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清皱眉,还未开口就被林旭笑着插嘴化解,“我一个吃软饭的,哪管得着这些?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话说回来,你一个前……未婚夫,哪儿来的资格过问这些?男女之间的事还是你情我愿的好,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
赵治平脸色一阵青白,理智尚存,他并不想一味死缠烂打下去,何况对方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力气却不小,刚才差点把他的胳膊拧断。
多说无益,言尽于此。
赵治平离开后,林旭说:“我记得他,那天在商场里见过,还有……在你妈妈的病房里。”
见程云清还是情绪不高,林旭佯装得意,轻叹道:“条件不如我。”
程云清瞥他一眼,“别误会,说你是男朋友,只是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
“哦——”林旭拖长了声音,故意与她开玩笑,“早上我让阿栋叫大嫂也是权宜之计,别当真。”
“谁稀罕?”程云清跟他你来我往,“阿栋的大嫂又不止一个,什么阿欣,小雅,阿英……”
林旭一愣,乐了,“吃醋了?”
程云清觑了眼他的面色,不再接话茬,“你跟我来。”
他们一同来到操作室,落锁后,程云清才在最下面的柜子里将提前准备好的各类药品取出,她准备把伤口重新处理一遍,但刚用镊子小心翼翼掀开纱布,林旭就抑制不住抖了下。
止血带几乎都快被浸透了。
程云清皱眉,抱怨道:“你这一天,是去打仗了吗?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你再这样,我真是……多大的金字招牌都会被你砸了。”
林旭脸色惨白,精神却放松,“那不能够,我体质好。以前我在……我赤手空拳跟人打架,谁承想对方不讲武德,捅我那刀得有半尺长,还淬了毒呢。”他指了下右下腹的位置,“你看,刀疤还在,第二天爬起来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程云清手下动作一滞,也没往心里去,点评道:“吹牛。”
林旭不过一笑,并不辩驳。
谁不是肉体凡胎?这种刀枪不入的玄幻故事,程云清只当成是林旭哄她玩儿胡诌的,但看他攥着拳头忍痛却始终一言不发的样子,又想,不会是真的吧?
左右今晚也没其他人在,处理完伤口,程云清便把林旭领回医生值班休息室,给他吊上了止血和消炎镇静的药水。这里空间不大,设施简单,除了门边墙根堆放的一些杂物箱子,只有两张铁架上下铺床,两个书桌。
林旭躺的靠窗边的下铺是程云清的,枕头衾被间满满她身上的气息,混杂着一点点消毒药水气味的冷香,他鼻尖微动,忍不住笑了又笑。
程云清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刚才就想问你,不疼吗?”
林旭沉吟着低声说:“不怎么疼。”
“你一直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违规给你用了管制类麻醉药品。”
“那不行,不能让程医生犯错误。”
“为了你,我犯的错误还少啊?”
林旭半眯着眼咂摸回味一遍这句话,笑得愈加荡漾,美滋滋地低声重复,“为了我……”
程云清拉开抽屉取了支耳温枪,弯下腰倾身探进下铺,又测一遍他的体温,“滴——”的一声过后,她用掌心轻轻贴触着他的额头,“还是有点低烧,这药打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你睡一会儿吧。”
林旭蹭蹭她的手,睁开眼,什么话都没说。
心有灵犀般,程云清竟完全了然他的意思,她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我今晚不忙,还有篇论文要赶,医院内网的数据库是最全的,我刚好查点资料。”
林旭淡声与她闲聊,“毕了业还要发论文?”
程云清坐在书桌前看雨,随口答:“要啊,评职称涨工资都要满足一定核心期刊论文发表指标的。而且,我明年打算读个博士,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申请的导师是业界大牛,对这方面的要求很高。”
走廊突然传来四轮平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还有护工低声的交谈,程云清起身,走到门边把门锁从里面拧上。回过身却发现林旭已经睡着了,应该是太累了,眉头紧皱,看起来不算安稳,但好歹比清醒时舒坦点。
程云清坐回桌前,点开文献,对着电脑屏幕边看资料边观察林旭的情况。
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上是一张思维导图,上面零散地写了许多关键词,从警、匪延伸出去两条线,按照逻辑和勾稽关系勾画连接,分别是云南、腾冲、毒品注射过量、武警、身份成谜、医疗记录消失、部队……第二行是江州、皇冠、黑社会、毒贩子、枪伤、不承认、不能说、不一样……这些事,按照林旭是“匪”的身份合理,但假设他是需要隐蔽的“警”的身份推导,也是完全能成立的。
这张图是程云清今天全面复盘后绘制而成的。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仅仅是为抓住昨夜灵光乍现不切实际的设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可以构成证据的东西作为支撑,即便拿来问林旭,也不会有答案。
雨下了大半夜,天光乍亮时终于停了下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休息室内只亮了盏台灯,昏黄如豆。看了眼时间,程云清轻手轻脚地去洗手间,很快简单洗漱完毕。
她把笔记本合起来,坐在椅子上抬手按了下僵硬的后脖颈,正做着活动筋骨的拉伸运动,忽然听见床上的人低低嗯了声,然后半个身体蜷缩起来。
尽管林旭手背的针头早就已经拔掉了,程云清依然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到床前,按住他的左手,以免不小心扯到伤口。
“哪里不舒服?”程云清坐在床边,紧紧抱着他的头固定。
林旭睫毛颤巍巍抖了几下,熬过大腿一波剧烈的抽搐,人终于清醒过来,哑着嗓子说:“没事……”
“腿疼?”
