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程云清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体贴道:“就中午吃个便饭,这样不影响你晚上回家团聚。”
林旭又考虑片刻才应声,“那行。”
中秋节那天放假,程云清不值班,早早就到了父母家,进了门才发现周仪一家竟然也在,本来他们的习惯是节前来拜访的,今年太忙一直没找到时间,碰巧赶到了当天。
程云清心里猛地咯噔了下,萱萱是见过林旭的,小孩子口没遮拦,万一认出他是林灏爸爸,该怎么应对呢?大过节的,她是真的不想弄得太难看。
大约是听程母说过大致情况,刚见面周仪就把程云清拉进里屋,问是不是因为今天上门的这个人才拒绝了山辉。
程云清没否认,只说:“我跟他不合适。”
周仪轻嗤一声,不以为然道:“我看各方面都合适得很,但你偏偏不喜欢。不过,感情这回事是没办法勉强。”
中午十二点整,各式菜色在餐桌上摆放停当,程父还专门开了瓶珍藏多年的白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问一个问题,但都默契地没问出口。
程云清看了下挂钟,走到阳台上给林旭打电话,无人接听。
她想了下,换了另外那个号码再打一次,依旧无人接听。
程云清满脸平静坐回位置,可这种平静仅仅是一种木然。
大概是看饭桌氛围太过凝重,周仪调笑了句,别太担心了,只是暂时联系不上而已,又不是失踪,别人谈恋爱都是风花雪月的,你总不能谈成今日说法吧。
出乎意料的,程云清竟然连礼貌性的笑容都没扯出来一个,她本可以保留最后一份体面,至少找个心照不宣的借口说林旭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但她的神思此刻压根儿不知倾向何处,乱糟糟的堵在胸口搅得她心烦意乱,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周仪只好问了句萱萱下午要不要去游乐园,用孩子的欢呼掩盖过去尴尬。
一切如常,一切都没有暗示。
电话一遍遍拨过去,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音一遍遍回荡在耳边,所有的慌乱过去之后,程云清晚上握着手机侧躺在床上,终于意识到一个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林旭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第41章 四十一、连续
浓浓的白雾散去,一座被层层叠叠的热带阔叶植被覆盖的巍峨大山映入眼帘,满目的绿,浅绿墨绿深绿,阴暗而冷峻。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在无限变慢,几毫秒的时间长得像是数分钟。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林旭的左胸,“砰”的一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鸟兽四散飞远,刺目的鲜红色血液从他紧紧捂在心口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林旭无力地仰躺在地上,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糊在一起,他睁开眼望过来,漆黑的瞳仁四周包裹着浓密的红血丝,他像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程云清费了好大力气才分辨出他的口型,“等我……”
整座大山顷刻间旋转颠倒——
巨大的失重感让程云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手机闹铃正在枕边以最小的幅度轻轻震动,噩梦暂时结束。
她捂着额头摁掉闹铃,用小臂盖住半张脸,深呼吸了几口。
三天了。
在林旭失联的三天里,程云清想到许多种探寻他下落的方法,却都被一一自我否决,首先,报警肯定是行不通的。第一时间她就去林旭的住处敲过门,没人在。前天晚上,她去过一次皇冠,但只是开车在外面绕了一圈,那里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可若贸然进去找人,万一打乱他的计划,一个不小心就有害了他的可能,程云清强行抑制住了冲动。
那只能被动等待吗,还剩下什么渠道呢?
程云清终于下定决心,趁今天休息,到林灏爷爷奶奶家里去一趟。
刚好是周末,林灏没去幼儿园,程云清的车子刚到福佳超市,就看到林灏祖孙三人从里面出来。
她连忙在路边停好车,快步跟上去叫住林灏。
小孩子的记性不错,林灏第一眼就认出她,扬声叫了句,“阿姨!”
林灏的爷爷也随即想起她是谁,乐呵呵笑道:“是上次送灏灏回来的……”
“对,我是萱萱的小姨。”说完,程云清蹲下来,直接问:“林灏,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去哪儿了?”
程云清在应对小孩子方面没什么经验,已经尽量让语气显得和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林灏听完,瞪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爷爷,低下头没有回答。
林灏爷爷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将林灏护到身后,“你问这想干什么?”
