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一辆货卡的车厢底板,几块黄色胶带包裹的块状物露了出来,那是典型的海洛因的包装。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阿欣不明所以,只见睡梦中的林旭蹙了蹙眉,唇瓣溢出两声低低地呓语。
她下意识向前凑上去,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不料刚刚俯身靠近,原本昏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下一秒,他伸出了手,虎口迅速收紧,死死扼住了她脖颈最脆弱柔软的咽喉部位,直接将她翻了个儿,阿欣的脊背就这么被禁锢贴在沙发脚踏外侧,完全不得动弹。
这一切不过是在瞬息发生,阿欣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觉颈间一紧,下意识想要呼救,但为时已晚,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内只有徒劳而沉闷的咕噜声。
半天没见人回来的冯栋沉不住气,亲自跟上楼来,见不对劲,连忙大喊一声,“旭哥——”
深陷梦魇的林旭理智回笼,眼前大团大团的黑雾散去,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手底一颤,立刻松开了掐住她脖颈的手指。
“咳咳咳……咳……”阿欣伏在沙发侧,大口大口呼吸着,不断用咳嗽抵御刚才濒死的窒息感。
阿栋按开了灯,黑暗退潮,原本离得很远的楼下音响嘈杂声似乎也随之变大,“怎么回事啊?阿欣,让你叫旭哥下来,怎么……俩人打起来了?”
林旭神志还有些昏沉,抬手撑了下额头,低声问:“没事吧?”
阿欣吓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摇头示意无碍。
林旭粗重地喘息两下,瞥见阿欣颈间明显的红痕,哑声道:“以后见我睡着,不要靠近我。”
阿欣的手还心有余悸地摸在脖子上,连忙嗯了下。
他直起身子倚在靠背,看向阿栋,“什么事?”
“楼下是真的快要打起来了,李六让阿欣她们这班陪酒的向客人暗示有更刺激的东西,有意向的就弄到他们专门开的包间里销货,这么一来,正常消费的客人要么吓跑了,要么就去嗑药了,没人开酒没人点台,生意都没法做了,那月底的分红更不够塞牙缝儿的。”阿栋愤愤不平地抱怨完,“刚才罗斌上厕所又被拦了,他气不过,跟他们嚷嚷起来,我怕不好收场,就让阿欣上来叫你。”
阿欣总算缓过神来,起身坐在林旭旁边,解释道:“六哥原本是让我们直接给客人推销的,说给两个点的提成,但姐妹们都不愿意做……”
林旭低咒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跟他们一起下了楼。
走廊里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对方为首的依然是李六。徐建东为人狡猾,反侦察意识很强,平时轻易见不着人,这也是林旭最担心的地方,他后来又去了几次南港制毒窝点那里,从未见过徐建东出现,侧面打听的结果同样佐证了他的猜测,李六基本全权代理,万一打草惊蛇叫他跑了,后患无穷。
“哟旭哥终于睡醒了?”李六上前走了两步,“你要是管不了手底下的兄弟,不如交给我来管。”
林旭呵笑一声,“我给东哥面子叫你一声六哥,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李六知道在林旭这里根本讨不到嘴上的便宜,暗地里在背后用手势示意了下,后面突然有个拿着匕首的人冷不丁冲了出来。
林旭反应快,稍一撤,向斜后方退出两步,抬起左手在身前挡了下,匕首擦过他的手腕外侧,刺空。
对方见失了手,立刻再向前冲,一旁的冯栋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见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明显要激林旭继续出手,发疯一样扑上来,林旭不再留余地,迎着拳头飞出一脚,踹中他的大腿,跟上去就是一记手拳,砸在他脸上。
阿栋这才回过神来,立刻骂骂咧咧地跟上去把人制服。见林旭动了手,整个走廊顿时乱作一团,这大概就是徐建东想要让李六挑起来的效果,两帮白热化争斗的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最终还是乔三出面,在海鲜酒楼做东请客,把林旭和徐建东叫过去吃了顿饭,从中调停,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深夜,回到住处,林旭从卧室床底放日志的盒子里拿出备用手机,开机后拨通了何烨明的电话,再次询问围剿南港炼铜厂行动的具体计划。
何烨明耐心劝解:“你别急,协调各方都需要时间,我得一层一层的汇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再汇报下去,人都要跑光了。”林旭的态度不好,“徐建东私底下肯定给乔三上供了,他现在乐得坐山观虎斗,出了事就和稀泥。”
沉默片刻,林旭冷声道:“徐建东必须死……”
即便不死,这次行动也至少要确保彻底把他按住,但这话彼此心知肚明即可,说出口就有点儿过了。