林旭喘着粗气,“嗯。”
“你等等,我去拿止疼药。”话音刚落,程云清就被林旭虚虚拽住了手腕,他勉强一笑,摇摇头,“不用。”
见他支起身体,确实像稍微好些了,程云清便没坚持。倒是林旭发现新大陆一般,盯着她鼻梁上的眼镜瞧了半天,才问:“你近视?”
程云清平时披垂的长发此刻被一支铅笔随意松散的盘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扶着眼镜腿低声嗯了下,“有点儿,度数不高,晚上开车还有用眼过度时才戴,平时不戴眼镜也不tຊ影响。”
“哦。”林旭垂眸,默声看着她眼镜腿儿边上那颗灰棕色小痣。
“醒了就去洗漱吧,待会儿值班护士要过来了。”程云清起身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一把新牙刷递给林旭。
林旭接过来,走进洗手间。程云清坐在桌前,将未完成的论文保存好,随手收拾完凌乱的桌面,见林旭已经出来了,大概是一个手活动不方便,鬓角和领口都是湿的,他抻着腿随意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她电脑旁边的外文杂志上。
“你英语很好?”
程云清保守道:“阅读可以,口语不流利,基本沟通应该没问题。”
暴雨过后的清晨,方觉出一丝暮夏远去,初秋降临的凉意。
程云清将药丸分好,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林旭,“先把药吃了,水是温的。”
“谢谢。”林旭仰脖,喉结滚动,用一口水送了一大把药。
程云清絮叨安排他,“我给你分装好了,这盒子里是三天的分量,每个格子按早中晚有标记,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
“嗯,保证一顿不落。”林旭说完笑起来,再说一遍,“谢谢。”
程云清仰着脸看他,“林旭,我等你。”
“嗯?”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
“你上次不是说,你要做的事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或者不用那么久吗?当时我没想好,所以没有回答你,现在我想说,我等你,等你半年。如果半年后……到时我们就结束,不再见面。”
林旭静静望着她,“好。”
程云清没再说话,默了片刻,林旭忽然问:“眼镜可以摘掉吗?”
程云清还在发懵,林旭的手已经伸过来替她将那副眼镜摘了下来,但仅限于此,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默默看着她。
程云清像是有些明白过来,低头一笑,“就这样而已?”
得到允准一般,林旭坐在桌边,将手覆在她的颈侧,主动倾身吻了上来。
他们在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中,十指紧扣交换了一个绵长悠远的亲吻,脸贴着脸,唇含着唇,喉间的温热气息纠缠在一起,直到吮得舌尖微微发麻。
太阳怎么还没升起来呢?
程云清脑海中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身体却本能回应着他的吻,她小心避过他的伤处,单手攀着他的肩,吻得愈发动情,她急促喘息着,直到走廊灯全部亮起,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护士在外面叫,“程医生——”
画面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程云清平复几息才应声,“稍等,这就来。”
他们对视着,她似有不舍,松开他的手,“我去交个班。”
第37章 三十七、漏洞
两人前后脚下楼到医院停车场,本来程云清提议去附近的茶西图澜娅餐厅吃早茶,发动车子时临时改了主意,说还是买点东西回家吧。
林旭不明所以:“怎么了?”
程云清表情有些不自然,讷讷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外面晃悠,你不害怕吗?”
林旭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笑起来,“怕什么?被警察抓?”
