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我知道你也无法轻易动她们,动了她们,就是动了那些朝廷大员的利益。”
她虽来自一夫一妻的社会,但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不是有些不现实了吗?大明朝没有那么理想,在水深火热的嘉靖时代,尤其是很现实的。
何况严世蕃这般人有着政治联姻,自然不能休了那些妻妾。
严世蕃那么爱她,他给了她府中任何姑娘都比不上的宠爱,那么,不如抛弃那些名分的束缚,如今二人之间联系,比那些有名无实的妻妾都要真挚。
少女站起来,环住他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要你给我任何东西,我只要你想着我。”
见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自己,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好。”
“以后不要再提这种事,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就足够了。”
两日后,严世蕃从严府传信,让萧诗晴回府。
即使是接到信,萧诗晴的心情依然没有扭转,她知道,严嵩肯定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果不其然,在回京见到严世蕃后,他叹了口气对她说,他还是没能和严嵩达成协议。
“这事虽然不好办,但爹也不会把事情闹大。”严世蕃道,“你就先在府中住着吧,毕竟害怕授人以柄,他暂时不会怎么样的。”
如此萧诗晴便重新在严府中住了下来,《百官行述》目前的去向严党无法查明,严嵩的那些顾忌,被她暂时重新忘到了脑后。
本来萧诗晴走的那几天,荔娘等人还庆幸着以为能重见天日,直到严府中的姑娘们都听说,严世蕃专门去了趟保安看望萧诗晴,而且没过几天萧诗晴便回来了。
这下,严府中怨声四起。
最让姑娘们觉得难以理解得是,萧诗晴怎么会真的喜欢上严世蕃。她的美貌在严府里是数一数二,而严世蕃却是个臃肿肥胖、眼瞎腿瘸的残疾。
严世蕃在府中行走,偶尔能听湘娘、盈娘她们在背后嚼舌根:
“我可真佩服萧诗晴,对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人,也能瞧得下去!”
“没准人家对那幅面孔已经死心了,就等着他的银子呢。”
姑娘们的语气虽然不可置信,却也带着些妒忌。
严世蕃听到这话,本想把湘娘她们几个休了,但转念一想,萧诗晴是如此善良之人,就算遇到这种事,也肯定会宽容处理,他为什么偏要做与她针锋相对之事呢?
他也要做一回善良之人。
他心中只在意萧诗晴,只愿意向她靠拢,这样的传言,对他而言不过是耳边风而已。
他没有注意到,少女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许多。
严世蕃去找萧诗晴,然而,府中的传言终究无法马上在他心里磨平,他的神色也比往日黯然。
偏偏萧诗晴见他似乎心情不好,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眼睛还疼不疼?”
严世蕃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眼睛,再看看少女明媚的容颜,只觉得自惭形秽。
“你说,我眼睛这样……真的,很不堪入目吗?”
身前的男子神色低敛,萧诗晴见向来纵横朝廷的严世蕃还有这般时候,不禁想逗逗他,便与他开了个玩笑:
“当然啦,大明朝有那么多帅气的男人,你这般的还是头一个。”
她忽然想到上次在山上遇到的白衣男子,那才是真的神仙一般的人物,英俊倜傥,风流潇洒。
她又怕说得太过火,赶紧补充道,“我开玩笑的~”
彼时萧诗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已经打击到了严世蕃,她本以为自己与他已经足够熟悉,足够互相了解包容,能够开得起这些玩笑,却疏忽了他本就自卑敏感的心。
严世蕃一愣,眼眸暗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又与她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当然知道那是玩笑话,他也没想过她真的会嫌弃自己,不过,自己与她样貌本身的不般配却是真的。
萧诗晴虽然并非圣人,但很多时候她是善良的,她的纯洁清净,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污秽肮脏。
这不光是精神上的差距,她样貌那么好看,那么美丽明快,再看看自己那副样子,大腹便便,眼瞎腿瘸,严世蕃只觉得自惭形秽。
他甚至在心里有一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
即使改变不了那些先天缺陷,但至少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从那以后,严世蕃突然改掉了下朝后去酒楼痛饮的习惯,戒掉了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改吃粗茶淡饭。
更甚的是,他每日回府都不再乘轿子,开始注意抽空运动。
然而,先前的脂肪毕竟积累了许多年,不是一时可以减下去的,严世蕃急于求成,总觉得现在的成果还是太小。
他开始每日在府中慢慢跑步,即使左腿不宜大量运动,他也不在意,反而加大了运动量。由于严府中每日都有拜访的宾客,这事连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终于有一天,他把那只本就坡且承受不住负荷的左脚扭伤了。