“阿续!”何烨明语气中暗含警告,他知道人在前线,心理和生理都承受着极大压力,可他在这个位置,有些话不得不强调,“我说过多少次,欲速则不达。干我们这行最忌讳心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tຊ
顿了顿,他又说:“你心不静。”
“没事。”林旭闭了下眼,吁出一口气,“下周,乔三会去东南亚待一段时间,说是度假,到时候他老婆孩子都会跟着,这是最好的机会。”
第31章 三十一、行动
午饭前,外送员拎着十份盒饭,推开了九楼神经外科办公室的门。
特别定制的木质和风打包盒,花色繁复的棉布袋子一角印有西图澜娅餐厅名称,无声彰显着价格的不菲。
最近,赵治平不是果篮就是甜品,和餐食、宵夜轮番地送过来,挑的还都是程云清在岗的时间,美其名曰感谢医护人员辛苦照顾家里人,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无论送什么,赵治平从来不会只送一份,程云清没办法自作多情,更不可能替所有人拒绝,只得装作不知情。
这些日子,江恬那帮实习生私底下聚在一起,都快把这位“前未婚夫”的履历扒烂了,最终得出个结论,赵治平虽然犯过错,各方面条件却均超出一般的普通人,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洗心革面,说不准程医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程医生,今天是你喜欢的鳗鱼饭——”
江恬主动承担,热情地将饭盒一一分发,程云清那份则是专程放到了她的办公桌上,对方依然如往常一样没接,而是漠然起身往外走,“你们吃吧,我不用了。”
程云清身后,秦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觉着,程医生最近心情不太好啊。”
不知是谁说了句玩笑话:“为情所困呗。”
此刻,程云清已经转出了办公室的门,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却没再回头。
从洗手间出来,程云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仪打来的,问她最近能不能抽儿点时间,还是之前她说过的那个家里办电子厂的小开,人家一出手就给她老公牵线帮忙做了个大单子,一下就把本季度KPI完成了一半。
为表感谢,昨天他们一家请他吃饭,席间又说起相亲这事。
但周仪心里没底,毕竟之前说过许多次都没能成,没想到程云清这次不仅没拒绝,反而说:“那就今晚吧。”
“今天晚上?”周仪讶异道:“这么突然?”
“不行吗?”程云清抿抿唇,“……那就算了。”
“哎,别别别,怎么不行?肯定行。”周仪兴致盎然地笑起来,“只要你肯见,其他一切都好说。你等我电话啊——”
周仪的行动力强,做事风风火火,丝毫不含糊。下午三点,她便沟通确定好了两人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程云清从病房回来,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晚上六点半,海记牛肉火锅店,月圆厅。
程云清简单回复了个“好”字。
这座城的盛夏,潮湿而多雨,不到六点,天就全黑了。
按照林旭查获的情报,行动这天,惯例是他们的出货日,不仅参与的人最全,还会聚在一起吃顿好的,像是普通公司的团建。
之所以选乔三不在江州时实施围剿抓捕,是考虑徐建东事发后,皇冠必然要被牵连查封,即便只是为了避风头,保险起见,乔三也会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如此一来,就给林旭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进行下面的事。
江州刑侦抽调精干人员,汇聚在南港那间废弃的炼铜厂,在周围展开了紧密的作战部署。众人兵分多路,前往预设点位暗中埋伏。
海岸线吹入南港的海风,强劲而湿腻,带着浓重的腥咸。
林旭将车停在拐角处隐藏好,下来后压低鸭舌帽檐,为了方便隐蔽,他穿了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低头垂眸瞄了眼手机,再往前走,就没信号了。
站在这里,向下俯瞰,港口附近废弃的工厂一览无余,厂房外墙的铁皮被经年累月的海风锈蚀,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场。
林旭拨通了何烨明的电话,“何队,我在炼铜厂外面,待会儿我会直接进去,让李六把徐建东叫过来。”
何烨明正坐在联合行动的指挥车里,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吵嚷道:“什么?赶紧撤出来,你太冒险了!这些亡命之徒,敢干这行就肯定做好了随时拼命一搏的准备,里面具体情况不明,万一他们有枪呢?”
林旭淡声接他,“肯定有枪。”
何烨明急得吼起来,“知道你还去?你赤手空拳靠嘴炮跟他们打是吗?”
林旭不再作声,静静听着何烨明的批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身为饵,诱敌深入,把徐建东抓个现行,才能真正确保万无一失,成败在此一举,他别无选择。
“提供情报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留个口子又怎么样?你当其他人都是白拿国家工资的?就你拼命,就你有能耐,就你最厉害是吧?!”
