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产房外,康熙帝又守上大半宿,终是等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也跟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产婆,连忙扬声报喜。
“太好啦!”
死寂沉沉的闻水汀上下,皆是雀悦起来。
屋子内外,比过年的气氛,还要喜气洋洋。
好多人跪着月亮还愿:“谢谢各方诸神,咱们娘娘好人有好报,回头小的定然多多给您烧香磕头……”
“恭喜万岁爷啦!”
宜嫔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出来,笑意盈盈报喜:“万岁爷金口开了光,良嫔娘娘真如您所言,生了位康健的小阿哥!”
康熙帝只略略瞥了眼,便抬脚跨入产房。
产房这会还未收拾妥当,血腥味极中,血帕子、脏污的被褥还未来得及收走,众人正七手八脚地忙活着。
康熙帝丝毫不在意,只心心念念坐到床头。
冷白的烛光照耀下,被汗水浸透的小人儿,了无生气地躺在天青色的床帏间,双眼紧闭。
“卿卿……”
他凝着她越发憔悴的容颜,心底翻滚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抽痛,汹涌地冲到喉咙,堵得发不出声来。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微皱的眉心,一下又一下地抚着。
让你受苦了。
“良嫔妹妹这会气虚体弱,睡过去了,万岁爷不必担心。”
荣嫔忙安抚道,心里亦是替云卿庆幸,这番罪也不算完全白遭。
要知道她作为最早一批入宫的后妃,这些年来,万岁爷到哪不是端着帝王架子,息怒不形于色。
如此似青葱少年般,心情被人牵着走的,她还是头一次瞧见。
康熙帝微微颔首,提着整晚的心,稍稍放下。
当晚,他彻夜守在床榻前,不眠不休。
任凭所有人劝说,亦是不肯离开半步。
唯恐一转眼,她便会抛下他和孩子彻底消失。
直到云卿悠然转醒,他才默默起身离开。
卿卿不想见到他,会动气的,不利于产后恢复。
男人一向魁岸的背影,这会显得落寞而孤寂。
宜嫔等知内情的,眼睛瞧着,心里五味杂陈。
果然情字头上一把刀,让堂堂九五之尊,亦是生生摧眉折腰。
可惜,她们不是那个幸运的女人。
再那之后,云卿一连两日虚弱,康熙帝便一连两日都没再踏入闻水汀,全力调查产婆苏钱氏的幕后指使者。
直到第三日,云卿精气神恢复良好,案件也有了眉目,康熙帝才不请自来。
男人穿着云卿给他缝制的宝蓝色常服,负手信步迈入闻水汀。
玉珠已然恢复为闻水汀的大宫女,一如既往干着阻拦圣驾的差事:“万岁爷,我们娘娘这会坐着月子,不方便见驾。”
“朕不是来见良嫔的。”
康熙帝站定在小床边,轻轻推着摇篮,逗弄着正睁着一双葡萄眼、乌溜溜盯着他好奇瞧的小奶娃,理直气壮道:“朕是来瞧自己儿子的!”
语气满是骄傲:“瞧瞧,跟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卿气得都没眼瞧他。
也不知道是谁,那会嚷嚷着让产婆弄死这孩子!
云卿不应声,屋子里也没人敢应一声。
这会闻水汀谁都知道,万岁爷怕媳妇,这闻水汀到底是谁在当家。
见状,梁九功忙笑着附和:“可不是,越瞧越像万岁爷,咱们五阿哥来日一准是聪明伶俐,文韬武略,全然不在话下。”
“不过这眼睛,大而圆,乌而亮,”康熙帝主动与云卿套近乎:“长得还是像卿卿,比黑水晶还漂亮。”
第71章 康熙帝花式追妻
当晚, 云卿自然不会留宿康熙帝,但架不住整个皇宫都是某人的,没人敢真出言赶走这尊大佛。
尤其闻水汀里, 奴才们虽然明面上都顺着云卿, 实则除了玉珠,其他人都是康熙帝亲手安排过来的。
云卿气不顺,命玉珠早早落下天青色帏帐,背过身歇下假寐。
屏风一丈之隔, 金尊玉贵的大佛,将将就就地歇在软塌上。
见她歇下,他随即命人熄灭烛火,由着众人抹黑伺候着, 窸窸窣窣半晌才消停。
一众人退去,寝殿安静下来。
唯余两人都不甚规律的呼吸声, 谁都久久未睡着。
窗边的紫檀镂空瑞兽香炉里,悄然弥散而出白雾,檀香沉厚。
却也不能完全掩盖刺鼻的异味。
夏日闷热, 产房又不能通风,汤药味夹杂着汗腥味,异常浓重。
云卿余光无声看向屏风方向,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能隐隐看到他在低声辗转。
他原是没必要这般。
他也贯会这般,用苦肉计, 一层层敲碎、磨软她狠下去的心肠。
但这一次,弥天大谎, 骗她痴心错付那么久,怎可轻易原谅?