严世蕃自己也很郁闷。
堂堂首辅之子,工部右侍郎,居然在跑步的时候扭伤了脚,这事传出去就很没面子。严世蕃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也不出来。
正在他一个人郁闷的时候,门开了,萧诗晴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见他正睁着眼瞧着自己,笑了笑道:“你没睡呀。”
一见她,严世蕃素来傲然的目光已带上几分羞赧。
“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少女再次放轻了声音,走到他的床边,轻蹙眉尖问道。
“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他别过头。
“严世蕃,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了,太容易受伤了。”然而,却忍不住看见萧诗晴黑白分明的双眸定定地望着他,认真地道。
“我……不就是想活动活动么……”
严世蕃淡淡地解释。
“没有啦。”
却见少女一只膝盖跪在了床上,俯下身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鼻尖,小声糯糯地道:“我喜欢你,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不是因为地位、样貌这些外在的东西,只因为你是应钤。”
严世蕃怔怔地望着她,小姑娘在他身前清浅带些怯糯地倾吐心声,令他不禁怅然又愉悦。他自然也知道这些,并且也知道萧诗晴这么说是心疼他、怕他的坏腿再受伤。只是话虽如此,他依然体胖失明,她依然清巧亮丽。想到这些,嘴角不自禁染上一抹苦涩。
“你的眼睛,是因救我才成了这样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你那些。”
萧诗晴一字一句,定定望着他。
“……诗晴,你真好。”他半合着双眸,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
男子口中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耳旁,惹得她痒痒的,她忍不住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向他凑了凑。
少女甜甜地对他笑,笑容清明灵动,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纯洁亮丽。
被这么一个女子纠缠住,他的眼中已朦胧了。
想着先前她温柔体贴的许种举动,他忍不住鼻子酸涩了,自己许久未曾这样动情了?
他久久地拥着她,似也不想有其他动作,只想与她如此到天荒地老。朦胧中,萧诗晴只听他忽然问:“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么?”
男子眸子漆黑,里面隐有润泽的光芒。
她点点头,对上那注视她的眸子:“诗晴永远是应钤的人,诗晴永远不会离开应钤。”
听到这个回答,他才畅快地笑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自心底蔓延开。他只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几乎比得上那些新人结婚时白头偕老的宣誓——那本就是弱不禁风的。萧诗晴,这个没有与他成婚的女子,反倒给予了他比妻子更牢固的情意。
好半天,才听见男子低沉又带着依恋的语声:“再待一会儿吧。”
她抬起头,蹭了蹭他的鼻尖:“等你伤好了,你若是还想锻炼,我可以帮你。”又嘱咐道,“但你万万不可那样拼了。”
严世蕃依然没有放弃锻炼,等腿上的扭伤完全恢复,便又开始了跑步。
一个人有如此的毅力减肥,是必能成功的。三个月下来,他竟瘦下几圈,样貌看着比以前明朗多了,脸上的肉也减了不少,除去那只失明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并不觉得丑陋,完全可以入眼。
京城中满是传言——严世蕃瘦了!
而且瘦了好几圈!
外表竟然变得十分得体!
之前满朝廷都知道小阁老严世蕃在减肥,但都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能成功的,当身材匀称健美的严世蕃出现在朝廷上时,令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特别是徐璠,他觉得自己那副标致的外貌再也无法跟严世蕃比拟了。
对此,话题中心的人正在严府思清院的里屋,紧挨着亲密。
严世蕃脸上显出一抹得意:“怎么样?我这几个月是不是瘦下去好多,再没给你丢脸吧?”
萧诗晴点点头:“如果腿再长点,就再完美不过了。”
严世蕃的眼中染上一抹怒意:“你还嫌弃我?”
“没有,怎么会呢。”萧诗晴心道这也太敏感了,开个玩笑都不好。
严世蕃仍然是气鼓鼓的模样:“那亲我。”
萧诗晴听话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却一下含住她的唇,扣住她的脑后,蛮横地撕咬起来。
一吻过后,他抱着她笑了一下,狡黠道:“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不过是想让你吻我罢了。”
她用手点在他的鼻尖,佯怒道:“你太坏了。”
严世蕃抱着她不撒手:“那怎么办?”
