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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涣今天晚间，在外面守着秦湘的时候，尧山族的人，来说了这件事。
他们给天兰送药的时候，天兰昏迷不醒，嘴都撬不开，他们好不容易把汤药给天兰灌下去，结果天兰立即醒过来，吐了。
先是吐的药水，然后好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似的，似乎把胃里面的东西都吐空了，趴在那，干呕半天都吐不出东西来。
尧山族的人，正打算再给天兰灌一次药的时候，便见吐不出来东西的天兰，忽然开始吐血，是暗红的血，带着腥臭腐烂的味道。
尧山族那两个去照顾天兰的人，吓得不轻。
尽管，秦湘和龙涣、柏木，都跟他们说过，这次的疫病，纯种人是不会感染的，他们一直以来也不担心。
但看到天兰莫名开始吐血，而那血液颜色和气味都很不对劲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可避免被吓到了。
两个人不知道天兰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们知道，天兰这样一定不正常，所以，两个人赶紧找到龙涣，把这件事告诉了龙涣。
龙涣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秦湘刚睡下没多久，他便没来打扰秦湘。
秦湘之前就同他说过，天兰的病不好治。
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算意外。
龙涣表现得很平静，但秦湘还是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他其实还是有些难过的，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当做一回事。
秦湘的手，抬起放在他的肩上，道：“那我去看看？”
龙涣握住她的手，“不用，你继续休息，前面你就说过了，这是天兰的命。”
谁也不能同神明争抢。
秦湘看出来他的意思，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继续安慰他。
在这块复杂的远古大陆上，这里的人，既聪明能干，又单纯愚昧，他们坚定认为，这世界上有神明，所有生命都是有定数的，归神明掌管，死后只是回到神明身边而已。
这倒是替他们减少了不少，生死离别的痛苦。
秦湘思考了片刻，还是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吧，具体怎么样，总要有个结果。”
龙涣蹙起眉，犹豫片刻，他跟着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说完，他想到自己现在不能靠近那个洞穴，便补充道：“我在外面等你。”
秦湘没再拒绝，两个人便一道出了洞穴。
龙涣留在外面等她，秦湘自己进入了天兰所在的洞穴。
洞穴里有两个火堆。
夏日山里的夜晚，稍显冷清，但这个不大的洞穴里，燃烧着两个火堆，里面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燥热起来。
热得厉害。
秦湘往里走了几步，面上便不受控制地覆盖上一层薄汗，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旁边的草铺上。
在两个火堆的加持下，天兰却像是还在怕冷似的，她用兽皮把自己整个包起来，趴在草铺上，连头都没露出来。
她那样子，就像是个巨大的熊族，站远一些看，她整个人连同兽皮都在轻微颤抖。
天兰的草铺边，有一大堆还没处理过的呕吐秽物，在高温的烘烤下，洞穴里的气味儿，别提多难闻了。
秦湘戴上口罩，走过去，尝试拉开天兰身上的兽皮。
天兰此时完全是在昏迷的状态中，明明体温不低，但浑身都在打冷颤，嘴唇和牙齿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撞击声。
她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只是本能的，把自己裹在兽皮里，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秦湘这边刚拉开兽皮，天兰便觉得冷了似的，下意识地，想要将兽皮拉起来。
秦湘一手固定住她的双手，一手拿出体温计，先试了下天兰的体温。
眼下天兰的体温，其实比昨天好多了，已经在降了。
但是，她这个降温，并不是好转，而是恶化，身体各方面机能都跟不上。
面上已经呈现出一派死寂的灰白，毫无光彩，眼睛都开始涣散。
秦湘看了下她的瞳孔，再探了探她的脉搏，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跟她的呼吸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上不来了。
这情况……
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天兰撑不住了。
秦湘即便是个医生，在这时候，能够做的也不多。
她松开手，刚想拿出来点药剂，给天兰注射进去，让她最后可以舒服一点，但她刚一松开手，天兰忽然一个抽搐，身子往上一倾，猛地吸了一口气。
秦湘愣了下，下意识地想去做急救。
天兰却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她。
老话常说，将死之人，会回光返照。
天兰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她此时的目光，是清醒的，好像一瞬间恢复到健康的状态。