回想起自己每一次真挚地朝他唤夫君、每一次与他主动求欢的情景, 云卿的脸就火辣辣地疼,心也火辣辣地烧得慌。
他可是她的……
前世敬重多年、高高在上的长辈,就这么一朝改口唤夫君,甚至孕中还在唇齿相缠……当真是天大的荒谬!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骄傲称来看自己儿子时,她的心在怎样地被反复熬煎。
谁能想到,这孩子的父亲母亲,原是差着一代人辈分的。
有悖人伦,与畜生何异同?
胤礽这两日从尚书房下学后,都会来闻水汀问候,围着小床愉悦地逗弄着“弟弟”,听得云卿更是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过完年后,他已经七岁了,身子抽条变长,五官模样越发像前世。
每每望着他哄孩子的温柔神情,她总会忍不住回想前世。
前一世,产后体虚,他每日下朝后也会到产房陪同,逗弄着小床里的婴孩,热切地教导着:“阿玛,你要叫孤……阿玛。”
往事如烟,滚滚而窒息。
云卿无言闭上眼,呼吸都在颤抖。
偏她只能独自一人生闷气,对那个男人打不得,骂不得,更说不得……
“卿卿?”
房里忽然传来男人一声低声呼唤。
云卿没有应答。
脚步轻悄悄而至,床幔被掀开,身侧的床榻沉下去。
男人坐在床边,先是娴熟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才慢慢伸进被子里一只手,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再原谅朕一次可好?”
“朕就是,太喜欢你了,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
“朕以后再也不骗卿卿了……”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低语许久,而后俯下身来,滚烫气息与热吻,一同落在她额前。
“卿卿,我不能没有你。”
男人依依不舍走后,云卿堪堪藏不住热泪,顺着耳畔,打湿软枕。
她扪心自问,站在他立场,帝王能做到如此,已然不易。
甚至是将别人求而不得的浩荡皇恩,亲手捧到她面前。
秋湖冬雪,日出日落,但凡能让她高兴的,天上月亮恨不得都摘给她,包容着她的点点滴滴,瞧不见半分帝王的无情本色。
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该知足的。
偏偏他相中了她,心中藏着人的她。
是夜,佳人难眠,月儿难眠。
……
之后的几日,白日里宜嫔和荣嫔两人相继来游说,晚间康熙帝依旧不请自来。
也不管云卿是不是理会他,盘腿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摩挲着碧玺佛珠,自说自话。
“卿卿,给咱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势必要与前几位阿哥一致,同选‘礻’作偏旁,以喻福泽绵长。”
“至于右侧半边,朕这几日在反复思量,‘祚’、‘祐’、‘襈’、‘禩’都很是不错……”
“唤‘胤祾’吧。”(ling,二声)
时隔半月,云卿第一次同康熙帝开口,言简意赅。
只因,她实在不想孩子重蹈覆辙。前世夫君胤礽被皇八子“胤禩”坑害太多次,她光是听这个名字,就深恶痛绝。
可她不想这般对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再是不喜孩子生父,但稚童无辜。
而且自打生产后,云卿感觉,自是身上的灵泉在渐渐减少。
应是大出血时,身子亏空得厉害,过分耗尽了灵泉本体的缘故。
如若日后当真没有灵泉可以倚仗,深宫谋害皇嗣的手段千千万万,她又处于众矢之的,小家伙能健康平安长大,便是她余生唯一心愿。
“好,那便定为‘胤祾’。”
终于磨到心尖上的人儿愿意与他说句话,康熙帝很是捧场:“祾者,福也。这臭小子在你肚子里时,就一个劲翻跟头,想来这一生定然吉祥康健。”
说话间,某人已暗戳戳地从罗汉床,做到沉水香大床上,有意再拉近些距离。
云卿瞧都没瞧他一眼,放下缝制一半的夏日单薄小衣,背身躺下。
康熙帝悻悻坐了会,又默默退回罗汉床上,“你继续,朕不打扰你便是。”
李德全和玉珠两人,站在角落里当脚戳子。
一个人眼巴巴地替自家主子着急,一个人心里使劲替自家主子解恨。
……
又过了两日,康熙帝政务忙起来,梁九功亲自过来宣旨。
一封是正式晋封云卿为嫔位的圣意。
一道是给六阿哥赐名胤祾,圣意上还明确表示,云卿生产胤祾艰难,胤祾体弱也离不开母乳喂养,故而去尚书房读书前,均由生母亲自养育。
这一喜讯,让闻水汀上下皆是面露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云卿也喜上眉梢,自打恢复记忆后,头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老奴在这,也恭喜良嫔娘娘啦。”
梁九功将圣旨双手捧给云卿后,手握佛尘,欠了个身,“这怀孕生子接连两次晋升、阿哥又能养在身侧的破例,满宫可都找不出第二人!”