萧诗晴俯身上前:“再奖励你一个吻……”
“唔……”
作者有话说:《明史·奸臣传》记载:严世蕃“短项肥体,眇一目”。但是现在是一个瘦版的了。
剧情即将进入后期~
第76章
紫禁城。
灰蒙蒙的天气,似乎预示着朝廷中的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更显得整座深宫如古刹一般空寂。
李芳由黄锦陪同着,带着嘉靖马上要服的丹药,往万寿宫走去。
黄锦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听说,严府那边先前出了点状况。”
“严府中有一个姑娘,不知为什么得罪了严阁老,被严阁老勒令搬出去住。听说就位这事儿,严大人还和他爹闹得很不愉快。”他偏头想了想,“那个姑娘,好像叫什么,萧诗晴……”
“对,就是主子上回在仙山看见的那个姑娘。”李芳点了点头,“现在严家父子闹得关系打了结,双方都不好受,非得有一个解决办法不可。”
黄锦“哼”了一声,神色有些愤然:“听说,严大人为萧诗晴的事还替自己哭难,说自己委屈。可说到底,还是他严世蕃自己为借壬寅宫变巩固严党地位,才拉萧诗晴入的严府。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他自己贪,哼,他倒给自己洗得挺干净!”
“天真!”
李芳斜睨他一眼,“你以为像他们那个位置的人,对待自己的亲人还能剩多少真情?你以为严世蕃想不贪就能不贪?就算他不贪,从此以后洗心革面清廉为官,但你也不想,他若是不贪,就是断了严嵩的路,断了自己亲父亲的路,那严嵩还能容他吗?”
黄锦怔住了,慢慢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李芳继续道:“严氏父子之间凡是涉及到朝政,便已经不再是普通父子,而纯粹的利益。你也不想想,严阁老是内阁首辅啊。”
说着他叹了一声,摇头轻嗤:
“不管严世蕃想贪或不想贪,都得贪,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大奸之人。”
说着,看向黄锦,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黄锦,你现在也坐上司礼监秉笔太监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黄锦垂首苦笑:“儿子蠢笨,还请干爹多提点。”
李芳抿唇看他一眼:
“以后我若是走了,看谁还像我这般照顾着你。”又加快步子道,“快走吧,主子还等着呢。”
“是。”
黄锦躬身,和李芳在长得似乎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上走向前。
万寿宫中,严世蕃正在嘉靖的精舍前跪着。后者的脸庞被重重纱帐隐着,看不清真实表情,只听声音略带玩味地道:
“最近,和你爹处得怎么样啊?”
严世蕃没想到嘉靖会问这类的问题,一愣道:“臣家庭和睦,父子相处并无嫌隙……”
嘉靖笑笑,打断了这番话:“据朕所知,你是对不起你爹了。”
严世蕃顿住。
嘉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封奏疏,扔到了严世蕃面前。
“你看看吧。”
严世蕃慌忙接过,一看,手却渐渐颤抖起来。
这是严嵩昨天就上的奏疏,上面写明就那日在严府中与徐阶发生的冲突事件,愿意接受一切调查,而且声明此事与他严嵩绝无关系,都是严世蕃一手策划。更甚的是,上面居然写了必要时会与严世蕃断绝父子关系,忠于嘉靖。
他猛然抬头:“这……”
“朕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也没准严嵩的奏,觉得还是把他交给你,让你好好看看,和你爹解释清楚。”嘉靖坐近了些,让严世蕃清楚地看到他目光中漾着温和,他语调缓缓,“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
“啪”地一声,一摞奏疏被狠狠摔到了严嵩面前。
桌案前的严嵩慢慢抬头,看到的是严世蕃怒气冲冲的脸。
“爹,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里还带些委屈,“您若是想撇下儿子,就直说。”
严嵩叹了口气,没想到,嘉靖还是把这封奏疏给了严世蕃看。他垂着眼睛:“不要怪你爹,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迫不得已?我不就是没有把萧诗晴送出去吗?”严世蕃质问,
“您还要胆小怕事到什么时候?”
严嵩声音低沉,“如今不是我胆小怕事,是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
严世蕃蹙眉:“不得不做的地步?”
“你真的不知道?”
严世蕃终于觉出不对:“出了什么事?”
严嵩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真的以为,我急于把萧诗晴送走只是因为她一个人的原因吗?”
“你手下的那个赵文华,在浙江搞出了什么东西?”严嵩声音愈加提高。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严世蕃疑惑。
“给你看看吧。”
严嵩叹了口气,似有一沓纸“啪”地被扔到了严世蕃面前,
“辑事司刚刚送来了密报,赵文华那边,出大事情了。”
严世蕃沉默,飞速翻动着纸张的声音,过了一瞬,他猛地讶然道:
“……《百官行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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