看到秦湘在这里，她先是愣了下，眼底流露出迟疑和愤恨，最后她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她看着秦湘，眼珠子转了下，直挺挺地躺在那，忽然问了一句：“我快死了吧，你是来看着我死的吗？”
秦湘顿了一下，还是照例拿出药剂，给天兰注射进去。
天兰看了一眼，大概是有些惊奇的，但死到临头，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并没有询问。
第250章 最后谈话
一支药剂注射完毕，秦湘才道：“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是最了解和敏锐的，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显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正如你所说的，你快死了。”
“哦……”天兰眼珠子不怎么转动了，有些朽木般的老态和僵持，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秦湘这话是什么意思似的，“那你刚才在做什么？秦湘，你是想让我现在就去死吗？”
“那只是一支药，可以减少你的痛苦。”秦湘直白道：“但，也只能在最后，减少一些你身体上的痛苦，救不了你，没多大用，就当我日行一善。”
天兰面无表情地看她，又或者说，她现在的精气神，不足以让她做出什么表情。
她缓了好久，断断续续地说：“……我真的不喜欢你，我恨你。”
“没事，我也不喜欢你。”秦湘在一旁坐下来，她看得出来天兰就这一口气的事儿了，做医生的，永远是病人最后见到的人。
秦湘本能留下来，陪天兰说两句话。
尽管，天兰说话并不那么好听。
天兰闻言，也不意外，“我真的恨你，你这个女人，就是个卑贱的人族，他们为什么觉得，纯种人就那么好？”
秦湘不想知道，她指的是谁，没有吭声。
天兰微微喘息起来，刚才明亮的眼神，有点浑浊，她望着洞穴顶部的黑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很讨厌……”
“我，我真的很喜欢大祭司，我和大祭司一起长大的，我本来就应该成为大祭司的伴侣的……”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长大了，就会是大祭司的伴侣，大祭司对我一直也很好，可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
天兰眼神浑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秦湘沉默了片刻，道：“其实你也知道，龙涣为什么不喜欢你，对吧。”
这次换做天兰没再说话。
正如秦湘所说，她其实都清楚。
以前想不清楚的，在死前，似乎都想清楚了，所有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都找到了理解之处。
她明白，龙涣对她好，就跟对黑水好一样，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因为他们也在对龙涣好。
可，那不是喜欢。
就像黑水对她好，也不是喜欢一样。
只是，从小到大，她接触到的长辈们，还有其他族人，看到她都会说，她将来一定是大祭司的伴侣。
她从小就把做龙涣的伴侣这件事，稳稳地放在了心上，早早地把龙涣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伴侣。
这些年，提兰阿妈私下里，不是没给龙涣找过其他配偶，但一来是龙涣迟迟不到发情期，二来是天兰偷偷使绊子，吓跑过不少族中的雌性。
她就是觉得，她才是龙涣的伴侣，龙涣怎么可能有其他配偶？
她不同意。
那时候，龙涣对她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那时候以为，龙涣是喜欢她的，才会这么做。
现在才明白，龙涣那时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才随便外人怎么处理，无论是她还是黑水，或者其他人，怎么处理，他都不在乎。
可惜，有时候明白得太晚了。
成为龙涣的伴侣，基本上是天兰自从懂事起，就一直记在心里的事情，她就认为，自己就是龙涣的伴侣。
如果不是秦湘突然出现，横插一脚，龙涣肯定会让她做伴侣。
可她却忘了，她不是没提过这件事，她以前甚至还让提兰阿妈，偷偷去和龙涣提过，龙涣那时候就说过，他不打算让天兰做自己的伴侣，也没到发情期。
天兰天真的以为，龙涣那时只是因为没到发情期。
却忘了，他说这句话的前提是——不打算让天兰做自己的伴侣。
天兰自己忽略了这句话，酿成后面的苦果。
“大祭司……为什么就喜欢你呢……”天兰攒着力气，微微偏头，看向秦湘，似乎想不通，“就因为，你是纯种人吗？因为你好看？”
秦湘没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兰缓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可我生来就是兽人族，兽人族的雌性，永远没有纯种人好看，我没办法……我，我也想变成纯种人……”
“那样的话，我就会变得跟你一样好看，大祭司就会喜，喜欢……嗬嗬……喜欢我……”
天兰猛烈地喘息起来。
秦湘微微拧起眉来，只能本能地安抚她，“先不要说话了，保持平静，会好受点。”
天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秦湘这句话，她喘息着，身体弯曲起来，缩成一团，不适地伸出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扣着自己的脖子，却还在说：“你说，我要是变成你这样了，大祭司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秦湘沉寂地看着她，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神情反应。