“不是——”程云清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感觉,一颗心仿佛被吊起,七上八下地没着落,她垂眸叹气,“就是有点担心。”
林旭一本正经逗她,“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他明显故意摆出一副严肃脸,程云清反倒轻松了些,踩了脚油门,“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把你送去自首,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林旭侧眸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他们仿佛就此达成了某种默契,随后而来的初秋,如同他突如其来的登场,像是一场不知结局的奇遇,更是一场没有地图的冒险。
林旭的伤口需要隔三差五的换药,这成了他们见面的最合理的借口。
白天,他们有时会一同逛逛菜场,海边渔港每次去都有新鲜的靓货,三目蟹,海钓的鳗鱼,野生金鲳鱼,买回去随便白灼干煎一下就很鲜甜。
港口附近不好停车,他们每次去都会牵着手走一段路。
这里毗邻开阔的海湾,都是石头滩,灰蓝色的海浪翻涌成白色泡沫一遍遍将其冲刷得圆润而没有棱角,海鸥低鸣着盘旋而过。
不着调的玩笑话林旭一向是张口就来,经常逗得她伏在他肩膀上笑个不停。程云清有时会带着相机随便拍拍照,镜头对向他时,他会收起笑容,却又配合地比剪刀手。
天黑之后,他们长久的肌肤熨帖,接吻,爱抚,紧紧相拥,尝试一切想象中的姿势,彼此将身体负距离地嵌合在一起。
各种审批手续办下来,乔三专门让人选了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皇冠重新开张。
门口重新装修过,缀满灯幕的玻璃大门足足有三人多高,空地上七扭八歪地横着几辆眨眼的豪车。
三楼的豪华包间内,各种颜色的灯在黑暗里发出诡异的彩光,满屋子乌烟瘴气,乔三和林旭坐在包间沙发最中心的位置,一群妙龄女郎在一旁陪酒调笑。
兄弟们敬了几轮酒,乔三有点喝高了,不若平时的谨言慎行。
他把身侧的小姐推走,瘫坐在那里,大着舌头敲打林旭,“阿旭,阿东走后,公司的这摊子事你接手,办的漂亮,我都看在眼里,但你要懂规矩!这道上的规矩可不是我乔三定下的,那是无数前辈总结出来的,你得遵守!咱们出来混,都是飞沙风中转,你还年轻,要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你看那么多人都等着出头呢,那也不能不懂规矩,是吧?”
“三哥教训的是。”林旭手里端了杯黄金色泽的酒,他今天同样喝了不少,五六十度的烈性威士忌混着冰喝进去,这会儿劲儿上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来,咱哥俩碰一个!”乔三跟林旭碰杯,“以后,你就是我最看重的兄弟。”
“三哥抬举我。”林旭笑着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凌晨刚过,乔三就借口有牌局走了,林旭将人送到楼下,目送着车子远去。他转身回到皇冠,穿过大厅吵人的重低音,在二楼拐角突然止住了脚步。
身后跟着半步距离的冯栋差点撞他身上,“旭哥,怎么了?”
林旭逡巡一圈,张口赶人,“都跟着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冯栋觑了眼林旭的脸色,识相地没走,等人散了,听他沉声问:“今天跟在三哥身边的那人看着面生,杨志去哪儿了?”
阿栋平时最爱打听八卦,忙说:“好像是回老家了,几天没见到人了。”
“他老家是哪儿的?”
阿栋回想了下,“听说离得不远,惠州。”
林旭回到二楼办公室,阖目靠在沙发里,以肘支着扶手撑住额头,指尖掐按着额角试图缓解欲裂的头痛。林旭脑海中不断复盘近期发生的所有事,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乔三醉酒后的口风,杨志的无故消失,这些都不合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寐半醒之间,林旭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眯着眼瞥了下屏幕,不由自主地笑着接通,“喂?”
“别忘了,明天伤口要换药。”程云清三四天没见到林旭,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打了电话过来。
“程医生的医嘱我怎么敢忘?”笑音明显,听起来却中气不足,没什么精神。程云清心不由得空了下,“明天晚上你来我家?”
林旭沉吟着不作声,程云清问:“不方便?”
“嗯,有应酬。”
“那……你下午下班前来医院找我吧,那会儿我应该有空。”
林旭应声同意,只听她问:“你喝酒了?”
林旭不作声,程云清登时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林旭笑了,隔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好想你。”
程云清一怔,有股被电流迅速穿透皮肤的感觉,又麻又痛,但她不想被他察觉自己情绪的微妙变化,低声说:“油嘴滑舌。”
那些深夜里缱绻的暧昧,就像是命运之河里流淌的沙砾,沉淀在河床。静下来时,程云清常常会想,这些如漂浮于云上的日子都像是从不知何处偷来的。那座巨大的沙堡,说不定一夕之间就会以某种方式坍塌。
次日下午,林旭准时到达医院,程云清把他拉到隔间里落了锁。伤口一点点在愈合,药水冲洗带来细碎而绵密的刺挠痒痛,林旭闭眼轻嘶一声。
程云清边操作边转移他的注意力,“待会有空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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