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宝悦尸身抬回沈府,沈府上下一片悲声。
丧仪也跟着立刻安排了起来。
沈晏柳则在小书房内,寻到了宝悦留给他的东西。
一个小匣子。
里面装了那份和离书,还有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是写给他的。
信里先说了,真的和离书她留在了这里,给肃郡王那边送去的是一份她模仿假造的和离书。
说是若肃郡王拿了这假和离书做文章,一败涂地的只能是这肃郡王。
信的最后,她叮嘱阿柳,在她的墓碑上,一定要刻上她宝悦是他沈晏柳的妻子。
又叮嘱阿柳看完,记得将这封信烧掉。
沈晏柳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踉跄一下,扶着桌子站稳了。
他叫小厮去叫来顾南章,将和离书,以及宝悦的信都给他看了。
顾南章明显也是十分震惊。
只是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沈晏柳的背。
沈晏柳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点了灯烛,将那封信放在火焰上,看着它飘成了灰烬。
……
新宅里,沈胭娇正和宋嬷嬷盘算着,再过两日她嫡姐那边的安郡王府有消暑宴,要拿个什么新鲜瓜果碟子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宝悦的噩耗。
“如何会这样?”
沈胭娇满眼震惊地赶到沈府时,才一开口忍不住落了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二夫人也是一脸悲戚。
“我也没想这孩子这般烈性,”
沈二夫人垂泪道,“那玉珠县主本来就——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沈胭娇心里酸涩难言,安抚了沈二夫人几句,急着过来找阿柳。
阿柳一见她,眼眶倏地一红。
“想哭便哭罢,”
沈胭娇泪水落下来,“何必忍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可——”
可这谁也没想到啊。
“肃郡王府欺人太甚,”
沈晏柏跺脚道,“当我们沈家无人了不成?”
好好的沈家四少夫人,竟能被逼得当场自尽。
他们沈家若是咽了这一口气,那日后在京城还混不混了?
“先办丧事,”
沈晏松沉声道,“伯父,父亲和叔父他们,自然会将这事上奏官家——眼下还是先办了丧事。”
事项太多,一步一步来。
况且宝悦被逼自尽,当时宴席中亲眼目睹的人多得是……这是肃郡王王府怎么都狡辩不了的事实。
沈晏松安排好事项,又和顾南章等人去了旁边厢房里说话。
沈晏柳守在灵前,一点一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句话也不说。
沈胭娇心疼地陪在弟弟身旁。
这时,顾南章来寻沈胭娇。
将沈胭娇叫到一旁,低声将和离书的事情跟她略略说了。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偷和离书的,竟然真是宝悦。
“和离书已经拿回,”
顾南章低声道,“宝悦伪造了一个假的。”
宝悦这么做,不仅省了他们许多事,她在肃郡王王府这一死,加上肃郡王拿着假和离书“毁谤”大臣的事……
两桩事加一起,这肃郡王一拨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天子抓住这柄刀,便能将那暗流捅破撕开一道口子。
顺着这口子推下去,那些暗中作乱的宵小……一个个便都露出了水面。
……
一直到了天黑,又到了半夜,沈晏柳依旧守在灵前,没有离开。
沈胭娇不放心,她也一直陪在沈晏柳身旁。
夜深了,她让其他人暂且离开,她和沈晏柳守着便好,正好姐弟两个也说说话。
“阿姐,”
没了旁人在一旁,沈晏柳忽而轻轻道,“宝悦她——早就怀了死志。”
沈胭娇眼睫一跳。
“她知道,她在我身边就是个麻烦,”
沈晏柳说着,自嘲一笑,“她又不能死在我这里,不然对我更是个麻烦——”
沈胭娇默默攥住了阿柳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也有点凉。