林旭笑了下,“反正我肯定给你把人弄来,和公安的兄弟配合来个瓮中捉鳖,不管是绳之以法还是当场击毙,您总要确保做到一个吧。”
何烨明怒道:“阿续!不怕死,也不意味着要去送死。”
“放心吧,死不了。”
挂断电话,林旭吁出一口气,径直朝厂房内走去。
厂房内,等待接应车辆的李六一无所知,正领着一帮人围坐着吃饭谈笑。
面前的桌子中央摆着一口铜火锅,一红一白两种锅底正在汩汩翻腾,白色的热气笼罩中,能看到好几个空盘子,上面还残留着零散的各个部位的鲜切牛肉、两盘子绿色时蔬茼蒿生菜、一盆暗红的血旺等。
李六的身形臃肿,座椅是塑料的,稍微动作就嘎嘎作响,他把垂落的大金链子塞进衣服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端起杯子抿了口冰啤酒,一脸意犹未尽,只是,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林旭。
这地方算是个大秘密,现在林旭直接找上门来,显然来者不善,李六有些慌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这里的?”林旭呵笑一声,径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拉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然后轻笑着左右逡巡打量一圈,目光落在通往里间的角门处,“听说东哥在做大买卖,我特地来学习一下。”
今天要出的那批货全部都在里面,李六不由得拿起手边的卫星电话,那是这里唯一一台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东西。
林旭的目光从桌面上的铜锅瞥过去,“对,把东哥叫来,就说我要和他谈谈。总不能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连口汤都捞不着吧。”
话里话外都是眼热他们已经初具规模的生意,但此前林旭明明是不感兴趣的。李六摸不准脉,到底不敢擅专,给徐建东拨通电话简单说明情况。
等待的过程中,林旭不断暗自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在李六看过来时,讥笑问:“生意挺好的吧?”
李六当他在说反话讽刺人,梗着脖子道:“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人,还他妈放话不让手底下的小弟沾毒品。你以为你是谁啊,公安局长的野种?”
反正早就撕破脸了,李六索性骂个痛快,他最烦的就是林旭装模作样的派头,刀头舔血的勾当,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倒好,不仅约束手下不让沾毒,还不准打女人。陪酒的小姐算个屁,不听话,就得上手打,打到服气才有怕头儿。说到底,大家不都是黑社会,出来混的,谁比谁高贵?
出乎意料的是,嘴皮子功夫一向了得的林旭,这次竟然没回怼他,而是敛起微笑,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我和你,本来就不一样。”
那种语气,明明没带一丝鄙夷,却让李六无端感受到了高高在上,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感觉终于有了实感,原来是,他们不一样。
李六怔愣片刻,嘴里骂了句操,再没多嘴。
徐建东的车终于拐上通往炼铜厂的山道,何烨明从指挥车里的监控上看到,明显松了一口气。
同样的,林旭听到门口车子发动机熄火的动静,知道人被成功引到这里,心中那根几乎绷成直线的弦也总算稍微松了几分。
到场后,徐建东才发现林旭孤身一人,他顿时就觉得很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夹出一根递给林旭,问:“……就你一个人?”
林旭接过来,含进嘴里却发现没火机,他没朝谁借火,而是徒手夹着烟,直接探入铜锅下的炭火中点燃,深吸了一口,随意笑道:“又不是来打架的,就是想参观一下东哥的大生意,人多嘴杂,怕坏事儿。”
徐建东点点头,大概是认同这个说法,也没打算继续跟林旭互呛,接应的车马上就要到了,当务之急要先顺利出货。
他客气道:“旭哥要是真感兴趣,等今天晚上的事儿办妥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一起做也不是tຊ不行啊。”
李六很是急躁,“东哥——”
徐建东只想尽快息事宁人,摆手制止他,一派慨然大度之风,“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也不讲……垄断。谁干不是干?做生不如做熟。”
林旭本来还想再插科打诨几句,继续拖延时间,里间却突然冲出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喊道:“不对劲,监控里看到有人围上来了,好像是条子!”
徐建东一惊,“把灯全灭了!”
话音刚落,整个厂房顿时漆黑一片,只有桌面上铜锅的炭火透出微弱的光。
李六急切道:“怎么会这么巧,他一来条子就来了?”
“少他妈冤枉人!我还没说是被你们连累的呢……”转瞬之间,林旭已朝事先预定好的逃跑方向退出了十米。
徐建东冷笑起来,眼中闪过嗜血的光,“林旭,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说着,他摸出一把枪,咔咔两声上好膛,朝着林旭的方向扣动扳机,连续开了好几枪。
黑暗给抓捕行动增加了难度,也同样让徐建东的枪法失去了准头,他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打中,林旭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就像是一头敏捷的豹子,不过几个侧身就又退了十来米。
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徐建东凭借感觉开出最后一枪——
林旭的大腿猛然剧烈抽搐了下,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动作一滞,子弹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直接射入了他的左肩,强烈的灼烧感几乎让他的半边身体麻木,剧痛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他没再发出一丝声音,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事先留好的退路,跑出了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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