪,递给她一个“你来这出?”的眼神。
他平时耷拉着眼皮有点下三白,看谁都不顺眼。只有每次被她震惊到才会睁大眼睛,露出明亮的瞳仁,跟只受惊的猫似的。
初绪跟他在一起久了,越来越不怕他,贺远舟也就是长得凶,实际上没什么脾气,每次只要开口撒个娇,他多半会同意的:“求你了,这就当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们一起染情侣发色,走出去多酷啊。”
贺远舟朝天翻了个白眼,纠正:“不是酷,是蠢吧。”
初绪上扬的嘴角瞬间挂下来。
贺远舟看她两眼,收回目光,对着身后正在讪笑的tony开口:“随便了,染吧。”
他平时两三个月剪一次头发,进门之后也说不清想要什么发型,都是让发型师随便剪的。只是之前在杭城有常去的理发店,店里的人审美还行,每次给他剪的都能看得过去。唯独那天去学校理发店,让一个东北大哥剪出了发型史上的滑铁卢,被初绪笑了一顿,才让他意识到发型的重要性。
所以让人在自己头上动作时,他一直盯着梢,怕出意外。
但染发耗时实在太久,他漂到第三次的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理发师已经上完颜色,示意他去洗头。
再回来时,他对着自己在吹风机下狂乱飞舞的蓝头发陷入了沉默。
他的头□□得很浅,发廊里的灯光又打得太亮,染出来是接近银色的蓝,轻飘飘的跟鬼似的。
一旁的初绪头发比他长一些,要花的时间比他更久,现在还在层层叠叠上染发膏,转头瞥见他,还好意思笑:“贺远舟,你怎么染得跟阿凡达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跟她讲冷笑话:“阿凡达只是皮肤蓝,头发还是黑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初绪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他的新造型,盯着他好半天,爆发出一阵狂笑,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镜子里的他一通乱拍。
“你好,我现在还能把颜色染回去吗?”贺远舟认真咨询tony老师。
“啊?染回去吗……咱们之前头发颜色漂得很浅了,现在再染可能有点不上色,染出来也不黑……要是之后想改,尽量过几个月吧,不然对发质不好……”tony老师看他不满意,有点语无伦次,赶紧拿起剪刀给他修层次,“不过帅哥,你皮肤白,五官又立体,染浅色其实挺合适的,只是现在乍一看可能有点不习惯……你等我吹干之后给你做个造型,你再看看效果呢……”
就这样被初绪骗到理发店一直待到晚上八点,出门时天已经黑透了。初绪对自己的新造型很满意,还让发型师给她松松地编了两条辫子,恨不得一路上的人都来关注她的新发型。
但这种发色对贺远舟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更何况他们两个蓝毛非主流站在一起,回头率高得吓人。才出门二十米,他已经尴尬得想死,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顶,低着头鬼鬼祟祟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跟踪狂。
初绪知道他脸皮薄,可他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想逗他,踮起脚一把把他的帽子扯下来:“你干嘛这样,我不是跟你染一样的颜色吗,我都不害羞!”
贺远舟撇开她的手,重新把帽子带回去:“那是因为你染成这样很好看,我像个小混混。”
她们学校到处都是美术生,别说染蓝发了,染成七彩的在路边要饭都没人觉得奇怪。他就不一样了,光是想到一会儿要回寝室,回去了之后还要去澡堂洗澡,之后洗头发还会从头上汪汪流蓝水,贺远舟就想死。
他夸人还夸得挺直白,初绪笑得弯下腰,好不容易才停下,打起精神安慰他:“哪有,你这样可帅了,人活在世上总得尝试尝试新鲜事物,你这辈子连一次蓝头发都没染过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人家爱豆都这么染,过几天我们买机票去韩国,送你出道,你到时候可别忘了谢我。”
贺远舟闻言沉默了,末了一把伸手抓住她,把她困在自己手臂间:“无所谓,反正今晚我不打算回学校了,你也别回,你看我怎么好好谢谢你。”
他刻意加重了“好好”和“谢谢”两个词,情况不妙。
“别,别……”初绪跟他的个子差太大,中途逃不过,被他提溜起来,脚悬空扑腾了两下。
第52章 Insomnia
贺远舟到现在还记得初绪的那次生日, 否则它不会在梦里出现。
他还记得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整装待发,戴着帽子和口罩,仔细把额前每一根跑出来的蓝色碎发都塞进帽子里。
只是见到初绪的第一面, 帽子就被她扯掉了, 说她也要戴上玩玩。
当时环球影城还在建,初绪生日这天他们一起去了欢乐谷, 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游乐设施和小朋友, 他们的头发一下子就没那么显眼了。
在一起约会的时候,贺远舟负责给初绪拍照, 挨骂, 买两种口味的冰淇淋,在洗手间门口给她拎包。偶尔会觉得有点无聊, 但是看到她的时候,又觉得还好。
初绪会在玩腻了过山车的时候突然说今天的太阳很好, 应该很适合看落日。
拿出手机上的指南针看了一眼,发现欢乐谷不适合看落日后, 第一时间上网搜北城哪里适合看落日。
然后在距离日落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拉着他从欢乐谷出来, 坐上去奥林匹克塔的车。
下出租车的时候, 太阳已经落下高楼,建筑物的外立面被夕阳的光分割成两块, 朝西的那一面是金色的,暗面是模糊了细节的水泥灰色。
初绪拉着他的手,催促:“快点, 现在上去还来得及, 我们能赶上夕阳!”