沈晏柳说的,也确实如此。
当初宝悦来沈家,本就是先太子一脉为了膈应沈家。
如今虽先天子早没了,宝悦也得了大赦,可她身份毕竟特殊,看她大赦之后,相继来寻的那些“旧相识”便知道了。
这些人里,真对宝悦有怜悯之心的人有限,更多是看热闹或者存了别的心思……
一旦宝悦有点什么,便成了那些人攻讦沈家的借口。
可若是宝悦死在沈家,那沈家更是承受不起。
宝悦她显然料到了这一点,选择了死在肃郡王府,且是被玉珠县主羞辱逼得自尽的。
那便和沈家一点关系也没,外人再不能拿她来攻讦沈家。
宝悦她真是……也是为了阿柳,为了沈家……算尽了每一分。
沈胭娇眼底酸热起来。
“阿姐,”
沈晏柳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我——”
话没说完,声音有些哽咽。
“没想到她会死,”
沈晏柳顿了顿,将这句话说完,“我——”
他终究做不了宝悦的救命稻草。
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宝悦沉沦在那无边的深渊之中。
束手无策。
“若有来世,”
沈晏柳看着宝悦的灵位,一下一下添着纸钱,缓缓道,“望你得觅良人,终成佳偶,夫唱妇随和乐一生罢——”
不要再看走了眼,不要再寻到了他。
第96章 老账
这两日京城里再一次炸锅了般热闹起来, 只因两个炸雷般的消息。
一个是废公主宝悦,才刚大婚没多久,便在参加肃郡王府的消暑宴时, 被玉珠县主逼得自尽身亡。
紧跟着另一个消息爆出来, 便是当朝状元郎顾南章, 和他那位被赐婚的夫人,竟暗中写了和离书。
一时间, 满京城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哪一个消息更惊人, 甚至还有街头百姓说是为了听这些话, 特意跑进茶馆等人多之地。
京城各个茶馆爆满,人多的地方更是一个个说的唾沫飞溅。
这可真是比话本子热闹多了。
沈府丧事未了, 自然没人敢在这时上门多事,更没人敢去直接问询沈家人这事的底细。
但宝悦的事, 目睹的人多得是,那传出来的细节, 几乎堪比亲眼看到的一般细致。
一时间,关注这事的百姓, 都是义愤填膺:
毕竟人家废公主,连天子都大赦了, 受了那么多罪,眼瞧着才大婚……就被肃郡王府逼死了。
怎么叫人不心生怜悯,又怎么不叫人痛恨那捧高踩低的肃郡王府?
肃郡王王府门口,夜里总是凭空被抛来一些碎菜叶烂石块之类,逼得肃郡王王府, 硬生生多了几班护卫巡视。
由于和离书的事出来, 沈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了,沈胭娇只能先回了新宅这边, 闭门不出。
“你说说,”
钱氏叫她过来英国公府这边说话,明显也是为了这事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这青天白日的,如何会有人说你们和离了呢?他们这些人,传谣也传得忒离谱了些。”
真真是气死她了。
“母亲别急,”
沈胭娇老神在在地笑道,“瞎传罢了——这哪儿有的事?”
顾南章已经跟她说了,和离书已经拿回,那肃郡王拿的是宝悦伪造的,她怕什么?
“真真当我英国公府好欺负了,”
钱氏还是着恼,“平日里也没得罪他们肃郡王府的人,他们是存了什么心!”
“怕什么,”
世子夫人在一旁劝道,“母亲别慌,怕是有人嫉妒四弟和弟妹两口子,眼红瞎传罢了。”
她之前是一向没怎么叫过钱氏母亲的,可自从之前世子的事后,大约是察觉到了钱氏这人并不差,如今叫母亲也叫的十分顺当。
钱氏点点头,叹一声道:“树大招风,这也没办法,四郎如今得天子青睐,谁都知道——”
“这肃郡王好歹也是位王爷,”
世子夫人笑着摇了摇扇子,“断没有这般轻浪敢随意诋毁人的,这事怕是背后另有缘故。”
钱氏不太懂这些,可她也算官宦之女,从小在这京城里长大的,能看出这应不是一般的造谣生事。
“只望别出什么大乱子,”
钱氏皱眉担忧道,“四郎毕竟年轻,被人盯着了就怕不好,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那盼着这回能逮着那贼罢,”
沈胭娇劝道,“母亲且喝口水,放宽了心等着罢。”
钱氏这才又咕咚喝了一气茶,转过心神问了宝悦的事情。
听沈胭娇略略说了后,她叹一口气道:“这世上的事,哪有定数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可怜她一个金枝玉叶,最后走到了这一步——那玉珠县主也忒可恨了些。”