其实还有第三件破例,皇嗣之名,能被生母自己择选。
“谙达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云卿不便下床,忙是吩咐屋里人扶着梁九功坐下,喝杯凉茶,“从前云卿在低时,您不曾向我自恃身份,如今我又如何能在您面前摆起嫔妃的架子?”
“娘娘既是还愿意给老奴这个脸,且就再卖杂家一个面吧。”
梁九功放下茶杯,轻叹了声:“别再同万岁爷置气了。”
“老奴打小伺候万岁爷,就没见他同谁低过头。即便是当年手眼通天的鳌拜,”说起往事,他颇为感慨:“万岁爷亦是敢赤/身/肉/搏,将其生擒。如今万岁爷这般心里念着娘娘,实在是真真的不易。”
“老奴来这传旨,李德全便是去了纳喇娘娘的宫里。”
经三阿哥被毒害后,惠嫔纳喇氏被康熙帝褫夺封号,而后便称之为纳喇娘娘。
“如今也不能叫纳喇娘娘了,万岁爷已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永久幽禁。”梁九功又道:“收买产婆苏钱氏,挑唆僖妃娘娘一同召唤去太医院所有太医,甚至误导大阿哥引万岁爷去马场的事,均为庶人纳喇氏所为。”
闻言,云卿不由蹙眉:“纳喇氏早已被禁足,此事当真是她所为?”
“纳喇氏自己主动认罪,明面上便是如此了。”梁九功意味深长道:“不过您放心,凡事,万岁爷心中有数。”
“这次破例让六阿哥留在您身侧,朝臣自然颇有微词,后来是僖妃娘娘父亲遏必隆,带头力排众议认下的。”
云卿了然,未再多言。
其实她早就猜到,康熙帝如此为她双重破例,绝不会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没想到,他是以僖妃罪行作置换,迫使前朝遏必隆等人,先行低头。
帝王的驾驭之术,再一次被他用得游刃有余。
是啊,包括她在内,任何人都能变作他手中棋子,而他棋艺之精湛,她更是深有体会。
……
当晚,康熙帝来时,不巧撞见云卿在给小家伙胤祾亲自喂奶。
因着白日里梁九功告知康熙帝政务繁忙,云卿本以为他不会再过来,便没有特意顾及。
偏康熙帝又没叫人通传,无声挑帘而入,瞬间被钉在门口。
天青色床帏间,云卿头戴红梅抹额,身穿藕粉色单薄亵衣,将不到一个月大的奶娃娃抱在怀里,边喂边轻轻掂悠着……白如玉瓷,饱满多汁。
大半月不曾亲近,每动一下,无不强烈冲击着康熙帝的视觉,大脑,以及全身各处感官……
他喉结情不自禁滑动了下,燥热干涩地厉害。
这时,寝殿里的几人先后发现他的到来,不由脸色一红,连忙一个个躬身退出去。
云卿撞上一道黝黑深沉的眸光,便明白他这会是何种光景,略是羞臊地背过身,抬手落下帏帐。
独留他一人在外,在熊熊火焰中,自生自灭。
康熙帝唇瓣不由抿成一条线。
看得见,吃不到。
好一个狠心的女人。
偏偏他人这会还在考察期内,康熙帝静默立在原地良久,而后扬声吩咐外面的奴才,“备水沐浴。”
“冷水。”
云卿面色又是一阵潮红,暗骂一句“呸!”
他就是打量着叫整个闻水汀都知道,为着她,他多么的委屈,好等明儿个一众人全来劝她。
69/79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