其实天兰心里都清楚，龙涣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换做哪张脸，都没有用。
一见钟情或许是看脸，可天兰的性格就摆在这里，她太把龙涣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龙涣注定不会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天兰什么都懂，却还坚持这么说，无外乎是不想承认，想给自己留一个希望，告诉自己，龙涣不是不喜欢她的，只是她长得不如秦湘好看。
秦湘沉默了片刻，看着天兰，说：“也许是这样。”
“我就知……知道是这样……”天兰想笑，但是做不出来什么表情，她重新跌回草铺上，仰面朝上的喘息着，“我，我去见了神明，会，会跟它说，以后让我变，变得好，好，好……”
天兰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气便上不来了，她猛烈地抽动了几下，最后几个字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她瞪大眼睛，似乎有些许不甘，忽然间，紧紧抓住了秦湘的手，像是在求助，又像是想说什么。
秦湘没来得及再做任何急救措施，天兰身子猛地往下一沉，砸在草铺上，望着秦湘，很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秦湘心脏猛地往下沉，作为医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每次在这时候，她还是做不到内心毫无起伏。
哪怕对象是天兰。
她不知道天兰最后想说什么。
但，看她闭上了眼，应该也算是瞑目了。
第251章 一夜未眠
秦湘探了一下天兰的心跳和脉搏，确定她已经死亡，看了下手环上的时间。
她轻轻地替天兰盖上兽皮，微微舒了一口气，起身，出了洞穴。
龙涣就在洞穴外不远等着她。
白狮族遇上疫病这件事，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外面的小广场上，隔着不远便升着一团火堆，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气温也更加的热，烤散了夜晚山间的冷意。
龙涣站在外面，听得动静，便回头看过来。
见秦湘出来，他下意识地提步，但想起秦湘第一次从这洞穴里出来，还给自己消毒的事，他又停了下来，隔着几步问，“怎么才出来？”
秦湘拿着消毒液，先摘下口罩和一次性头套，又在自己外衣上消了消毒，擦过手，才走向龙涣，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
“天兰已经去见神明了。”
龙涣一顿。
秦湘用了他们这里的人，常用的说辞。
龙涣一下子就听懂了，但还是愣了下。
过了几秒，他微微一点头，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知道了，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着，又是一顿。
秦湘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是会难过。
她握住了龙涣的手，没说话。
龙涣却自己开口，“那她的尸体，什么时候可以处理？”
“犬瘟热的患者，身体携带病毒，这种病毒在我那个时代，早就灭绝了，我只会说听说过，具体的传染性怎么样，还不清楚，无法判断她的尸体会不会携带病毒，会携带多久，也不知道埋在地下，会不会有其他影响。”
秦湘停下来，她望着龙涣，思忖片刻，有些不想说，但还是出于职业本能，说道：“如果要处理的话，最好是火葬。”
“火葬？”龙涣稍愣。
秦湘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解释道：“就像你之前让菊雪假死的火刑差不多，要把尸体都烧了。”
龙涣面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面色微沉，嘴角微微下沉，眉头蹙起，稍稍低下头来，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以及对秦湘这个提案的抵触。
在他们这里的人看来，烧尸体，就是挫骨扬灰，是对罪行极大的犯人，所使用的惩罚。
即便他们现在没有这个意识，却还是想着，死者为大，尸骨完整，入土为安最好。
龙涣不是没听说过，早些年间，大陆上其他部落出现疫病，尸体都是被烧掉的，当时他不以为然，可是现在要烧掉天兰的尸骨，他有些难以接受。
天兰和黑水一样，都是他的家人。
他是生过天兰的气，也和天兰决裂了，但天兰如今人都死了，什么都算是了结了，让他去焚烧天兰的尸骨……
龙涣额角青筋凸起，别说他无法接受，要是传回大祭司谷，黑水恐怕都要找他来求情算账。
龙涣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天兰，问道：“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秦湘也不想做这个恶人，但是，“想要阻断尸体传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除非用药物溶解……
秦湘觉得，比起焚烧，药物溶解，更加可怖，龙涣也更加不会答应。
龙涣闻言，心里清楚，秦湘既然都这么说了，定然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以往，有疫病的时候，先人们也不是没有焚烧过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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