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劲兴冲冲的,大手一挥将春玉挥退了下去,道:“娇娇,你都听到了罢,都是伏真那小子浑说来污老子清白呢。”
林如昭心不在焉的:“听到了。”
陆劲一眼看到棋局,坐到了林如昭的对面,一边摸出白子,眼睛望着棋局,一边道:“你放心,老子已经叫他下去认罚了,这回他嘴没遮拦,非要让他兄长打他二十军棍。”
林如昭意外地转回头:“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陆劲道:“什么小题大做?诳骗主母,挑拨主将与家人的感情,往小了说,是伏真目无尊卑,往大了说,是在动摇主将后方,样样都是罪过,老子打他二十军棍都算轻的,等伤好了叫他来给你一个月马车,他才认得清他的地位。”
林如昭先前将陆劲想得那等坏,却不想他根本是把事情想到了前头。其实林如昭就算跟着他回了北境,也不会去军营,他手底下的将领服不服她,也都无关紧要。
可是陆劲还是认认真真地在替她树立起身为侯夫人的威严。
这让林如昭觉得意外,又格外得五味杂陈,她道:“与祖母、母亲相比,我是不是分外差劲?”
陆劲原本研究棋局的认真被这话惊破,他一顿,挑起长眉,道:“你在瞎说什么?”
林如昭道:“母亲掌过虎师,也上过战场,这我是知道的,今日痛祖母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掌过虎师,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我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的副将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陆劲将白子落下,林如昭一眼看去,就知一直僵持的棋局被陆劲破了。
眼下是白子占先。
陆劲道:“胡说八道,你这棋就下得不错,老子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还要思考一会儿才能走的棋局了。”
林如昭道:“你若想安慰我,刚才那话不必说。”
陆劲忙道:“老子是仗打惯了,沙盘推演时什么战局没有解过,因此解这黑白子倒也不觉吃力,刚才的棋局若是搬到军营里,八成都解不出。”
他说着,手掌却在林如昭未察觉时覆上了她的手背,彼时再要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林如昭只能默默地感受着从陆劲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些茧子的厚度与粗粝。
“况且,”陆劲又道,“伏真眼里无尊卑,是我御下不严,论理该我受罚,怎么要你反省了?这岂不是显得我更要挨打?”
他说着便顺势握起了林如昭的手腕。
他们之间还隔着个棋盘,有些不便,陆劲没有勉强林如昭伸长了手,而是由他自己胳膊肘撑着棋盘,半爬着趴到了林如昭眼前。
他握着林如昭的手,拍到他的脸颊上。
糟糕。
林如昭心想。
陆劲这样子简直比昨晚更像是狗。
就见他原本压迫性极强的体型,都因为当下的姿势而显得格外拙朴,那些另林如昭胆怯的宽肩后背上的肌肉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乌溜溜地凝视着她的眼眸。
黑亮的,澄澈的,只倒影出了她的身影,让他看起来那么得无害。
她的手被迫打在陆劲的脸颊上时,陆劲的手并未松开,仍旧摁住她的手,但他的侧脸却下意识地蹭着林如昭的掌心。
林如昭感受到了他鬓边发丝的柔软,双目合上时长睫会酥酥麻麻地抚过肌肤,也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正丝丝缕缕汇入到她的掌心之中。
此时此刻的陆劲,像是小心翼翼收起爪牙请求主人安抚的狼犬,正在企图用他讨好的顺从掩盖掉身上的凶狠暴戾。
就连林如昭都会因此被迷惑。
等到滚上床榻,床帐四垂,将明亮的烛火遮掩得如轻云烟雾,林如昭才知她又上了当。
她以为她驯服了狼犬,可其实到头来还是上了狼犬的当,只能被他吃干抹净。
陆劲沿着她的下颌骨,从颈部连吻带咬得口允到了她濡汗的蝴蝶骨,继而又顺着肩部去吻她的耳后,此时林如昭已又累又困,神思都在沉沦,只能感受到陆劲含进了她的耳垂。
他轻声问道:“娇娇,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林如昭困得不行,身体又被他的小意温柔弄得舒服极了,脑袋几乎要停止思考,只是下意识问道:“关于什么的不好的事?”
陆劲道:“当然是有关我的,是不是有谁跟你来编排我,说我养了外室?”