世子夫人摇着扇子,半垂了眼睑,这一回她没急着接话。
若不是沈胭娇夫妇帮忙,她的下场,也不会比那宝悦好多少……
她甚至无法想象,世子若是没死,她如今会成了什么样,她的儿子,又会成了什么样。
“你兄弟也难,”
钱氏说着看向沈胭娇又道,“他好好的新婚妻子……”
说到这里顿住了,怕又惹沈胭娇伤心,忙换了话头,“你这两日先在府里别出去,等这事平复了再说。你放心,但凡别的府里有些好事的来说话,我也不叫她们寻你去。”
英国公府里,自从顾南章当了状元后,就没怎么冷清过。
尤其是新皇即位后,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京城里凡是能拉上点关系的,来访的,来叙旧情的……
真是一个络绎不绝。
她本身爱热闹,跟别的夫人少夫人们说话,也常常是说的兴起,听得兴起。
只是这回,不是好事,她也得拒一些人了。
沈胭娇忙应了。
新宅这边,宋嬷嬷她们说起宝悦的事,眼眶还红红的。
原本她们与宝悦并不熟,可瘟疫时,沈晏柳和宝悦都在,见的多了,虽说说话少,可到底也是熟人了。
“夫人,”
见沈胭娇从钱氏那边回来,宋嬷嬷忙道,“听闻那玉珠县主已经被肃郡王罚跪了一夜,叫她去皇庵寺里去清心改过去了。”
“有消息了?”
沈胭娇道,“这消息准么?”
“准,”
宋嬷嬷道,咱们新宅这边出去打听的小厮回来禀的,“好多人都瞧着那玉珠县主被车马送走了——”
“清心改过?”
沈胭娇冷笑道,“逼死了一条人命,单就送去庵寺里清心改过便完了?”
这肃郡王果真是心大了。
大约心底里也未曾将宝悦的死太当一回事,还想着暂且将玉珠送出去便能躲过这阵风头。
“那玉珠县主的生母,”
宋嬷嬷道,“听闻是肃郡王的侧妃,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极为得宠的——不然,玉珠一个庶女,王府里庶女好几个,单就她封了县主?”
想来也是肃郡王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不然也不会养成那般跋扈的性子。
“还说肃郡王府又派人去沈府商议此事,带了重礼,”
宋嬷嬷又小声道,“却被咱们大少爷将那礼连带着那人,一起丢出了门外。”
沈胭娇冷哼一声:“他想私了,这可真是昏了头。”
一边拿重礼想让沈家私了,一边却又拿出和离书诋毁顾南章……肃郡王真是想得美。
“不知在朝堂上会不会说这些事,”
宋嬷嬷担忧道,“今日姑爷去上朝后,一直也没消息传来。”
家里还有小厮一直候在宫外,就等着有消息立刻回禀,谁知一直等到眼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沈胭娇心里也有些不安。
她并不是担心和离书的事项,毕竟宝悦还回了真的,给肃郡王的是假的……
她担心的是,顾南章他们能不能将这个口子撕大了,一举能将暗中的一些人扳倒,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来,朝中局势早些稳定,前世后来的盛世局面只怕会提前到来。
二来,这回已经和一些势力撕破了脸,若是这次留有余患,就像有小人一直盯着一般……不定什么时候因了什么事,便又有新的麻烦。
再多的,她也不能深知了。
心里不由盼着顾南章早些回来,好叫她问一个清楚。
……
烈日炎炎。
此时的朝中却是另一番感受,摧枯拉朽般的飓风在这一日席卷了整个朝堂,有人冷汗涔涔,有人热情激涨,又有人袖手旁观……
种种不同,搅乱了朝堂素日来的沉寂板滞。
谁都没想想到,新皇登基来的第一刀,竟是由一个看似离谱的小事给勾了出来。
一封和离书,引出了肃郡王陷害礼部左侍郎顾南章的风浪。
又借此,串联起之前的几桩事件,甚至还有兵部的奏折莫名失踪一案……一案接着一案,一波接着一波。
天子大怒,借肃郡王无端陷害朝廷命官的理由,立刻下了宗狱。
一旦进了宗狱,说不说便不是肃郡王自己做主了。
没过两日,肃郡王等人一一招了,又细细审过数日,折腾了将近一月多之久,那摞起来能堆满两个案牍的卷宗,才被一一整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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