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舟想到这些天源源不断寄到家里的酒,大概了然:
【你喝醉了?】
初绪又半天没回复,最后发了一条语音:
“别打电话了,我待会儿去雪山,我买了热气球的门票,你快点穿上衣服过来。”
贺远舟扶额,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在桌下回复:
【你喝醉了,快睡吧】
【我开完会就下班了】
……
会议磨蹭了大半个小时才结束,贺远舟没回工位,径直打卡下班。开车回家的路上顺手点开她之前发的语音。
初绪的声音明显已经醉透了,他一早听说她今天要录果酒推广视频的时候就应该猜到这一点,酒精度八度,她喝两杯就会倒。
偏偏她又贪杯,觉得自己喝酒的时候很酷,逢喝必醉,醉了就要挨个点开微信列表给他们发语音。这几年大大小小,喝醉之后闹出的笑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丢衣服啦,剪头发啦,找妈妈啦……贺远舟不愿再回忆。
等她的语音放完,车里便安静下来,他停在红绿灯前,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于是重新上划微信,又一条条点开她的语音,被她含糊不清的口音逗得轻笑。
到家的时候,初绪夹在茶几和沙发间的缝隙睡着了,桌上的颜料已经干透,好在画已经画得差不多。
贺远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记录下她今天喝完酒的罪证。
之后才俯下身把她抱起来,绕过茶几回房间。
再出来时,他注意到她的相机还没关,电量告急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贺远舟好心帮她按下视频的保存键,免得她今天下午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后收拾了茶几,把酒瓶子全都放回箱子里,关进储藏室,但她的调色盘他不敢乱动,怕上面又有什么好不容易调出来的颜色,洗了还会挨她骂。
……
初绪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天色已经黑透了,脑袋里的片段连不上,就知道自己又断片了,开灯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贺远舟正好推门进来,看起来刚洗完澡,发梢被吹得乱蓬蓬的。
初绪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都九点了,我不在家在哪?”贺远舟看出她在找什么,把她的手机递给她。
“那我……我是不是又喝醉了?”初绪心虚地挠挠头。
贺远舟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点开自己的微信,把扬声器开到最大:
“贺远舟,是你吗?你在哪呀贺远舟?”
“啊——”初绪受不了自己发嗲的声音,尖叫一声,拿枕头捂住脸,卧倒在床上。
“啊什么啊,自己做的自己不敢认?”贺远舟走近,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起来了,给你点了双皮奶和红豆沙,出来吃点。”
“好……等一下,我的相机呢?不会没电了吧,我的素材!”初绪一个激灵爬起来,没穿拖鞋就“蹬蹬蹬”蹿了出去。
贺远舟弯腰帮她把拖鞋拎出来,提醒:“视频我帮你保存了,别喊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初绪闻言,大松了一口气,伸脚拖上拖鞋,抱着相机坐到餐桌前检查。
贺远舟把桌上的外卖盒一个个打开,撕掉一次性包装,把筷子和勺子在她面前摆好。
初绪抽空瞄了眼,夸他:“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家店了,还点了咖喱鱼蛋,太感动了呜呜……”
她嘴上油腔滑调这一套太熟练了,一边说一边猛按快进键,想看视频最后录到哪了。
好在快进的时候不会外放声音,她看到中间几帧自己完全失控,翘着腿不知道在给谁发微信,还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酒一口全喝干了。
贺远舟是在她睡着之后才回来的,初绪一看见他,便默默调回原速。
这个臭男人居然绕着她看了两圈,还拿出手机拍照,怎么这么落井下石啊!
初绪刚想发表抗议,就看相机里的人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鼻尖。
顿了顿,又弯起嘴角,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初绪脸上“噌”的一热,除了他们婚礼的纪录片,她作为当事人,没怎么目击过他们接吻的场面,没想到还挺浓情蜜意的,看得人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贺远舟,趁她睡着,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还真让人想不到……
她努力抿了好几下嘴角,才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问他:“你怎么还偷亲我?”
贺远舟不明所以地瞥她一眼,矢口否认:“什么东西?我没有。”
如果不是她亲眼看见,还真要被他精湛的演技给骗过去。初绪佯装生气地把相机摆到他面前,中途就破功笑出了声:“明明就有,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贺远舟的目光在相机上一触及离,抿了抿唇,装作听不见,低下头吃碗里的东西。
第60章 Insomnia
贺远舟再次睁开眼时, 办公室的灯亮着,清洁阿姨拧了拖把,正在门口拖地, 间或发出桌椅碰撞的声响。
直到拖到他这片格子间, 才诧异地开口:“唉哟,你昨晚上在这儿睡的?我说呢, 进来的时候空调怎么开着……是不是阿姨把你吵醒了?对不住啊, 年纪大了缺觉,想着早点来把活干了, 趁你们都还没到……”
贺远舟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言语在耳边遥远地震动,良久才摇摇头, 本能地回答:“没事。”
这几乎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在过去的三年, 他无数次在半梦半醒中回到这里,回到他停留在这个时空的最后一刻。
但直到醒来, 才发现只是自己的臆想。
现在的感受却不一样, 他彻底从一个冗长而混乱的梦中醒过来了。没有耳鸣, 没有不舒服的感受, 大脑也是清醒的,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病了一个多月, 他久违地感受到健康,呼吸和思考都变得轻松。
而他醒来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手术台上, 医生给他推麻醉, 让他从一数到十,他不记得自己数到几, 像是突然被拔掉了插头,瞬间陷入了无意识。
在他的感觉中,下一秒,他就在这里醒过来了。
三年里,他做过数次身体检查,第一年并没有异常,直到这次在路上昏倒,同时做了脑部CT和磁共振,才确诊了他颅底的那颗肿瘤。
一般来说,大部分脑膜瘤是良性的,生长周期很长,前期在临床上几乎无症状。他被发现的那一颗很小,第一时间甚至没找到,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临床反应。
强烈的头疼、听觉和视力障碍,这都是脑膜瘤病程晚期才会出现的症状。