“我……”程云清语塞,同时又觉得林灏他们的态度很奇怪,不知道就不知道,或者就算不方便告知林旭的去向,也不该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程云清重新组织好语言,语气平缓说道:“之前,我落了个东西在他那里,他说用完了就给我送回来,但前两天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他可能去外地了……”林灏爷爷语焉不详,明显不想跟她多说,“他的事,我们也不清楚。”
他根本不给程云清继续问询的机会,直接把手中装菜的袋子塞给林灏奶奶,一把抱起林灏,快步朝小区的方向走去。
很明显,这条路走不通。
回到家,为转移注意力,程云清搞了一整天卫生,累到瘫倒时突然看到沙发上的那tຊ只小羊玩偶,她拿起来捏在手里,心里太多情绪一齐翻涌,乱成一团。
林旭到底去哪儿了?现在人是安全的吗?万一他受伤了,甚至……死了,她有可能知道吗?还是说就这样凭空消失,再也不复相见?
一面想他怎么能这么混蛋,就这样将她拖入这看不见底的深渊,一面又想他肯定是迫不得已被什么事绊住了,否则不会连个最起码的交待都没有。
以林旭的性格,应该不至于此才对。
一定有什么是她不小心忽略掉了的。
隔了两天,程云清上午在门诊坐班,开完单子后,有个病人忽然问了句,能不能刷卡缴费?
灵光乍现。
程云清突然想起那天林旭来找她换药的事来,当时她下楼后怎么都找不到人,打电话时正好听到刷卡机提示输入密码的声音,也就是说医院肯定有记录,至少能查到林旭给谁缴的费。
下午下班前,程云清到收费处,表明了来意。
值班的医生十分热心,听程云清说完,按照她提供的精确到分秒的时间查询过后,很快就有了结果,“程医生,系统里虽然无法调取到刷卡人的信息,但他缴费的这位患者的联络方式可以查到,你要吗?”
“可以的。”程云清忙说:“谢谢。”
程云清站在收费处门口,拨通刚拿到手的连泽的电话,开门见山说:“你好,我是医科大三附院的医生程云清,请问你认识林旭吗?”
那头像是有所警觉,凝滞片刻后,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紧接着听筒内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嗓音,“我……我在上课,你方便来江州大学一趟吗?我们见面再说。”
从医院出来,程云清驱车径直前往江州大学,按照约定在大门口见到了连泽。他穿一条深蓝色直筒牛仔裤,白色宽松的大摆棉质长袖T恤,浅色系的运动袜和板鞋,青春中带着朝气。
刚好是傍晚时分,大概是下午的课程刚结束,学生们正三五成群结伴向校外走。
程云清将车停在一个十分醒目的位置,她站在车头前,挂掉手中连泽的电话,对面前打量自己的人介绍说:“你好,我是程云清。”
连泽马上笑起来,张口叫了句,“嫂子!”
“嫂子?”程云清一怔,很是不明所以,“你……”
连泽忙解释了句,“你说的那个……林旭是我哥,你没见过我,但我看过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程云清完全不记得林旭曾经拍过自己的照片,印象中应该是没有的,倒是她相机里有为数不多的几张两人的合影,“他是你哥?”
程云清这才发觉连泽眉眼间似乎能看出一些林旭的影子,但他明显带着一股天真的书生意气。
“对,我亲哥,如假包换。两个月前,我手指头骨折在你们医院住院,让我哥给缴的医药费,有天晚上他过来,跟我聊了很多事……离开前,我哥带我去了门诊楼一楼大厅。”连泽边比划边说:“那里不是有个很大的知名医师介绍展示栏吗?我哥就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告诉我,说这是你嫂子。”
“你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样子,连泽不由得笑起来,“我哥说,有一天你可能会来找我,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连泽一副不可置信的兴奋样子,“他还说,到时候让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云清却没立即对连泽发问,她记得江大附近有一间生意不错的美式西图澜娅餐厅,忖度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会喜欢,便说:“你刚下课,还没吃饭吧?”
连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真有点饿了。”
程云清开车带连泽过去,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桌子,点了一份豪华家庭套餐。不到十分钟,丰盛的菜品上桌,拉拉杂杂地堆满了不大的桌面。
夹了厚厚芝士牛肉饼的汉堡,炸得黄灿灿的薯条,烤得略焦的肋排,闪着油光的小吃拼盘,旁边还有被色拉酱铺满几乎看不见蔬菜的沙拉,再配上两大杯冰可乐。
程云清把菜单推过去:“还要再点别的吗?”
“够了。”连泽马上摆手,端起杯子用吸管喝了一大口可乐,“嫂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在怀旧音乐和低沉嘈杂的交谈声掩盖下,程云清深吸一口气,最先将盘桓在心头的疑云问出口,“林旭,我是说,你哥他……是做什么的?”
顿了下,她试探着问:“他……他是警察吗?