林如昭的神思顿时清醒了不少。
原来晚上种种不过是陆劲的一个计策,先叫她心生愧疚,放下戒备,又让击溃她的身体,在她思维最混乱脆弱的时候,来套她的话。
陆劲果然珍视他的心上人,就连伏真那都能瞒个密不透风,自然也会拿百倍的小心来对付她了。
林如昭警觉,却渐渐把眼合上,装作困得快要睡过去的模样:“没有啊,我不曾听到什么。”
陆劲道:“那你今日为何要对伏真说‘原来你也不知道’?”
林如昭没回答。
陆劲翻过她一看,双眸合紧,呼吸绵长,原来已是睡过去了。
他一时泄气,气鼓鼓地把林如昭往怀里抱,心道,小没心肝的没心没肺睡得呼呼响,倒是可怜他了,又得两眼锃亮地望着床帐到天明,去想这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上京那帮闲得蛋疼的蠢货好端端得又在传他什么谣,怎么天天的跟他过不去,老见不得他好呢。
第33章
陆劲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陆劲决定要去向伏全虚心求教。
伏全沉思时, 挨完了军棍的伏真还躺在床上养伤,听到陆劲还未与林如昭和好,颇为心虚地往床里侧爬了爬。
陆劲是谁, 靠着双耳朵就能辨认箭镞方向, 回回都因此躲过致命伤的主,一听床板的嘎吱声,就知道伏真那小子在干什么,他抱臂冷笑:“等伤好了,看老子怎么罚你。”
伏真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伏全思考了片刻, 有了些思路,他让陆劲坐下,道:“侯爷,我以为小夫人的心结并不在那些谣言,而在于她和您还不熟悉。”
陆劲听了下意识就否认:“怎么不熟了?老子天天抱着娇娇睡觉,保不准现在她肚子里就已经有我俩的种了, 这天底下还有哪种关系能比我们这还要亲密。”
伏全听了都摇头:“侯爷,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身体上的熟悉并不等同于心灵上的熟悉。试问,伏真那屁话别说是我了,就是虎师的任何一个兄弟听了, 都晓得是假的,但偏偏小夫人会当真, 为何?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十年,知道您是怎样的人, 而小夫人不知道。您仔细回想一下,成婚至今, 您和小夫人最多的交流是什么?”
陆劲不会想则已,一回想全是快咬唇血的唇瓣,细软的腰肢,不住下滑的双腿,于是那本来准备反驳的话都顷刻烟消云散,反而成了心虚。
他好像确实对那事有些过于热衷了。
伏全一瞧他的神色就清楚了,叹息道:“侯爷旷了这么多年,也是情有可原,可您也得照顾小夫人的感受。我媳妇总是骂我大老粗,不知道心疼人,就是因为我不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现在,侯爷是跟我犯了同样的错误。在小夫人头回和您冷战的时候,您就该来问我了,怎么拖到现在呢?误会更大了。”
陆劲更是坐立难安,道:“那时候老子还觉得她有点矫情。”
伏全瞪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
陆劲回想了一下,也有点想抽自己,当时他怎么就觉得林如昭单纯是太娇气,受不了他,多弄几次,习惯了就没事了。
现在倒好了,他是舒服了,林如昭对他误会却更深了,可能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急色鬼,天天就想着那档子事,才会别人一说就真信了他养着外室。
陆劲气弱:“我现在回去戒色,还来得及证明清白吗?”
