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吐出一大口浊气。
静静盯着那边的灯烛,看着灯花在轻轻跳动,灯影下桌上的摆件都有些恍恍惚惚瞧不清楚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别人都梦醒了,可唯有他,沉在那梦中死不回头。
“你的意思,”
顾南章声音有点飘忽,“是终要离开我的么?”
他不是傻子,沈胭娇的话即便没有明说,他也听出她的意思:既然选择将他推出去,那她必然是要离开的了。
虽说赐婚一年半载不能和离,可前有公主赐婚九年和离的。沈胭娇并不是公主,因此和离的话,也必定不用等到公主的九年之数。
她还是能和他和离,能弃了他,另选高枝。
沈胭娇没想到他直接挑明了她的意图。
不过也并不意外,以顾南章的心思,他什么看不透?
“我的意思是……”
沈胭娇顿了顿,尽量婉转道,“何必呢?这次赐婚本就是夫人替你求来的——不是你心所愿,也非我心所愿。”
说着看了看顾南章的脸色,轻轻又道,“我这人……大约你也看不上,倒不如各自放开手,各寻前程不更好么?”
顾南章没说话,他满耳满心都是沈胭娇说的那句——也非我心所愿。
“也罢了,”
顾南章默了片刻后,站起身静静道,“是我想岔了——既如此,我愿姑娘——”
说着一顿,继而一字一句道,“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称心如意。”
说完,头也没回,大步走出了房间,只余下开门带起的一缕清凉的夜风 。
沈胭娇坐着没动,等他离开后,也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的心思,终于说明白了。
在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在心里也重复了一句他的话:愿他也日后平安顺遂,称心如意。
“如何开着门?”
这时,秋月过来添香,见门开着,小心问了一句,进来才发现顾南章已经离开了,不由忐忑望了她家姑娘一眼:
姑娘是不是伤心了?
看姑娘在灯下坐着,神色却似乎有些忡怔。
想来也是,姑爷时常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才待了多大一会儿便又走了……
这是让她家姑娘守活寡么?
“觉得有点气闷,”
沈胭娇一笑道,“才开门通了通风,你将门关上吧,我这就睡下了。”
多想无益。
既然决定抛开这混沌的一切,那她心里就要放在阿柳那边了。
一想到阿柳,沈胭娇眼底又有了些神采,一切都在向好,也盼顾南章好罢。
……
顾南章这次离开,不仅没再回辰石院,而是索性搬到太学那边住去了,连前院大书房也不去了。
自然,对外理由也是充足,毕竟明年春闱,哪一个若水堂的太学生不在这时更加刻苦用功?
在太学碰到沈晏松,拿这个理由,就连沈晏松都没起疑:毕竟他也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他也正想着这一段住进太学呢……
家里到底不合适,在太学能和文友一起会会文,探讨一番往年的题目等等。
这么一来,钱氏不由急了。
“他这是怎么了?”
在沈胭娇一次问安后,钱氏没忍住直接道,“好端端的,他为何搬去了太学?家里不也一样读书么?”
莫非是这沈氏在顾南章跟前说了什么?
沈胭娇早也想好了应对,听钱氏问起,略一眨眼,两颗硕大的泪珠便从她眼中滑落了。
“这这这这——”
钱氏慌得连忙递帕子,急急道,“别哭啊,别哭啊,到底怎么回事?”
“顾郎他,”
沈胭娇轻泣道,“他大约是恼了我允两位妹妹过来,大约是恼了我与母亲这边通了气,却不和他商议。”
钱氏:“……”
原来她这继子,是恼了儿媳跟她一条心,却不跟他站一边?
想着之前,这白眼狼继子一向是不跟她亲昵,似乎提防着她什么……如今她往他身边塞人,这是惹恼了他,并且他还迁怒到了这听话和顺的儿媳身上。
“啪!”