而一般这个大小的肿瘤,医生会建议先作观察,定期体检,等长到一定大小了再做手术。但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又强烈要求马上手术,在确诊后第二天,贺蓉就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贺远舟才得知这个结果的第一时间,先是感到庆幸。
这大概率不是他的身体,原本的他并没有经历“脑膜瘤”这个听起来就很唬人的病症,一年定期体检一次,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但伴随着庆幸而来的是另一种可能:他三年前重点查了脑部CT,没查出什么问题,这意味着这颗肿瘤是这几年才长出来的。而频繁的抑郁和焦虑情绪会大大提升肿瘤的发病率,尤其是恶性肿瘤。
所以这同时又可能是他原先的身体,只是他这几年过得太压抑,生生把自己熬病了。
在手术之前,贺远舟仍然不确定哪一个才是事实。
此刻,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日历。
2023年7月22日4:49分。
是他二十五岁生日的后一天。
在这里,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觉,在那个时空却将近三年。
对初绪而言,只过去了短短三个小时,等天亮时见到他,甚至不会发现他曾经离开过。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死,她没有为此悲伤,更来不及找新的人。
原先最大的担忧在此刻消失,贺远舟坐起身,依照惯性收拾好自己的折叠床,和清洁阿姨道别,坐电梯下到负一层,拉开驾驶座的门。
他的脑海还在机械地计算两个时空的时间换算,答案是8765:1,这里的一秒相当于那里的2.4个小时。
从园区驶出时,天还没大亮,是一个夏日的冷峻凌晨,路灯已经熄灭,道旁的行道树在灰白的晨雾中面目模糊。
贺远舟打开车灯,甚至不敢用力踩油门,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只开到四十码,以免发生意外。
他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
然而离家越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快,只能用力握紧方向盘,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等他真正双脚落地,站在家门口时,手机显示5:22。验证指纹时,昨晚和初绪不愉快的记忆再度浮现,却已经隔了很遥远的时间了。
门锁的绿环点亮,“滴嘟”一声解开。
家里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好像他真的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贺远舟深深吸气,他的眼眶又变得太烫,如果当着她的面崩溃,可能会吓到她。
然而等他推开主卧的门,走近熟悉的床时,却发现初绪不在这儿,没有像往常一样睡成一团。
他的大脑一瞬间白了,眼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涌出来,顺着脸颊砸到地上,像一场小型的阵雨。贺远舟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思考在这一时刻停止,他不知道初绪去了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原本被拉得无限长的神经一触即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擦干眼泪,从昏暗的主卧出来,脚下直打飘,准备出门去找她。
中途注意到她昨晚胡乱收拾出的大帆布包还丢在地上,里面装着她最重要的家当。
初绪不可能放着她的充电器在家,还有她的平板和护照,她或许还没走。
他努力打起精神,最后在小小的客卧找到她。
初绪喜欢盖厚被子,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睡得不太安稳,他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翻身。
贺远舟劫后余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然而等靠近看清她的脸时,鼻尖再次一酸,低头轻贴了贴她的额头,不敢眨眼,怕这是一场易碎的梦。
庆幸的是初绪最后也没有消失,感觉到他的触碰,皱了一下鼻子,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
贺远舟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水痕,小心翼翼地躺上床,伸手抱住她。
不敢抱得太用力,怕把她惊醒,也不敢闭上眼睛,怕自己睡着。
……
初绪一整晚没睡好,凌晨两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冷战不下去了,差点想打电话找某人对线。
但以贺远舟的臭脾气,才不会为这种事翻来覆去,那会儿估计都睡了。她好不容易才忍回这种冲动,决定早上起来再说。
前提是他乖乖回家跟她道歉,反正这次她是不会主动找他和好的。
他要是又搞什么“吵架冷静期”,好几天不跟她说话还美其名曰他在“思考”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吧。
这么想着,初绪才勉强合上眼睛,连连打着哈欠睡着了。
贺远舟进来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滚进他怀里,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但只要他们吵架,她脑袋里装着事儿,是睡不熟的。生物钟早早启动,七点多的时候就开始活络筋骨,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身边人的衣服里,摸两下腹肌,往上摸两下,再往下摸两下。
人睡完一觉,手心很干燥,和他肌肉的线条相贴,摸起来畅通无阻,手感很好。
她就这样不安分地动作了一阵,直到手心的热源变得不大对劲,才猛地清醒过来,甩开手,睁开眼睛。
尽管视线还有些朦胧,但面前的人是贺远舟没错,甚至不用看,她对他的身体太熟悉,光靠摸都摸出来了。
她有点生气,但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
他们正吵着架呢!他怎么能不声不响跑过来跟她一块儿睡,不是说好睡公司的吗?
还害她不小心动手动脚,像她多馋他身子似的。
于是张口的第一句是质问:“谁让你回来的?”
可惜刚睡醒,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威慑力,正懊恼呢。面前的人却更紧地抱住她,低头贴着她的颈窝,闷闷地喊她的名字:
“初绪……”
初绪一愣,怎么回事,他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哭?
在印象里,他们认识十年了,她从来没看贺远舟哭过,不论是高兴还是难过,就连结婚他都很平静,压根没有热泪盈眶的场面,因为他是个机器人。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后背僵直地挺在这儿,刚想把他推开,就注意到他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好像很冷似的,但呼吸滚烫地打在她的肩头,很快把她也闷得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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