他抓紧她的手,不得不跟着跑起来。
就这样一路冲上电梯, 看数字一下一下往上跳,直到升上76层,电梯门打开,整层楼都沐浴在柔和又辉煌的落日余晖中。
落日在这个角度看起来红得不太真切,像是刚刚浇注的炽红铁块,正一点一点落进灰黑色的山峦中,山脊氲着迷蒙的烟霞。
她奇怪的蓝色头发被落日染成浅金色,皮肤也是浅金色的,甚至能看清细小的绒毛,迎着夕阳微微眯起眼睛,感叹:“好美啊。”
太阳从开始落山到完全消失在群山线下,大概只需要两分钟。
直到那抹红色完全消失,初绪才如梦方醒般,再次抓起他的手,往一旁的弧形楼梯上跑:“快点,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再看一次落日。”
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爬,每一层他们都能再看见太阳的一道弧边,几秒后就完全沉没,于是再往上爬,直到80层顶楼。
那一角银红的太阳此刻终于完全落下去,晚霞从天际线的那一头铺展开,从最浓最沉的紫色过渡到红金色,再向上是还未完全暗下去的蓝天。
那是贺远舟第一次看到如此盛大的日落。
只过了几分钟,最后的日光也褪去了,整个天空转为薄薄的雾紫色,朦朦胧胧的,云影和远山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她靠在栏杆旁眺望着天际,中途回过头来看他:“贺远舟,我们今天一共看了五次落日。”
之后他们接吻,周围就这样一点点被暮色笼罩,城市的夜色逐渐变得璀璨,她的头发成了深蓝色,在亮起的灯光下映成淡淡的月影。
一转身,在玻璃护栏的另一头,月亮已经从墨蓝的天空中升上来了。
在遇到初绪之前,贺远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地球同时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这件事是如此珍贵的奇迹。
两个直径大小差距如此之多的星体,在他们所处的星球上,看起来居然是差不多大的,有时候太阳的影子会遮住月亮,有时候反过来。
从此地球上的人每一天都可以看两个差不多大小的星体在他们眼前东升西落。
之后他们在楼上的餐厅吃晚饭,回到酒店后,用一整个周末的时间做.爱。
简直像个漫长的春.梦。
……
贺远舟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他伸手摸了一下床单,也是湿漉漉的。
升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最近突然变得嗜睡,下午放学回来,会从下午六点一直睡到第二天五点。凌晨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一片灰黑,让人无法确认时间和时空的概念,仿佛灵魂坐上了一趟列车,在路途中被震碎了,只留下身体茫然地留在原地。
但嗜睡更多是因为他频繁感到头晕,偶尔在书桌前写试卷,会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身体仿佛在船上颠簸,明明他静坐着,却像是得了晕船症。等缓过那一阵,他给自己量过体温,是正常的,除了头晕和耳鸣之外,也没有其他流感的症状。
唯一的办法是躺下来,颠簸过后,就开始做梦。
他以前很少做有关自己的梦。
至少在原先的那个世界是这样的,他会做旁观者的梦,会在梦里变成他者,或是跳跃在好几个人物之中,醒来的时候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直到这段时间,他开始做有关自己的梦,大多是已经经历过的事,大多和初绪有关,这很不寻常。
梦的内容应该是不可控的,他的感受却更像是……回到了不同的时间,在用自己的视角窥探她。
可能是分开太久,他太想她了吧。
已经两年零八个月了。
从去年开始,他有意识地上网搜索自己记忆里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件,比如马航MH370失联,埃博拉病毒爆发,英国脱欧,美国总统选举,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
其中有一部分印证了,另一部分改变了。还有一些事件他忘了具体发生的年月,或许是因为记错了时间,所以还没到来。
来到这里的第三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但有意识地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叫做“重启”。
他是到了另一条时间线,还是原先的时间线倒转了,回到了十年前?
套用游戏的设定,一个是存档另开,一个是删档重来。
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原先的那个世界,那个已经来到2023的世界,此刻到底还存不存在。
他和初绪经历的十年,他的初绪,到底还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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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舟从家里离开之后,初绪虽然换到了客房,但还是睡不着觉,脑海里的思绪芜杂。
他们一个月前才举办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就被一场午后的雷阵雨打断,应该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征兆吧,告诉她结婚是个错误的决定。
甚至在那之前,她就不应该答应贺远舟的求婚,那对他来说只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并不是出自真心。
而最开始提起结婚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去年的夏天。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年,贺远舟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一个婚礼。
是他母亲那边跟他同辈的一个亲戚结婚,算是他的表哥吧,理论上关系挺亲近的,只是他们不常来往。
贺蓉不喜欢参加这种酒席,她又一辈子未婚,兴许是觉得不吉利吧,婚礼当天只让贺远舟去参加,顺便把提前包好的礼金带过去。
然而贺远舟也不喜欢这种场面,在电话里拒绝了两次,贺蓉最后抛回来一句话:“你要是一个人不好意思,就带初绪一起去,还能给她拿两盒喜糖。”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只可惜初绪当时听到贺远舟邀请她一起去参加婚礼,下意识想到的事远比贺远舟想的多得多,在答应的时候,多了太多本该不应该产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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