连泽放下手中的食物,正色道:“确切的说,他是武警云南总队729特勤大队副队长,但这是他两年前的职务,现在他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有纪律,不能说。”
果然如此,理应如此。
长久以来的疑问、猜测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割裂感终于得到确切证实,但在这个瞬间,程云清心里竟然不是尘埃落定的放松,而是滋生出另一重更加复杂陌生的不安,甘苦共存,悲喜交加,空空荡荡的漂浮在虚空之中,没有着落。
程云清的眼眶莫名有些酸胀,她掩饰般低下头,很快又说:“他……失踪快一个周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像是陈述句,又像是问句,此时此刻程云清迫切需要有人舒缓一下她的情绪,哪怕只是简单说句没事的,这是正常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连泽不以为意地轻叹了声,“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他在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月,手机完全没信号,根本找不到人。有时候在警戒区,灯火、声音、通讯各种管制。还有的时候执行特殊任务不方便联系,我每回给他打电话都是碰运气。”
连泽的没心没肺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她的解药,程云清的心总算稍稍落定几分,轻声问:“你们不担心他吗?”
连泽拿着汉堡,咽下去一口牛肉,“担心啊,但也没办法。”
他适时地加一句,“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程云清一时无话。
大概是想安慰她,又或许本身就很健谈,连泽嘴巴一刻不停,“我哥就这么个脾气,总想证明什么似的,做任何事都会尽力做到最好。他大学读的是作战指挥专业,毕业就带军衔的,一杠三星
上尉
,原本根本不用到这么危险的前线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止住话头,“我爸也是军人,没资格说让他不要再干这行的话。我跟我哥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妈很多年前就出国了,也不怎么管他。我说的话,他就更不听了。”
程云清似是在自言自语,低声说了句:“他读过大学?”
“当然了,我哥是国防科技大学的高材生。”连泽与有荣焉地夸耀完,继续说道:“本来他该被分配到‘新西兰’那些地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坚持去的云南边防。”
程云清没听懂,“新西兰?”
“哦,就是新疆、西藏和兰州——”笑着解释完,连泽慨叹一声,“嫂子你不知道,我可羡慕我哥了。从小到大,他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做主。我也想上军校,想当兵,但我爸妈还有我哥都不准,最后只好来了江大学会计,我啊,就是我们家食物链最底端。”
程云清没作声,听连泽讲述完这些,她倒不认为林旭有哪里好值得羡慕的,反而觉得他就好像是一座孤岛,在无边大海上荒凉而静寂地浮沉着,稍有不慎就会被黑色的惊涛骇浪翻滚着吞没。
“他的真名叫什么?”
“连续,继续的续。”
第42章 四十二、金矿
“旭哥,你饿不饿啊?”正在开车的冯栋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他们从昆明上的高速,下了高速后开上国道,没多久又改走小路,刚进山的路还算好走,山腰上时不时迎面开来载满木材的货车,林旭一路都没说话,靠在副驾驶闭目养神,闻言开口道:“到前面镇上找个店吃饭,后面的路换我开。”
冯栋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我精神头儿好得很,再开一天一夜也没事儿。”
林旭不再作声。中秋节前几天,乔三突然说了句,节后要找个机会带他见见大老板,他便答应了程云清去她家的邀约,没成想八月十五一大早就被乔三堵在了皇冠,让他挑个信得过的兄弟,先到昆明等着他的消息。
机票是杨志定的,三个人全程都待在一起。落地后,还没出长水机场,杨志就直接给他和冯栋都换了新的手机。
他们几个在昆明找了间不起眼的宾馆,就这么无所事事得待了五天,直到昨天,杨志离开前,林旭接到乔三的新指令,说准备好的越野车就停在门口,让他们自驾到鹤庆这边的一个小镇上。
这样大的反侦察阵势,林旭担心手机被监听,车辆搞不好也做过手脚,所以一直没跟何烨明联络,但他应该一早就掌握了自己落地昆明后的tຊ行踪,这是他们合作多年彼此该有的默契。
林旭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程云清,自己无故失约,失联,失踪,她肯定吓坏了。
不多时,车子在一处小镇上停下来,他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饭店坐下。
老板看起来四十多岁,一嘴的烟酒牙,头发白了一多半,给他们上好菜之后就坐在门口抽水烟袋。
冯栋大概是想喝酒,眼睛不时往门口收银柜上摆放着的那排泡了各种药物和蛇虫的玻璃瓶瞄。
林旭吃了几口饭菜,听冯栋压低声音道:“旭哥,三哥让我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为了见大老板?”
“不然呢?”
“整这么神秘,搞得跟拍电影似的。”冯栋絮絮叨叨地抱怨。
林旭不理他,兀自往嘴里扒拉饭。根据之前掌握的线索,他估计,这里应该距离乔三他们盘踞的金矿所在不远了,希望这次真能把隐于幕后的“大老板”成功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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