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那些龌龊事,他无法在姑娘面前提起,只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他和他姐,都是容貌出色的,可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苦命人来说,这出色的容貌,有运气或者能攀个高枝,若是没那种时运,那便是催命符了。
在戏班子里时,不止那班主想玩弄他,也想将他送给那些好男色的富家子弟玩弄,从他身上挣这些银子……
他向沈胭娇求救那日,便是班主要将他卖给一个臭名昭著的富人,在那人手里弄死的奴才已经不止一个了。
他自知凶险,才不顾一切向沈胭娇求救。
沈胭娇听完,沉默了好一会。
秋月她们在一旁听了,也都红了眼眶。
略顿了片刻后,沈胭娇让宋嬷嬷给两人递过来热茶,先让两人舒缓了一下。
“是这样,”
等两人渐渐情绪平稳下来,沈胭娇这才开口道,“我只问问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苏青官脸上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道:“姑娘,姑娘要赶我们走?还是要将我们转卖给别家?”
“不是,”
沈胭娇忙笑道,“我是想问问,你们若有别的打算,我可将你们身契还给你们,也算一场缘分。”
说着又一笑道,“若是你们愿意留在这里,我也自然是没什么不答应的——”
“小人姐弟愿留在姑娘身边,”
不等沈胭娇说完呢,情急的苏青官就急急慌慌拉着他姐一起跪了下来,“这辈子都跟在姑娘身边,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姑娘能留下小人姐弟两个。”
“那就这样吧,”
沈胭娇笑道,“从今往后就跟着我了。”
一听这话,姐弟两人脸上都露出十分的感激神色:先前吃了那么多苦,在这庄子上这些日子,真跟在梦里一般好,如今姑娘开了口,他们的心也一下子定了下来。
“听田嬷嬷说,庄子里的账簿子这一段都是你在做,”
沈胭娇看着苏青官道,“你既懂这些,帐又算的分明,日后跟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些外面的簿子,我也算能有个得力的人用了。”
从之前苏青官帮庄子里做的那些来看,他人还是很聪明伶俐的,且难得踏实认真。
如今她铺子生意都正好,洛青石又是要操心料理她这边,又要在阿柳那边,有时确实忙的分身乏术。
铺子的账房先生,都是常年在外,不是她的身边人。
每次这些账簿子送进来,她都要梳理很久。宋嬷嬷管她的小私库是得力的,可外面来的这些,宋嬷嬷她们就不行了。
如今有了苏青官,在她身边好好教一教,日后说不定也能独当一面。
听沈胭娇说完这些,苏青官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又咕咚给磕了一个头道:“谢姑娘抬举。”
沈胭娇无奈道:“站着说话就行了,你这么多礼数,我瞧着也累。”
苏青官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这一笑,旁边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实在是他生的俊秀,这一有点笑意,立刻就叫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今晚的紫苏汤做的极好,”
沈胭娇又笑对苏云官道,“你留在我身边,愿意替我平日里打点这些汤食么?”