伏全瞧他那样,忽然有点想笑。
陆劲多威风一人,带着八百骑就敢夜闯王庭,挑了鞑靼王爷的大帐,把国师的头颅割下来送给大汗王当酒盏用,让‘鬼夜啼’的名声彻底响彻北蛮。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因为心爱的女人,被副将恨铁不成钢的训着,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面露愧色。
真好呢,他的侯爷戎马半生,终于有了喜欢的人。
伏全正起神色:“我以为侯爷不必如此,若是侯爷从前乐于此,忽然有一日停止了,也容易让小夫人多想。我方才便说了,小夫人的心结在于她仍与侯爷不熟,因此侯爷更应该用更多的时间精力去陪伴小夫人,向小夫人展现你自己。”
陆劲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老子今天回去就照做。”
*
午膳用过后,林如昭正陪着老太太在花园里散步。
与其他宅邸的花园相比,武安侯府的花园显得朴素多了,亭台楼阁是早早就修好的,但大多都闭着,一瞧就知道是平时缺乏养护修缮,花草树木倒是不缺,只是大多是些好养活的品种,那些略微娇气点的是一概都没有。
这倒也不奇怪,当年北征,侯府出了大半的银两,也是靠着老太太善于经营,近几年账本上的数字才好看起来。再者,留守侯府的两个主子都不爱侍弄花草,这花园也就无人上心,不过维持个形罢了。
老太太拍拍林如昭的手背,道:“等抱朴休沐了,你们小夫妻正好在园子里走走,散散心,说说话。我瞧这园子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叫人略微修整就能用,唯独还缺个让你看花的秋千架子,改明了也叫人打个。”
林如昭应了声。
老太太道:“夫妻之间最要紧的是坦诚相待,若是心里头藏了事都不肯说,只会渐行渐远,终成怨偶。”
林如昭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清梧院的事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只好先顺了老太太的意,应了下来。
林如昭扶着老太太沿着鹅卵石铺出来的羊肠小径走着,忽然见枝叶分开,露出宽阔的地面来,施韵筝正执着一把长剑在舞着,林如昭不懂剑,只觉若蛇游龙舞,剑意酣畅。
一旁的老太太看了,也连夸三声‘好,好,好’。
本舞得入神的施韵筝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忙停了剑舞,也顾不得那满脑门的汗珠,提着剑来见老太太。
林如昭觑着她那抱拳的姿势极为干净潇洒,默默地在心里想,好个江湖儿女。
老太太已让人给施韵筝擦汗,道:“往日都是在早晨练的,现在太阳还毒着,怎么午后还跑来练剑了?”
施韵筝笑着把剑递给侍女,自己接过帕子擦汗,道:“左右无事,便来练剑打发时间了。”
老太太摇头:“我看你是恼了老婆子给你说亲,为排解郁闷,才跑来练剑。”
施韵筝不肯承认,只道:“当真是饭后无事,又想起有招数实在领悟不了,才来练的。只可惜现在表哥整日无闲,否则能向他讨教必然是事半功倍。”
她这话仍旧是对着老太太说的,没看林如昭一眼,但既然她提到了陆劲,林如昭就不得不识相凑趣了:“夫君回来也无事,我叫他饭后去指点你。”
施韵筝平素再不理睬林如昭,此时也没办法,只得对林如昭道谢:“多谢嫂嫂。”
林如昭也客气:“表妹不必客气。”
结果等晚上陆劲回来,林如昭把这事与他提了,陆劲想都没想就回绝:“老子干什么去?陪你都来不及。”
林如昭也不知道怎么这事又牵扯到她了,她道:“我不需要你陪我啊。”
她若干巴巴只说这话,陆劲还能理解成气话,可她不仅说话声软和,末尾还带了个‘啊’。
这个‘啊’字十分有灵性,明明只是个气声,却让陆劲听出了几分莫名其妙。
——你来陪我干什么?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陪我只会打扰我。
他想,伏全果然说得没错,这世上岂有娘子不依赖夫君的道理。
于是他很理直气壮道:“可老子想陪你,也想让你陪着老子。”
陆劲以为话已至此,林如昭应当能明白他希望与她共度良夜的愿景,可惜林如昭并非他的解语花,而是个油盐不进的木头,她听了他的话,迟疑了会儿,道:“那我陪着你去?”
陆劲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夜晚为何要横插进一个施韵筝,可林如昭也有她的想法。
她和施韵筝自来看不对眼,但如今既做了姑嫂,她又是嫂子,林如昭还是希望可以迁就点施韵筝,至少不要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了,否则家宅不宁的,说出去也难听。
但这些话她没准备与陆劲说,她以为不过是姑娘家间的小打小闹,细究起来,两人也没起过什么冲突,不过是施韵筝自诩出自将门,因此总觉得上京这些贵女是庸脂俗粉,不屑与她们来往。
而林如昭身为二姝之一,乃是贵女翘楚,因此免不了总被施韵筝当作典型,轻蔑几句。矛盾不过如此,若非要说出口,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既然林如昭不说明,于是这让陆劲听来,自然而然又成了——得,老子又被排在最后一位了。
不过陆劲向来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在林如昭处一时失意没有关系,要紧的是如何挣回面子。
伏全说了,他眼下务必要与林如昭增进了解,这既是为了让双方心意相通,减少误会,也是要陆劲多多散发魅力,吸引林如昭,让林如昭心甘情愿爱上他。
因此陆劲在万分不情愿中,也稍许琢磨出了点指导施韵筝练剑的好处——剑,他熟啊,而且练得可好了,让他使剑,这不是送上门让他开屏,咳咳,不是,是展示自我的大好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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