钱氏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见沈胭娇眼眶依旧发红,钱氏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好孩子,你别哭,”
钱氏忙忙劝道,“他性子怪,一时恼了做些没道理的事,日后必定后悔,会来跟你赔不是的——”
说着忙又拍了拍自己胸口,“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在这家里,断不会教你受了委屈。”
说完,一迭声又叫嬷嬷去库里寻了好些东西,一股脑给沈胭娇送到了辰石院。
儿媳妇因她受了委屈,她别的也补偿不了,拿些钱物总也是个安抚。
想到钱玉容和钱玉青两人,一个也不成,钱氏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次好了,事不成,还连累的儿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想着人才刚接过来,断没有这又立刻送回去的理,不然外人看了,还不定怎么恶意猜度。
倒不如大大方方就将两人留在府上住一段,哪怕过了年,再送回钱家罢了。
钱氏是这么想的,沈胭娇也觉得这事便翻过了,她们两人都都不曾想到,在顾南章这边吃了瘪后,钱玉容,竟然没过十日,和顾南章的庶兄三哥给睡在了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的钱氏,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胭娇:“……”
她也是万分无语。
大约前世钱玉容一直跟她作对,没想过别的。这一世没了作对的人了,钱玉容大约也真实意识到,顾南章是真不喜她……这才有了这一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钱氏也无奈,睡都睡到一起了,还能怎的?
只能一边在心里骂,一边又做主将钱玉容给自己这个庶子纳了钱玉容。
看着三庶嫂在钱氏面前哭闹成一团,沈胭娇默默拿团扇遮住了半边脸: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钱氏拿出好些钱安抚那庶子的媳妇,这才慢慢将这事结了。到底是生气,背地里将钱玉容叫到跟前又好一顿骂。
骂完又开始担心钱玉青……
这要是钱玉青过几天也给她弄这一出,要是也直接睡在了另一个庶子的床上……那她真要被气死了。
“四表哥去太学用功了,”
钱玉青却主动求道,“四嫂那院里还有空屋子吧,我一个人在燕影院住着也胆怯……倒不如我搬去辰石院,跟着四嫂学些东西可好?”
钱氏私下问了沈胭娇。
沈胭娇想了想还是应了。顾南章没在,辰石院这边也有房间给钱玉青收拾出来,留她在这里住一段,倒也不是不可。
钱玉青得到允许,便搬进了辰石院的一个西厢房内。
……
沈胭娇原本觉得钱玉青应该很安分,却没想到,自她搬进辰石院后,却常常拜托她给府里管家吩咐一声,给她准备车轿出去。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或是要去自己挑买胭脂水粉,或是要去买个什么摆件玩意之类……诸此等等,总想往外走。
到了阿柳书馆要开的那日,钱玉青又找过来。
“今日不行,”
沈胭娇笑道,“有家书馆要开,我要过去瞧瞧。”
“表嫂带我一起去瞧瞧罢。”
钱玉青眼中亮了亮。
“书馆开张,怕你觉得无趣,”
沈胭娇忙笑道,“里面都是些正经书。”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察觉到钱玉青与她一样,喜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内容涉猎也很广,甚至连一些偏僻的医书也会看。
“没事,”
钱玉青忙道,“要是觉得书馆里无聊,我带嬷嬷去别处走走——就在附近,不会远走,四嫂放心便是。”
“也好,”
沈胭娇笑道,“只是我可能有旧友说话,到时怕对你关顾不够。”
钱玉青是钱氏那边的人,她并不想在她面前故意透露弟弟沈晏柳开书馆的事情。
“四嫂放心,”
钱玉青道,“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断断不会给四嫂惹麻烦的。”
这京中的规矩真多,她住在英国公府,竟然不能随意出门,要出门就得府中长辈或者兄嫂同意,才能给她备车备马的……
这若是放在关外,她可以单骑走千里,哪有这般麻烦。
沈胭娇见她说的恳切,想着她只怕也是在府中无聊,便笑着应了,又叫人禀过钱氏,这才带了钱玉青出门。
钱玉青话其实并不多,一路上也只透过车窗往外看着。
到了书馆的地方后,沈胭娇下了车,钱玉青也跟着跳下车,动作利落也不用嬷嬷搀扶。
“四嫂,你去书馆,”
钱玉青只望了望那书馆的地方,便回头冲沈胭娇笑道,“我与嬷嬷到那边的针线铺子里瞧瞧去——四嫂何时回府?到时我过来与四嫂会和?”