这姑娘做汤食做的极好,想必也是喜欢弄这些,不然也做不到这般用心了。
“奴婢愿意。”
苏云官忙应道,“只要能为姑娘做事,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跟她之前的日子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心里自然一万个愿意。
这时,沈胭娇视线又落在了苏云官梳起的发髻上。
这姑娘明明没有嫁做人妇,不知为何要梳一个妇人发式。这要叫庄子里的人看到了,日后替她寻摸合适的夫君,都会叫人误会的。
苏青官眼光敏锐,一下子就留意到了沈胭娇的视线,也同时明白了沈胭娇的疑惑。
“好叫姑娘得知,”
苏青官忙小声道,“小人姐姐自打被姑娘救回来,就梳起了头发……小人姐姐说是这辈子不会再嫁任何人。”
他姐姐脸毁了,不仅没了贞节,且还被弄坏了身子,连生育之事都没法子了……
若是嫁了人,是个好人会耽搁别人子嗣,万一遇到个恶人,反倒又掉进了火坑。
因此他姐姐的意思,他也体谅,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辈子就跟在姑娘鞍前马后,能替姑娘做些事,一辈子能活一个安稳自在,他和姐姐就都知足了。
沈胭娇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也好,”
略顿了顿后,沈胭娇抬眼看向苏云官,温和一笑道,“那便就这样吧——”
说着,便让宋嬷嬷给两人定了月例银子。
苏青官的活比较特殊,因此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秋月先是一样的份例。
苏云官则是暂且先和秋果和红云她们的一般。
听了沈胭娇的安排,姐弟两人都满汉感激再次谢了恩,临退出去之前,苏青官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
沈胭娇一笑道,“都是我的人了,在我跟前,和秋月她们一样,不须如此吞吞吐吐的。”
“姑娘,”
苏青官忐忑道,“小人当初被卖进戏班子,学了几年戏……小人是真心爱唱几句,跟了姑娘后,不知姑娘——”
他知道戏子乃是卑微之流,跟在姑娘这样的人身边,若是还时不时哼唱几句,只怕会惹姑娘厌烦。只是每次唱时,他便能合着曲词借那戏中人的情感宣泄一下心中的痛伤,没别的,只是一个唯一的消遣而已。
“这个呀,”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先笑了,“我当初就听你唱的好,平日里闲来无事,我还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没事就能听你给我唱,我正高兴呢,你怕什么?除非你不愿唱给我听。”
苏青官连忙急急道:“但凭姑娘吩咐一声,小人,小人能给姑娘唱三天三夜——”
沈胭娇被他逗得一笑:“那也得护好嗓子。”
等苏云官姐弟两人退了出去,宋嬷嬷和秋月她们感慨了好一会。
她们这些下人,虽说是下人奴仆,可是之前一直在沈府这样的人家,甚至还有人直接就是家生子,家里两三辈人都是沈府的下人。
她们这些人,可是没吃过什么太大苦头的。
骤然听到苏云官姐弟的惨痛遭际,宋嬷嬷年纪大了还好些,秋月她们都被惊到了。
“你们都吓到了,”
宋嬷嬷回过神,看着秋月她们笑道,“这要遇到那乱世荒年,人吃人的都有,什么惨事见不到?天下富贵人多,可怜人更多,等你们年纪再大些,这世事上就听得更多了。”
秋月抚了抚心口道:“还是愿天下这样的事,越少越好吧。”
听着可怜死了,落到她头上真就活不下去了。
好在那姐弟俩遇到了她们姑娘,拨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晚又下了点小雨。
淅淅沥沥的,庄子里很是安静,偶尔会听到狗吠声。
“姑娘若是嫌吵,”
听到那狗吠声,宋嬷嬷忙道,“我去叫人将那几只小狗抱走?”
“不用,”
沈胭娇一笑,一边将手里的书放下准备睡觉,一边道,“这才是庄子里的样子。”
那几只狗,是这庄子里管事田嬷嬷他们夫妇两人养的两只狗生的几只,三四个月大,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
今日她一来庄子这边就看到了,还挺喜欢,就叫人带到了正房这边喂着。
宋嬷嬷笑着退了出去,今夜值夜的是秋月。
如今沈胭娇一人到了庄子上,秋月便又跟之前在闺阁时那样,睡在她身旁外侧,方便夜里听姑娘使唤。
“秋月,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都躺下后,沈胭娇笑道,“过一阵子我放你出去吧。”
其实在她嫁人前,秋月她哥就来求过恩典。
秋月是家生子,父母辈就是沈府的下人了。沈府对下人很宽厚,丫头们到了该成亲的年纪,都会给个恩典放出去。
除非是自个儿不想离开,或是寻了府里的下人做夫君,夫妻二人在婚后依旧跟在主子身边做事。
之前秋月也定了人,就是沈府上在前院办事,跟在沈晏松身边的一个小管事的。
那小管事人也清秀,做活也利索。
“姑娘……”
秋月一下子害羞了,“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早晚的事,”
沈胭娇失笑,“你羞什么?放心,你跟了我这几年,断不会教你吃了亏,一定要你是风风光光的跟了他。”
“姑娘既这么说,”
秋月想到了什么,小心道,“不如我求姑娘将他要过来,我们一起都跟着姑娘做事?”
前些日子,那小管事也私下找过她,说了些体己话。
如今大少爷沈晏松那边,也中了进士,自是前程锦绣的。可是大少爷也才大婚过,大少爷身边,多了好些大少夫人秦芷兰那边的人……
想来也是应当,日后大少爷这边,自然是大少夫人当家作主,她要用人,自然要用她自己的人。
她那小管事,也觉得还在大少爷这边,下人们之间有些被排挤的意思,心里也是有些苦闷。
要说求个恩典放出来……可放出来,自个儿在这世上养家糊口,哪里比得上背靠大树好乘凉?
况且姑娘与先前的性子很不一样了,若还是与先前那般阴损别人,狠辣算计……她睡梦里都怕,是不敢死心跟着的。
但姑娘如今为人越发大度温和,跟着姑娘心里是踏实的。
且姑娘不是心里没成算的,她和阿柳少爷,私下的生意也忙着呢,自立一份资产,她心里一直佩服得紧呢。
“还跟着我?”
沈胭娇笑道,“我若日后不回那英国公府上了……你跟着我岂不后悔?”
“姑娘在说什么,”
秋月小声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如何想的,我也不问,只知道姑娘做什么,我都跟着姑娘——”
虽然姑娘没跟她私下说过什么,可瞧着姑娘这一年多行事总有些不同,可那又如何,姑娘就是她家姑娘。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轻笑道:“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便当真了,你再想几日,若是还这么想,我便将你那小夫君从大哥那里要过来了。”
“不必几日了,”
秋月忙道,“断不会改了。”
沈胭娇一笑,此事便这么定了。
好好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阴的还是很沉,不过由于昨夜下了小雨,气息还是十分清新。
“顾顾顾狼……”
沈胭娇才梳洗好,秋月拎着鸟笼往外挂时,笼子里的八哥忽而叫了这么一声。
叫的很响,且声音还千回百转的,一下子把沈胭娇唬了一跳。
“它这是跟谁学的,”
沈胭娇哭笑不得,走过来凑近鸟笼笑道,“怎么学了这么一句?”
她绝对没有教过它这个。
“它会的可多了,”
秋月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有时候瞧着它静悄悄的,可它鬼着呢,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将听到的,忽然说出来。”
上次秋雨和秋果说起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来,结果被它听到了,莫名奇妙就学会了一句:真是畜生啊。
当时把秋雨和秋果都快急哭了,生怕被姑娘听到责罚,好在这东西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一句新词,没有在姑娘面前乱说过。
“添喂好食水,”
沈胭娇笑道,“它懂什么,只是学舌而已。你们教它句别的——”
她将这只鸟也专门带进庄子,是想着自己自由了,等到时也放这鸟儿自在飞了去。
可宋嬷嬷说,这鸟已经是养熟了的,放出去只怕难活,她便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阿柳可能会来,”
用过早饭,沈胭娇笑道,“我去外面走走,就在坡上那古庙旁边——阿柳若是来了,叫他在屋里等等,他若愿意,就让他上来寻我。”
她的庄子算不上一等、二等那种的大庄子,就很普通一个小庄子,这庄子大约是有良田一百八十亩,且有山地一百五十亩,加着一点林地。
这在京郊算是寻常了,比及那些府里公账上的田产,是根本没法比的。
从庄子里这边一路走过去,便有一处坡地,顺着走上,两边便是她庄下的山地所在了。
这山地如今没什么太多出产,但今年她想试着让人种些药材。
记忆中明年春季会有一些疫病传到京都这边,那时相关的药材都是高价难求。
有一种药材,这时候种下,到了深秋便能采摘了。
沈胭娇安排妥当后,便换了轻便的衣裙,兴致勃勃带着秋果,还有秋雨,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以及苏青官等人,一起往坡上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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