“只怕要久一些,”
沈胭娇忖度着,还想和阿柳一起吃过饭,过了午后再回转,“你午时过来,跟我一起吃了东西,午后咱们再回罢。”
说完,她看向钱玉青,怕钱玉青累了想早回,忙又道,“你若是想回,我叫车夫先送你回府也成。”
“不必不必,”
钱玉青大喜,“我正要多逛逛——”
沈胭娇也没多想,猜测她也是极少来京城,来了自然是想多逛一逛这京都繁华富庶之地。
她早就瞧见,钱玉青跟着的嬷嬷身上,甚至还背了一个硕大的荷囊,想来是要买很多东西。
第47章 浑人
看着沈胭娇往书馆里去了, 钱玉青冲自己身边的嬷嬷一个眼神,两个人便一起走向附近一个茶馆。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还没开场,厅内人也不多。嬷嬷过去定了一间小小的包厢后, 两人进去。
片刻又出来, 钱玉青已经换好了一身男装。
“可憋死我了, 在那英国公府住着真是憋屈,吃饭都吃不饱, 长住下去要死人的——”
钱玉青甩了一下袍角, 跟嬷嬷道, “你在这里等我。”
这些府里的贵人们,一个个每次吃的比猫叼的还少, 就她四嫂那腰,她都觉得她一掐就能掐断了。
每次在府里吃过, 她和嬷嬷都得私下拿悄悄买来的点心垫补一通。
出门一趟也有点麻烦,她每次出来, 都找个空,叫嬷嬷掩饰着, 她离开府里的马车,自己行动。
她这次来中原, 也存了生意上的试探意思,叫几位马场活计带了一批马进了关,在京城这边试试水。
只是要往关内大宗的贩卖马匹,那得拿到官家的批文,他们马场是没有的, 这次来, 不能超了官家规定的马匹数,不然没有批文, 那就要获罪了。
他们马场这次带来用来售卖的不过十八匹,余下那几匹都是各自多年的坐骑,那自然是不卖的。
每次从府里出来,她都叫租住在京都一处民宅中的活计,将她的马送过来骑用。
同时也男装,方便在京都到处走动打探。
“不知戍哥儿把马送来了没,”
嬷嬷笑道,“咱们带来的那些马,这一次戍哥说是卖的不太好,可是因为这京里的人都不识货?”
她说的戍哥,是她东家马场上的得用活计。
前两日出去时,听戍哥儿说了,卖不上太好的价格。
“京里的多是公子哥,”
钱玉青道,“买马要的是体面,讲究的是一个来头。咱们这些马,出自咱们马场在京里毫无名气,又从关外到京里一路奔波那皮毛也受了些损——不急,可以将马再这边养一养,或者能碰到伯乐一样的人,识货就好。”
嬷嬷笑了笑点点头,她也知道,这做生意,哪有那么顺当的?
这时,钱玉青一边随意跟嬷嬷说着,一边对着拿来的小镜子,飞快将眉毛描的更重了些。
加上束发戴了冠,她本就身形不低,又是一身男装,乍一看也是个英气勃朗的小郎君。
为了早日能在京城达成目的,钱玉青这些日子,一出来便叫准备了男装,有空便往能见到那些公子哥们的地方走走。
读书人,尤其是读的好的小郎君们,钱玉青眼下还没去考虑,她想着最好是能拐一个人跟她闯荡。那些读书郎,迂腐的很,都想着读书仕进呢,不可能跟她走。
倒是那些读书不成,也志不在武将一路上的那些小公子们,跟他们处着多打一些交道,能有个投缘的,拐了去最好。
至于只留个种那事……实在拐不到人,那就寻一个有点本事的,风流一回留他个种回去,日后生意上有事,也好扯个关系。
钱玉青出了茶馆,就看到对面一处,戍哥儿牵着她的马,嘴里叼着一根草杆,正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见她出来,戍哥儿将马鞭递给她后,小声道:“东家,昨日傍晚,在马市上,有人看中了咱们一匹马,我瞧着是个识货的,那人也没太压价,便买了去。”
识货的人不多,或者明明识货却故意压价的人也不少,这么痛快的主顾倒是难得。
钱玉青笑道:“都不低卖,这十几匹马,原先定的价要是卖不出,就留着在京里送个人情。”
有机会弄张批文,哪怕是张小批文,那也有一百五十匹马的量,且还允许同带牛羊进关……
京城来都来了,她是人也想拐,钱也想赚,路也想铺。
策马出了这条街,钱玉青很快到了一个校场附近。
这边挨着一个魁武馆,是官家办的替京都京巡营培练备营子弟的一个地方,里面很多都是喜武,又难进正经仕途的官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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